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九、離人葬癡人9(為香草有毒而更)
下人的院落其實很小。竹萱閣人雖多,但大抵都是家丁們一個房間婢女們一個房間,也唯有在府上身份地位不同尋常些的,才可以一個人獨占一間房。
而葉檀,一直便跟隨在原來的女主人桃安兒身邊,貼身婢女的身份,自然是比其他人占據了優勢,所以也便擁有自己的房間。
正是午間忙碌的點,想必下人們都去當值了,這庭院裏有些冷清。西邊的牆角堆著滿滿的枯枝,還有東邊的繩上還晾著曬洗的衣物。女子貼身的抹胸內褲和男子的衣物混雜在一起,倒是別有韻味。
意識到我身邊還杵著個男人,我下意識便想要蒙住他的雙眼,卻換來他一聲嗤笑:“看都看到了,紫兒下次下手可要早些,別讓爺被其她女人的俗物玷汙了眼。”
瞧瞧,這話說得還真是夠大氣。就準他的是金玉,別人的是俗物?
不過想想也對,他閱女無數,這等常見之物自然是不放在心上更甚至是嗤之以鼻的。
涼亭裏一個石桌,四周安置著幾個石凳。
景行然攬著我到那邊坐下,將手上端著的托盤放下,揭開碗蓋,那股菜香伴隨著色澤誘人的兩菜一湯愈發濃鬱起來,撲鼻而來,令我不禁大加垂涎。
這人的廚藝當真是神速,猶記得當初他根本就是君子遠庖廚,對此一竅不通,到得後來眼盲之後,又一點點摸索著做著我以前的味道。現在,更是讓我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明明我是女子,我比他更早接觸這些個切切煮煮,不曾想,他輕輕鬆鬆就能超過我。不禁讓我懷疑,世上的事是否隻要他願意,都能夠輕巧地完成,不費吹灰之力。
將盛著米飯的碗擺放到我麵前,又將筷箸塞到我手上,景行然見我忙不迭扒了幾口飯,心情大好地用手蹭了蹭我腦袋,一副極其滿意極其受用的模樣。
“估摸著再有一盞茶時間可能便會下雨,你先在這兒吃著,爺替你去放這玩意兒。”
唉,這算是什麽事兒啊,我的事他至於管那麽多嗎?
張開嘴想要阻止他,嘴裏頭卻塞滿了東西。
“畢竟是一條小生命,爺不想讓你雙手沾上鮮血。更不想讓咱即將出世的孩子遭受不該遭受的。所以,一切都交給爺,相信我……”
終於喝了一口湯匆匆咽下去之後,他卻早沒了身影。
耳畔他的話語傳來,心不知怎的,不可抑製地泛起了甜蜜。永不相負的誓言,仿若根本就不曾出現碎裂,依舊完完整整地刻在那不知名的三生石上。
望向他消失的地方,我最終還是默許了他的舉動。卻不得不懷疑,他知道哪個房間是葉檀的嗎?
景行然去得急,回來得也很快。
我飯才匆匆拌了幾口,他便已經一派從容優雅地再次出現在我麵前。
“你……你怎麽這麽快?”
一口湯嗆著,我麵色酡紅。景行然站在我身側,無奈地替我順了順背:“隻是將錦囊隨意放到房內的任何一個角落而已,需要那麽長時間嗎?”
