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怎想著來老身這兒了。”

雨後的空氣混著清新的泥土香,端太妃正坐在院中打磨著一塊木板,眯著眸子問突然前來請安的我。

我有些驚訝地看著這樣的太妃,她卷起袖子的樣子甚是可愛,雖鬢角已有一絲白發,但一點都沒有持重老成的模樣,反倒多了些親切。

“昨日宮中出了些駭人的事,早兒恐太妃心焦,特來給太妃請安。”我行了禮,小心翼翼地說道。

“哦?是昨日之事啊,老身確有耳聞一二,”端太妃放下手中的木板,微微皺起眉頭,“聽聞皇後也受了些驚嚇,此時可好些了?”

“早兒無恙,隻是趙婕妤歿世,有些傷懷罷了。”我抿了抿嘴唇,有些猶豫要不要把巫蠱娃娃之事講與太妃聽。

“皇後無恙就好,這後宮本不是幹淨之地,不管發生什麽樣的殞命之事,其實都不足為奇,皇後娘娘習慣就好。”

端太妃歎了口氣道,轉而眯著眸子,注視院中一簇簇在秋日中凋零的鮮花,眼中帶著幾分蒼涼與無奈。

她的住所並不大,卻是這後宮中少有的寧靜之地,端太妃不愛外出,院中就常種有鮮花和蔬菜,她也甚少和內務府來往,過得自給自足,怡然自得。

她身邊沒什麽宮女伺候,僅伴著一位老嬤嬤,姓楚,是個處事頗為穩妥之人,隻是少言寡語,平常很安靜。

我看著太妃和藹的麵容,兀自沉思了一會,才又問道:“柳德妃落紅那日深夜,太妃曾與早兒囑了很多話,但……早兒愚笨,很多都半知半解,以至於現在遇事,不知如何辦才好,也不知何為狠心,何為善良?”

“太妃可不可以再指點一二?”我未待她回答,又輕聲地補了一句。

端太妃聞言,溫柔地笑了,她看著搖了搖頭,呐呐地說:“老身要是懂得指點,也不至於在此蹉跎人生了。不過……你這脾性,倒是和春兒有些像,可你比她清醒、比她理智許多。”

“春兒?”我疑惑著眨眨眼,總覺得這名字似曾相識,很是熟悉。

“是的,老身所言之人,你應該聽過,是前朝貴妃杜春瑤。”端太妃望著那凋零的花兒,語調有點哀傷,緩緩著說道。

“可曾是,冷宮裏那位?”我瞬間想起永巷中瘋瘋癲癲的前貴妃,實在無法將她與我自己聯想到一起。

端太妃沒有回答,遞了一個眼神給楚嬤嬤,楚嬤嬤便上前輕輕地關上了大門。

我有些慌張地看著,竟有點惴惴不安起來。

我今日是特地找了借口同江知栩一起出門的,是瞞著宮女而來,甚至連玲瓏也騙了。

如今隻身一人在太妃處,不知太妃把門關這麽嚴實是為何。

“皇後隻身一人,老身便知道是想聽些故事,”端太妃看我小心謹慎的模樣,竟不由得笑了,坦言道,“老身就看在是看著你長大的份上,知無不言,皇後且隨老身來。”

端太妃說罷,就摘下手上的做活的套子,轉身進入殿中。

我猶豫了一下,也緊隨其後跟進去。

端太妃的正殿很樸實,幾乎沒有什麽裝飾,屋內盡是她自己做的木工椅子、小桌子,看起來小巧又可愛。

她示意我坐在那造型別致的鼓桌前,讓楚嬤嬤為我倒了茶,就問我道:“你一定想問老身為何說你像前朝的春貴妃,也一定奇怪為何會發生昨日之事吧。”

我呆呆地點頭。

端太妃輕聲笑了一下,看了眼桌上的茶水,又溫柔道:“那老身便給皇後講講老身過去的事情吧,也許未必和昨日之事有什麽關係,但,說不能能給一些啟發。”

桌上的茶冒著清香的熱氣,端太妃悠悠地開口,仿佛時光在這裏停滯,帶著我緩緩去到她與春貴妃相識之時。

她說,她原本是不願意進宮的,她是前朝中常侍之女,曾是家中最小的嫡女,過得隨性、嬌縱,這種任性肆意,一直持續到金釵之年。

那年春天,她隨父親進宮赴宴,她看哪裏都新奇,也不甚懂規矩,甚至趁著爹爹不注意,誤闖到了太後住所。

所幸沒碰見太後,她就被一個同齡的小姑娘趕了出來,那個姑娘,就是春貴妃。隻是那時的春貴妃還不是妃嬪,是當時太後的娘家外孫女杜春瑤。

她誤摘太後花種,被年幼的杜春瑤發現,偷偷趕她出壽春宮,出來後還訓斥了她一頓。

“不過春兒嘴皮子是真的笨,她哪訓得過老身,老身一打岔她就全懵了。”太妃說起春貴妃時,忍不住笑得像個孩子。

她說她倆掰持了一個下午,也許是不打不相識吧,竟玩在了一處,那時的春貴妃真的好看,又出身書香門第、士家大族,善詩書,通音律,是個特別善良可愛的姑娘,讓她一見就喜歡。

端太妃說,後來她倆就經常聯係,慢慢地,也因此結識了三皇子江珣。

那時江珣還未成太子,與常去壽春宮看太後的春貴妃自幼相識,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玩伴。

當時的太後,還瞧著歡喜,特允了他倆未來婚事。

可是,端太妃直言,其實自己不喜歡江珣,她總覺得江珣的眼中帶著莫名其妙的野心,可耐不住春貴妃愛得很,很愛很愛。

愛到後來江珣未遵守約定先行娶她為妻都不曾責怪。

真是個極傻極傻的姑娘。

江珣先娶的,是錦陽侯獨女,端太妃冷笑著說,江珣那人,娶那錦陽侯獨女的目的,當然不是以愛為由。

他為的不過是拉攏權勢,爭太子之位。

可那錦陽侯獨女也是個沒福氣的,生的兒子竟然是個有些癡傻的。

可江珣呢,為了進一步拉攏勢力,又接二連三地娶了不少妾室,直到後來登上皇位,才跪倒苦等他多年杜春瑤身前。

“那春貴妃為何還肯嫁他,他失信於她啊?”我詫異地問。

“春兒當時確實不肯,她早就對江珣失望了,那江珣不僅娶妻納妾,還自小就騙她說未來不當太子,要做閑散王爺同春兒一人一心、一生一世的,春兒家又不稀罕那皇妃之位,怎會原諒一個失言之君。”

“那後來又為何還是進宮了?“我問。

端太妃歎了口氣,闔目靜思了一會兒,才對我道:“還不是因為心腸太過柔軟,他江珣一個當朝天子,竟跪在春兒的府門前,跪了一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