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一、離人葬癡人21(為紫沫花開加更)

終究,還是將景行然那雙盈滿擔憂的眼隔絕在外。而他深邃的眼底那抹不讚同以及憂慮,清清楚楚地傳達到我眼中。

外頭,頓時亂作一團,有景行然高聲喚父皇開啟石室開關的聲音,有拚命拍打石門的聲響,有雜亂無章走動的響動……然而,畢竟那石門厚重,那些個動靜聽在沒有內力的我耳畔,也不過是一絲半點的嗡嗡聲。

隻是最終,那石門,卻稔是外頭如何努力,都無法重新開啟。

“既然早就在此了,何不現身一見呢?”眼朝著之前景行然告訴我的方向望去。那個位置,正對著三哥的冰棺。而那堵牆,與一般石牆無二,卻是一扇不易察覺的石門。

石門洞開,葉檀一襲綠色紗衣,外罩一件狐皮坎肩,緩步走了出來。身姿如月,青絲垂落,眼中,卻滿是數不盡的離愁。

她的左手上是一幅畫軸,右手上,則捧著一束不知名的野花。隨著她一步步走近,空氣中充斥的花香便愈發明顯起來。而那隱隱的墨香,也隨之揮散開來。

看來我之前聞到的,並不是幻覺。果真是她躲在石門之後所致。

“你怎會知曉我便在隔壁?”她言語之間有些詫異,走到冰棺前,眸中溢滿了哀傷,徐徐彎下身,使勁地推著棺蓋。

我喘息均勻,腹內總算是平息了動靜,這才開口:“有人來親自葬我三哥了。我,怎能不盡盡地主之誼?”

走過去,也不阻止,隻是一個勁地看著她以一個女子的力量和這千年的冰棺做著鬥爭。

她的呼吸因著動作太過劇烈而急促了起來:“我想起來了,是我……留在外頭的……痕跡……被你發現了吧……”

“對,那麽明顯的痕跡,分明擦去了四周的腳印,卻故意將這顯而易見的痕跡給留了下來,想不讓人發現都難。”

聽此,葉檀卻是倏忽間笑了開來:“走得太匆忙,邊走還得邊往後頭清理腳印,所以這手上的畫軸便一個不小心掉了下來。我猶豫了片刻之後仍舊選擇了任由那痕跡存在,郡主知道是為什麽嗎?”

聽慣了她自稱奴婢,如今聽得她自稱我,我這才發現以前的自己真的是大錯特錯。

所有人,生來便不是為奴為婢的命,我不知她為何會流落牡丹閨這種地方,但我當初竟萌生出斷了她腹內胎兒的想法,便是最不可饒恕的錯誤。

名滿天下的畫神天方子,卻甘願為了一個“情”字稱奴稱婢,甘願為了一個“情”字困守一隅,甘願為了一個“情”字被灼得傷痕累累。

當初我沒有徹底看透,如今想來,這等女子,根本便是世間少有,比三哥這個癡人,不遑多讓。

走到她旁邊,我伸手正待與她一起使勁推棺蓋,卻被她一把攔下:“郡主萬金之軀,腹內更是有著小皇子,還是請郡主歇下,不敢有勞。”

我知道,她的執念,不允許我相幫,遂坐倒在地,目光誠摯地望向傾盡全力的她:“你權衡之後故意留下那道痕跡,或許是認為這般的痕跡根本便不會引起任何人的主意,亦或者,是想要特意告訴發現這痕跡的人你已經到來。”

對於她的不應聲,我早在預料之內,便繼續道:“若是前者,心思縝密如你,根本便不會冒著這麽大的危險犯下這般的錯誤。你明明年紀輕輕,卻已有畫神之稱,比耄耋老者更具畫風神韻,那不是投機取巧所得,而是你積年累月耗費心力獲得。你的畫力求完美,即使一個微小的錯誤,都要力臻完善,由畫及人,你的人,也必如是。所以,當我明白那痕跡是畫軸時,第一反應便是後者。你,特意留下蛛絲馬跡告訴我你的到來。”

伴隨著一聲棺蓋滑動聲,葉檀終於成功地打開了棺木,望向裏頭的人,目光帶著留戀般的繾/綣。

“說了這麽多,郡主隻是分析出了我是故意為之,至於原因,恐怕是不知了吧?”將那不知名的花束放置到一旁,葉檀展開那幅畫軸,麵向我,唇角微勾,“看了這幅畫,想必郡主便明白了。”

隻需一眼,我便怔楞。

畫上一幅棺木,裏頭那兩個相依閉目的人,不是她和三哥又是誰?

