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存從不將他視作平常兵士,雖然現下君成不過是個小小的京城警衛統領。他見君成論及天下,頗有見地,於是每回同友人相聚時,都會邀君成一同前往。

而君成,隻是在玉清存麵前口若懸河,每到聚會,卻總是微笑地倚在一旁,看著他們熱血沸騰,從不參與其間。

每當玉清存吟出一篇佳作,神情或低回或清揚,輕風拂袂,眸底異彩流動,整個人似平地添了光華一般地耀眼。這時,君成總是有一瞬間的出神,他的眼神越來越深邃難懂起來。

他們來去偕同,這君成說是同伴,不如說是玉清存的護衛。兩人一時過從甚密。直到君成被調用到邊關。

分別時,君成要求玉清存不要再獨自頻繁地外出,說時表情懇切,玉清存為友人深誼感動,終於答應下來。他又豈會不知,這段時間以來君成其實是充當了他的護衛。

池水焉能困龍鱗。到了邊關之後,君成屢建奇功,官階越來越高,逐漸成為手握重兵的將軍。而此時,他的野心也顯露了出來。

君成道:天下,能治之者得之。

而兩人之間自此隔閡也越來越大了。

玉清存乃是抱著一份書生式的忠誠,渴望通過實施明政來解除江山危機。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君成欲取而代之,奪取江山。

然而,君成終究是得到了江山,那一日,他擁兵八十萬,勢不可擋地攻破了景朝的都城,天下從此改姓。

君成道:清存,成王敗寇。我已沒有退路。難道,你希望我死麽?

玉清存無言以對。

自此天下再不見了神采飛揚的才子,隻多了一個沉湎酒肆,大醉後狂歌當哭的“真名士”。

玉清存輕輕呼出一口氣,悠悠收回了對往事的回顧。說起來,君成待他確實不薄。且不說往日情分,即是如今,他玉府一家老小受惠還少了麽?玉相自改朝以來,即托病不出,病榻纏綿半年之久,已於一年前辭世。臨終前,望著跪於床前的玉清存,玉相久久沉默,終於長歎一口氣,閉目不再言語,不多時就去了。

玉清存心裏沉痛,他明白老父不言之意。念及此世,隻怕要抑鬱終生了。傾力扶持君成,那是不忠;與劉殷等一樣作為,那又是不義。斯世何世,又何為生就這滿腹才華?

玉清存心下悲苦,連連灌下了三杯酒,這抬手又為自己斟了一杯,正欲仰頭喝下,一隻手按住了他。

“存卿,這又是何苦?”

玉清存推開那隻手,慢慢轉身看向君成,迷茫得仿佛不認識他一般。

但見微光之下,君成的麵容俊朗如初,卻一身龍袍華麗流光。玉清存張著雙眼,楞楞地看了半晌,忽然流下兩道淚痕。他神色慘然地吟出了一句:“人生——願止於初見。”

君成乍見玉清存的眼淚,不禁一驚,但聽他接著說了這麽一句,更是心下大痛。他走上一步,伸出雙臂,就將玉清存攬在了懷中。

感受到懷中人比往昔消瘦許多的身軀,君成更加著勁地抱住了這清冷的身子。

酒意衝擊之下,玉清存情緒越發難以控製,他任由君成抱著,傷痛之下已不知身在何地,隻倚著君成抽噎出聲。

“清存,難道我得了天下,不該是能讓你如魚得水,更好地施展自己的抱負麽?這——這又究竟是為了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