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回眸化石橋8(為夢戀依依而更)

原以為不過是一場小小的發燒,不料第二日便衍變成了重創。我整個人意識雖在,但時冷時熱,渾身難受。

與此同時,整艘船都開始了地動山搖。

旭日東升,暗黑的貨艙內注入暖熱的斜光。景諾睿小祖宗又是在生氣十足的哭鬧中醒來。雲蘭忙哄著他起床,又讓我躺到木板床上去。

才剛從地上換了地兒,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通過那狹長的小窗,我可以看到很多雙不同的鞋子雜亂無章地跑過,雖能隱隱約約看到外界的一部分,卻也隻是局部,至於聲音,因著這窗阻撓,隻有西北角一個通風口,他們的話,並不能悉數入耳。

不過想也知道是經過昨夜之事,某些人夜不能昧,想要端出我的巢穴。

寄人籬下,且這寄人籬下的地方局限在海中央的大船之上,被搜出來,根本便毫無懸念。

不過既然那人昨夜已經有了承諾,我倒是不擔心他會趕我們下船。何況我手上還掂著他的寶貝。如今最擔心的是,我身子無力,拖著個病體,根本就不敢給景諾睿小祖宗喂奶。而雲蘭尚是雲英未嫁,哪裏來的奶水?

小祖宗的一日三餐,成了我心頭的重擔。

門外傳來淅淅簌簌的聲響,老溫並沒有食言,一日三餐雖然不算是準時,但也沒有缺了哪頓過。

半舊長衫,因為有些瘦,那吊著花白胡子的臉卻顯得長了些。老溫將食盒放到一張被我們臨時拿來放包袱的舊桌上,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無力的我,關切道:“這是怎麽了?這麽病懨懨的?”

“我家夫人昨夜吹了風染了風寒,溫老伯,求求你找個大夫給我家夫人看看。沒有大夫,就算是找些治療風寒的藥也成。”出門在外,他人麵前雲蘭對我的稱呼已經從善如流。此刻她雙手抱著小祖宗就這麽對著老溫跪了下來,麵上幾乎要流下淚來,“我們家小少爺還太小,離不了夫人的奶水啊……求溫老伯醒醒好,幫夫人找些藥來……”

不過是艘南來北往的商船,大夫自然是不指望它會有了,但好歹那些個治療傷寒發燒的藥物,該是必備的吧。

老溫忙上前兩步去扶雲蘭:“唉,好端端的千萬別跪啊……趕緊抱著孩子起來,這不是折煞小老兒嗎?不是小老兒不幫忙,實在是沒有啊。像我們這種幹力氣活的,身子骨也算是硬朗。平日裏我管著的那些人也就是搬搬抗抗,那身子是越曬越黑越曬越結實,越曬越皮糙肉厚,很少有大男人那麽弱不禁風患個高燒得個風寒。這手頭上,沒人會備著這種藥。”

“溫老伯說的是,紫兒有欠思慮。”我頭枕靠在床上,回答得頗有些吃力。

“先熬熬,熬個一兩天啊,這病也就自然好了。我以前的兒媳婦就時常這樣,不去理它啊,就好了。這種常見的病啊,都是慣出來的,一旦窮病嬌養了就永遠都別指望好起來。大戶人家的那種小姐動不動就咳嗽上幾聲啊,其實都是慣出來的毛病。”

老溫生活閱曆豐富,句句在理,雲蘭還想再說,卻隻是緊緊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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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顧著說這個,忘了說正事了。”老溫從食盒裏端出粥,讓雲蘭先給小祖宗喂些粥水,這才鄭重其事地對我說:“紫兒,想必這船上鬧出來的動靜你們也聽見了。我家公子似乎察覺到船上住了不該住的人,正下令全船搜找。小老兒讓各位小弟暫且瞞住了公子,可小老兒,卻是萬萬不敢再收留你們了。今日正午便會到慶焦碼頭,你們便混在搬運貨物的隊伍裏悄悄下船吧。算是小老兒對不住你們了……”言辭誠懇,那張蒼老的麵容上有著一抹愧疚。

“溫老伯,您這不是讓我們走投無路嗎?當初明明說好的,讓我們一路搭乘到景嵐國,可您怎麽能言而無信呢?我們夫人現在病成這樣,怎麽還能夠長途奔波啊,就連下床,恐怕也得好幾天了。還有我家小少爺,這麽小的孩子卻因為不能喝奶水而餓著,您於心何忍啊……如今您這是把我們往死路上逼啊……”

