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裏隻有玉清存的琴音嗡然,歌聲不已。那亭下溪流泠泠而去,亭風漸漸清寒。
玉清存歇了琴聲,坐在那裏,神情寂寥。
就在此時,但見一人攜了一琴,自亭外幾十米處的一株高樹上輕輕飄下,靜靜地自林中走了出來。
玉清存驚異地看向此人,隻見來人年紀比自己略大一些,豐神俊朗,卓爾不群。著了件青色衣裳,以一根同色係的絲帶不鬆不緊地束著,衣袂飛揚,整個人看上去顯得輕鬆自如,又是說不出的凝然幹練。
玉清存一向自許容貌氣質,而此人不過是往那裏隨意一站,便令人覺得出塵之極。
雖然他的五官相較玉清存而言,並不算得俊美異常。卻長得十分地幹淨,教人一見即心生親近。
那人走上前來,待至玉清存跟前時,也是微微一楞,隻不想卻見到這般俊美的人物吧。
他含笑著向玉清存拱手為禮,說道:“西域沈放,多有打擾了,冒昧之處尚請原宥。”
西域?沈放。這人竟是來自西域的,卻這般地出色。玉清存不覺心裏微妙地一動,有些欣喜,有些心折,還有一絲自己一時也未及明了的情緒,裹挾著在心底蛹動,幾乎藏不住,竟不知覺中泛起在了眼眸之中。
“在下玉清存,沈兄如此人物,歡喜還不及,如何怪得?得兄琴曲相勸,實在是多謝了。”
“不知沈兄將欲何往?”玉清存說著,將沈放讓進亭來,二人坐定。
“也沒個定處,隻是奉方——師傅之命,一路遊學東來,不想在此處得遇玉兄。果然是中土多才俊,如玉兄這般的文采風流,世所罕見,沈放有幸了。”沈放眼中的欣賞之意流露無遺。
玉清存心裏高興,道:“如此,不如沈兄且在此地盤桓一二,也好教清存多加受益。”
“不敢,倒是沈放得識玉兄,應該多多請教才是。”
“沈兄叫我清存就好,你能留下來,是清存的福氣。現在天色將晚,沈兄請與我一同回城,就在舍下歇下,來日共謀清談。”
沈放略略躊躇了一下,笑道:“還是不打擾府上了。沈放性情疏狂,習慣了一個人來去。我就在城中擇一客店住下吧,來日一定常去叨擾。”
玉清存見他這樣說道,倒也不好相強。想起琴曲相酬之時,沈放的琴聲飄渺無定,全然聽不出來自何方,再見他後來飄身下樹出林,顯是身懷絕技,想必這沈放確有為難之處吧。
於是,兩人相偕,一路言笑回城。
“看沈兄相貌不類西域人氏,如何去到了那裏?”
“哦,沈放原是孤兒,幼時江湖漂流,所幸後來為師傅所救,自此攜去西域,悉心撫育,師恩著實深重。”
他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師傅常對我說中原物華天寶,囑我一定回來多加領略,以增識見。兩年前師傅見我略有所成,即命我成行。這兩年行遍大江南北,確實很有收獲。尤其今天……”
說到此,他停住話頭,麵帶微笑,看向玉清存。玉清存會心一笑。
“彼此彼此啊。”
行近城牆,玉清存不知為何,忽然想起君成,想起那個五年前的黃昏。同樣的時辰,同樣地也是從溪回亭返回,更是同樣地新認識了一位友人。
想到這裏,玉清存不由暗暗歎了口氣,隻希望與沈放之間不會出現那樣的隔閡,希望這份情誼能長相守望。
沈放見玉清存忽然神色黯然,不由問道:“清存何事憂懷?”
“不提它了,已經沒有關係了。”玉清存釋然一笑。
他這一笑,竟仿佛天地粲然一新。在夕陽的映襯之下,沈放隻覺得眼前的玉清存光彩照人。那一瞬間,這一向對萬事不縈於懷,總是顯得那麽淡定自如的沈放也不覺出神了一會。
感覺到沈放的目光,玉清存轉頭笑著向他看來。沈放這才醒來,兩人相視一笑,沈放即渾如無事一般地輕輕轉頭看向前方。
兩人至城中後分手,玉清存獨自一人騎馬回玉府。長街清冷,各家門前已上燈火,天色蒼藍。
遠遠地,隻見老餘神色焦急,正在府門前徘徊張望。一見到玉清存回來,老餘趕緊上前攬住韁繩,接過琴來。待他下馬後,老餘低聲說道:“一個時辰前皇上傳公子入宮覲見。”
“說了什麽事麽?”
“沒有,隻說讓公子一回來就去,晚膳就在宮中傳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