也是,一切,是我想得過於複雜了。
想要害一個人,真的不過是舉手之間的事情。有時候,一個有心或無意的舉動,一眨眼的功夫,便可能會令一條生命流失。
當事情被景行然辦妥,我之前的信念竟一下子瓦解,竟有些不確定,自己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
“我這樣做,真的對了嗎?景行然,你說我這真的是在幫三哥嗎?會不會,事情根本就不是我想的那樣……如果那孩子真的流掉了,我就是罪魁禍首,是我殺了人……我已經殺了自己的孩子,卻還要殺她人的孩子……我……”
後背上的那隻說溫柔有力,一遍遍安撫著我。靠在他強勁安穩的胸膛內,我竟奇跡地聽到了他加快跳動的心跳。他的聲音帶著幾分磁性的沙啞,響起在我耳畔:“胡說什麽呢?咱們之前那個無緣的孩子一切都是爺的錯,跟你有什麽關係?這一次,也是爺的錯,你別瞎想,一切照舊,安安心心地養胎,安安心心地等著重新嫁給爺,安安心心地等著你三哥大喜。”
反身抱緊他,手摟著他的腰,仿佛要將心底的那抹不安,通過他的安撫而徹底埋葬。
“景行然,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對於加害於我或者是我身邊人的人,我有時會選擇寬恕,有時卻選擇極端的方式報複了回去。
可葉檀,與我根本就無怨無仇,更甚至是在我差點胎兒不保時對我盡心盡力地伺候,對於三哥,她更是愚忠得要命。
我這是害人……是害人……
“傻瓜,一切都有爺承著,若真有因果循環,也是爺的錯。”也不顧石桌上的一片狼藉,景行然讓我的雙臂摟緊他的脖頸,然後將我攔腰一抱,縱身而起。
當趕到我的寢房時,恰有一道悶雷響起,伴隨著嘩然大雨。
“奴婢這病犯在雷雨天,每每下雨,便會渾身疼痛。厲害程度,猶如萬蟲嗜心。”
不知為何,明明知曉這是葉檀誆騙於我的話,不經意間浮現在我腦海時,我還是心頭恍惚了一下。
三天後,一切如同
江植所言,葉檀滑胎。
隻是始料不及的是,她竟是血流如注,無論怎般止血都沒有絲毫效果。
這事最終還是驚動了三哥和趙妃離。
趙妃離的醫術明顯比那些庸醫強了許多,最終血是止住了。但她道出的“小產”兩字,卻讓原本隻是陪她過來看看的三哥滯了滯身子。
三哥的臉色看上去有些奇怪。那種震驚憂慮疑惑憐惜的神色,我還從來沒有在他身上一下子看到這般紛雜的情緒。
“孩子是誰的?”作為竹萱閣內的主子,三哥自然是有責任也有義務了解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隻是聽著他的聲音,我總覺得帶著股不易察覺的隱忍。
婢子們將一盆一盆的血水端了出去,那簡陋的床上,被枕卻是被清洗得幹淨至極。
這,是一個生活極其自律的女子。
聽得三哥的問話,葉檀遲疑了一下,抬起頭,那雙明媚的眸中一抹枯敗,卻是不答反問:“三殿下可曾見過奴婢送您的那幅畫?”
“什麽畫?”三哥蹙眉,想來是真的沒見過。
他愛畫成癡,但也僅限於是畫神天方子的畫。旁人的畫,三哥極少看在眼裏的,更何況還是一個婢子不知從哪兒購來送給他的,他自然是不會在意。
聽三哥如此說,葉檀一怔,那張臉上原本還燃起的希望瞬間湮滅,隻剩下無盡的寂寥。最終,她幽幽啟齒:“奴婢謝三殿下收留之恩,所以信筆塗鴉了一幅,想來三殿下是根本看不上了。也罷,奴婢如今還犯了這遭與人苟且的事,對三殿下及淩紫郡主的聲譽自是有影響的。今日便離去,不敢讓這萬惡之軀連累府上的任何一個人。”
語畢,也顧不得疲弱的身子,直接便掀開軟被欲下榻。
“好不容易才止了血,你這是讓我的心血白費嗎?”趙妃離一把阻止了她的動作,眼中是為人醫者的一抹不忍。
“奴婢謝王妃娘娘好意,隻是奴婢這汙穢的身子,根本不敢再待在府中。還有幾日便是娘娘大喜,奴婢不敢衝撞了那喜慶的日子。”
看著床榻上那僵持不下的兩人,我明明知曉這一切都是因我執意插手才會弄到如今的地步,卻是什麽都不能做,隻能任由景行然握緊了我的手,無言地給予我力量。
我想要的,也不過是三哥順順利利地成親,沒有其她女子介入的婚姻,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你送的那幅畫跟孩子是誰的有什麽關係?”三哥的聲音清冽了幾分,那抹邪氣蕩然無存,隻是麵含疑惑地質問著。
“是沒關係,即使三殿下見了,也還是什麽都改變不了……是奴婢口不擇言隨口問了一句,還請三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三哥這人,其實比我還喜好將事情刨根究底。葉檀越是這樣顧左右而言他,三哥便越是想弄個明白。
所以,看到他掉頭就走時,我確信我還是夠了解他。
“你等著,我這就去找出那幅畫。”
隻是,一旁專門伺候三哥的小廝卻是誠惶誠恐道:“回……回三殿下,那幅畫三殿下說讓奴才處置了去。奴才見書房裏實在是沒地方擱了,便……便自作主張做了包水果的布帛用了。這會兒……鐵定是找不著了……”
“混賬東西!——”直接便將手中的素扇給砸了出去,第一次,我看到三哥如此不顧形象地大發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