雲蘭言辭激烈,停下喂小祖宗的小湯勺,露出萬般悲傷。

景諾睿小祖宗本來喝粥水喝得好好的,卻一時之間斷了口糧,便不願了。小嘴巴使勁咬著那小湯勺,可惜牙齒都沒長齊,哪兒來的咬勁?憤憤不甘地用小嘴吸著,最終卻巴巴地小臉一扁,委屈地皺皺,再接著,便是意料之中的驚天哭聲。

雲蘭也顧不上埋怨哭傷了,直接便哄小祖宗去了。

老溫也杵在那兒,雖然是一臉的於心不忍,但很顯然也是騎虎難下。

我忙努力坐起身,盡量安撫他:“溫老伯,我有一事相問。你家公子,是否帶著銀色鐵麵,不露真身?”

“你怎麽知道?”

“實不相瞞,昨夜我與你家公子打了交道。他已經同意我在這船上小住。溫老伯若是不信,可去向你家公子證實。當然,我的身子允許的話,我也很願意跟你去見你家公子。”這麽大費周章地找我,那人不就是想要報複我昨夜對他威脅之事嗎?可昨夜究竟誰吃了虧,這筆帳,恐怕得好好算算!

“小老兒不知竟還有這種事。不過聽公子話裏的語氣,好像是咬牙切齒。紫兒,你確定,公子是真的同意了?按理說,公子不可能……”

“紫兒不願讓溫老伯為難,反正這尺寸之地,藏身之處肯定瞞不過去,溫老伯就去回稟你家公子一聲,看他是個什麽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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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溫這一走,便沒了音信,連帶著我們中午那餐夥食也沒了著落。好在早上吃的東西還有剩餘,將就著吃了些,小祖宗似乎也察覺到形勢嚴峻,乖乖地喝著粥水。

到了傍晚,老溫來送飯菜,身後還跟著兩人,不由分說便將我的手臂一架,從床上給挖了起來。

“你們幹嘛?快放開我家夫人……”

“我家公子要見她,你還是先安心照看這小娃子,公子不會為難她的……”老溫的聲音若有似無,我最終被那兩人架著走遠。他又隨後趕了來,與我們一道。

從我們暫時所住的貨艙推測,我原以為這艘商船船上也是半新不舊。豈料另有乾坤。

船上一字排開許多小格子房,一看便是供船工休憩之地。十幾個人擠一個暖炕,就這般辟出了好多間。

越往船頭方向,所見便越是寬敞,也越是富麗堂皇,哪兒像是普通的商船,分明便是流光溢彩的清雅之所。

入耳,琴瑟和諧,是悠揚悅耳之音。

一身著粗布衣襖的男子在一旁撥弄著瑤琴,聽這音色,顯然技藝已如火純清。

絲質的垂簾低垂,漢白玉器條理有序地擺放著,另有一個簡易書架,上頭的書閑散而放,金銀玉器在上頭發著燦爛光芒。而偌大的中央,有一女子翩然起舞。

纖腰如柳,婀娜細繞,舞步輕移,清脆的鈴聲在女子皓腕上映襯著那悠揚的琴音,別是動聽。而女子舞姿一絕,麵色清潤斐然,水袖一甩,便是一個天女散花。紛紛揚揚的花瓣落滿了船艙甲板,別是醉人。

花美人美,舞更美。

“不是說你家公子脾氣古怪不會隨意允許人隨意上船嗎?”昨夜從那人話語中還得知船上並沒有女子,一夜之間,就來了個女子。隻能說明他家公子還真是我行我素。

“這是今兒個碼頭上卸貨時碰到的賣藝兩兄妹。公子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將兩人留在了船上。”老溫也百思不得其解,不過瞧他的神色,他家公子做出這樣的舉動,顯然是有悖他以前的作風。

反正這不關我的事,我也懶得去多管閑事。隻是如今身子被人一左一右架著,還真是難受,遂對著左右兩位略有些諂媚地說道:“兩位行行好,就將我架到你們公子下首的座位上坐著就行了。”

身子本就不適,如今被他們架了這一路,說出的話都帶著喘意。

“將人押進來。”

低沉的聲音響起,一個“押”字,讓我想將上首那個戴著鐵麵的人狠狠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