生不能同衾,死卻願同穴。

原以為隻有三哥才是癡人,如今看來,她的癡,根本便不是任何人所能及。

“你留下那痕跡,是故意讓我知曉有人已經混入皇陵,命令全軍警惕搜尋那人下落。而你一旦被發現,便是殺無赦的下場。你的目的隻有一個,那便是求死。”求死,去陪伴地底下先她一步而去的三哥……

“淩紫郡主才華果真是不假,一點即透。”眷戀地看了一眼那幅畫,她將它卷了起來,如護珍寶。

“可你知不知道,若你被亂軍殺死,父皇隻會以為你是刺客,根本便不會給你與三哥合葬的機會。”我點出事實所在。

葉檀一笑置之,手撫上冰棺中三哥那早已僵硬蒼白的容顏,一寸寸一絲絲,從上而下:“所以我後來改變主意了,躲進了隔壁那間無人知曉的石室內靜待時機。”

經她這一說,我才發現一個疑點。

她知曉皇陵秘道,甚至比擁有圖紙的父皇更加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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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從她能被景行然聽到響動,以及剛剛她推動棺蓋時極其費力來看,她並沒有內力,也並不是習武之人。

那麽她,又是怎樣避開皇陵之內的機關,成功地到達此處,且,隱身在就連父皇都不知曉的石室?

“早先為帝王修建陵墓的工匠們在功成之後便被滅了口,而我的先祖,卻因躲在那間他遵循自己心意建造的石室之內而逃過一劫。事後,他便將皇陵內各處機關暗道悉數在圖紙上畫出,且補充了多處有可能會被人改建成殺人機關之處,巨細無遺。”

原來,竟是如此。

我原本預計她會在三哥送葬途中攔道求同跟隨,所以才四處留意。竟不曾想,她一早便決定了在這皇陵之內等待三哥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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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殿下,你我終究還是無緣。”葉檀用袖內的帕子擦拭三哥麵龐,一下複一下,說不出的認真,“如今我不再是葉檀,而是天方子,你也不是閑王,依舊是我認識的三殿下,你可願,與我攜手一生?”

頭,一點點俯下,手臂撐在棺木之上,她的唇最終覆上三哥冰冷的唇,一滴淚,自她眼角滑落。

可惜,棺木內的三哥,永遠都聽不到她的話了。

若三哥沒死,若葉檀早些日子出現,三哥聽到這話,恐怕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人。

可惜,沒有如果。

已經發生了的事,根本就沒有如果嗬……

“既然你早知三哥癡迷天方子畫作,為何不一早就告知他你才是真正的天方子?你可知他會想要娶趙妃離,完全便是因為被誤導她才是真正的天方子所致?而你一直在三哥身旁隨侍,卻還是選擇隱瞞自己的身份,其實真正害了他的人,是你。是你讓他愧對你,也是你,讓他到處奔波隻為了尋一個遠走天涯的你。更是你,讓他即使身中劇毒,卻依舊為了最後一絲尋到你的機會而繼續追尋,直到毒發,都是遺憾著離開這個人世,至死都難以瞑目。”

她渾身一顫,麵上是滿滿的苦澀:“我知曉他癡迷我的畫作不假,但我不知他對趙妃離究竟是何種感情。所以這個賭,我輸不起。後來我終於說服自己給他也給彼此一個機會,可是我送給他的畫,他卻連看都不曾看一眼就讓人隨意處置了去。你說,答案,不是很明顯了嗎?”

“三哥對尋常畫作向來不放在心上,可他為了一幅你的畫對著那小廝大發雷霆卻是有目共睹,而且後來為了找到你送他的那幅畫,更是費盡了不少心力。其實你隻要明說,根本就不需要走那麽多彎路,你們之間也根本就不會是如今這樣的生離死別……”

“是啊……也許這方麵,真的是我錯了……但你知道嗎,我的小產,卻是他一手造成。他,親手扼殺了我和他的孩子!所以我和他之間,始終都橫亙著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閉上雙眼,任由那淚水滑出眼角,溢落而下。麵上的淒楚與苦澀,讓人深深動容。

“怎……怎麽可能……三哥根本連你懷了他的孩子都不知曉……他怎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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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