且不說他北國君王配不配得上吉寧,也不談吉寧有沒有意中人。

自古走上和親之路的公主,最終的歸宿與遭遇,沒有幾個特別好的。

所以這條件,自是沒談攏的。

但議和對大遼來講,確實是好事,北國想要保障,無非是拿什麽來換邦交和平罷了。

隻是對我們來說,除了人,什麽都可。

江知栩甚至說貢品和兩國貿易的價值或許更可貴。

北國君王便笑了,說:“栩君果然惜人,就是說質子和公主,一個都不想換囉,本君的誠意可是一個國。”

被否定後。

那北國君王也並未生氣,他抖了抖身上那仿若被北國風雪賦予了純淨的狐裘,遺憾著說了句:“大遼真是溫暖之地,可惜栩君有點冷啊。”

冷麽,我狐疑著看向江知栩,他此時負手站著,眸中依舊藏著日月星辰。

“承裴君誇獎,你我曾把酒言歡,如今卻刀兵相見,這誠意,朕已經感受到,如何不冷?”

“哈哈哈”,北國君王竟爽朗地笑起來,轉身出門,又薄唇輕啟地回頭道:“栩君還是誤會了,孤將戰事暫息,栩君好好考慮考慮幾日,哦對了,孤之國雖寒,但並非蠻人之國,也是以人為本的,且與大遼不同,從不拿女人當政治工具,孤之所以吞並小國,並非霸蠻,也是心懷天下罷了。”

說罷,他便帶著使臣,步伐從容而穩健地出了殿門。

“皇上,這北國君王是有些與……怪怪的。”我看著那朵走遠了的毛絨絨狐裘,呐呐著感歎。

江知栩伸手攬住我,未有回答,眸中依舊深邃。

這一僵持,就是數日。

這期間,我已經看不得吉寧的一腔癡情了,便也不想管陸乘淵到底是願與不願,打算做個壞人,以權勢逼陸乘淵強娶。

卻沒想到,我還大著肚子強裝成一副尊榮不可逆的模樣,動用私權召見陸乘淵,逼他做駙馬之時,吉寧已背著我,在江知栩麵前跪下,一臉視死如歸地求哥哥放她去和親。

“什麽?”玲瓏跑進來告訴我時,陸乘淵還跪著。

“吉寧公主說她是自願和親,聽未央宮的小吏說,還和皇上吵了很長時間,最後好像說不讓她和親她就出家做尼姑。”

“那皇上怎麽說?”我問。

“皇上……最後……好似同意了……”玲瓏小心翼翼著答。

我咚地一聲驚起,也顧不得跪於地上的陸乘淵,大著肚子,隨玲瓏去尋吉寧。

我本以為,吉寧一定是遇了什麽挫折,或者被陸乘淵傷了?

又或者……

卻沒想到,當我找到吉寧時,她正在自己小廚房一臉輕鬆、安然地下廚,身旁擺滿了從前喜愛的食材。

說實在的,我已經足足有一年,沒再見過她下廚了。

這一年,她隻顧著琴棋書畫、彈曲跳舞,隻顧著如何博得陸乘淵君子回眸,早就變得有些……不像從前的她。

“吉寧?”我站在小廚房門口,小心地喚。

“就知道小嫂嫂會來,我才做了這許多菜。”吉寧好像,一點都不意外,說這話時,甚至笑得大大咧咧。

“宮裏都在傳,你要去和親?”我問。

她頓了一下,櫻桃般的小嘴擠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淡然著答:“是啊,好不容易,才說服了哥哥。”

“說什麽胡話!你小時候不是最怕和親麽?你不是要得陸乘淵為夫麽?我已經讓皇上指婚了,你還拿自己開什麽玩笑?”我好氣啊,再沒忍住,奪過她的鍋鏟,氣呼呼地說,淚珠都已經禁不住要掉出來:“再說大遼還沒有到要犧牲公主的地步。”

“那什麽時候到呢?等到邊疆戰士有更多殞命之時麽?百姓的命是命,將士的命就不是麽?“吉寧輕輕地將我扶至一旁的玉凳,柔聲說。

“……”

我看著麵前從容淡定的吉寧,愣住了,這是我從未見過的吉寧,她依舊胖胖的,但眉宇間不知從何時多了份英氣,好似不再是曾經那個不肯長大,愛胡鬧,愛吃喝,沒什麽出息的吉寧了。

而她說的問題,我和江知栩竟也從未想過,我們隻知將士戰死沙場是榮耀,是職責,卻從未想過,他們皆是肉體凡軀。

若脫下一身戎裝,也會生兒育女,也會養豬種樹,像尋常百姓般過煙火人間的日子,一家人圍坐桌前,看孩童嬉戲,談笑風生,笑看煙雲……

若不為家國,誰人會想,戰死沙場。

可我們,如何又能犧牲吉寧呢?

此時的吉寧已經將菜肴係數盛出,轉而輕輕地握住我的手。

那雙手肉肉的,柔柔的,卻充滿力量,她看著我,眼中盡是深情:“皇後,吉寧從前總叫您小嫂嫂,是因從不願接受自己是大遼公主的事實,我小時候看多了廝殺,一點都不覺得做公主好,才會想養豬種樹,找凡夫俗子,過尋常人家的生活。”

“可……”

“小嫂嫂你聽我講,可我現在大了啊,我在哥哥的庇護下長大了啊。這些年,我親眼所見,你們有多難,親眼見哥哥拖著病軀救大遼於水火,這其中,吃了多少苦,演了多少戲,我都知道。又親眼見,嫂嫂如何大義滅親,又如何傷心欲絕,這其中好像隻有我,什麽都沒有做。”

“你哥哥,原也不需要你做什麽啊。”我看著她眸中的決心,語嫣哽塞。

“可我終歸是大遼的公主,能以我換與北國的百年交好,不是好事麽?”吉寧認真地講:“再說,我看那北國君王,也不是粗魯之輩,還……蠻帥的。”

我本還哭著,又被她說笑了,她都多大了,原還比我年長兩歲,竟還是個花癡腦袋,我問那陸乘淵怎麽辦?

又問不怕那北國君王是個隨時能要人命的桃麵君麽?

吉寧就一臉傲然:“他既能欣賞我,必是知心之人,我又有這般力氣和廚藝,若真留不住那北國君的心和胃,誰要誰命還說不定呢?!”

淨說大話!

可我還未來及說教,吉寧又扯出一絲澀澀的苦笑:“再說了,小嫂嫂看這多時,他陸乘淵可曾來挽留?他難道還能不知道麽?我這一年來,為他丟了自己,實是不值……”

我倏而想起剛剛還跪著我宮中的陸乘淵,便遙遙地看向門外,隻可惜,門外除了一地鮮花盛放,再沒有那黑衣冷麵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