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紀雲卿一口答應,左右現在溫景濯在池絮那裏,自己也不好去找她。

哪知等紀雲卿用過膳食,歇了一覺起來,琉月告訴她,“小公爺還在二小姐門前站著,二小姐說什麽也不肯見他。”

還在門口站著?這都幾個時辰了。

紀雲卿抬頭看了眼天色,雖天空仍明亮蔚藍,但太陽已然偏西,至少過了三個時辰。這麽久了,溫景濯卻連楚池絮的麵都沒見到。

“我去看看。”紀雲卿披上披風便去了楚池絮的院子。

京都的三月氣候宜人,不冷不熱。楚池絮院裏一顆矮矮的棗樹發了綠芽,像是剛梳妝打扮的的少女羞怯怯的掩著春、色。

進到院子的紀雲卿便看到樹旁立著一少年,墨發高束,白衣勝雪,癡癡的望著前麵緊閉的暗紅色門扉。

紀雲卿心裏微微歎了口氣,倒是個癡情人。琉月說他從到了府裏便站在哪裏,不管楚池絮使人傳了多少次話,讓他離開,溫景濯也未曾遠離半步。

她上前推了推門扉,裏麵傳來丫鬟的聲音,“小公爺,我們小姐說不想見您,您還是回去吧。”

紀雲卿微微抬高聲音,說:“是我,開門。”

“少夫人!”裏麵傳來門栓拉開的聲音,楚池絮的大丫鬟喜樂向紀雲卿微微一福身,臉上滿是慶幸,“少夫人,您終於來了,快勸勸小姐吧。”

紀雲卿回頭望了樹下的少年一眼,他有些焦急的望著門扉裏麵,似這樣便能看到他心中的人兒。

察覺紀雲卿望過去,他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希求的看著她。

進到內室,楚池絮坐在自己的繡架前,緩緩撫摸著上麵的一雙交頸鴛鴦。

那是她自己繡的蓋頭,雖紀雲卿安排了錦繡坊最好的繡娘給她準備婚事要用的繡品,她卻堅持要自己親手繡這方紅帕。隻現在尚未繡完,她已然成了這般模樣。

“池絮。”紀雲卿輕聲喚她。

楚池絮抬起頭,滿眼苦澀的看向紀雲卿,啞聲道:“大嫂,您來了。”

紀雲卿立刻皺起眉頭,心疼又不滿的斥道:“怎的嗓子成這個樣子了?你哭了多久?這些奴才也太沒眼色了,就這樣由著你哭?”

“我沒事。”楚池絮緩緩搖頭,眼眶又是一陣發熱,垂下頭強逼了回去,“奴才們很盡責,是我……”

紀雲卿看她這個樣子,哪裏還舍得責備她。坐在楚池絮對麵,紀雲卿轉而問道:“溫景濯已在外麵等了許久,你真的不見他?”

“不見。”楚池絮幾乎是想都沒想就回道,“大嫂,您還是讓他回去吧。”

“這個我做不到,你比我了解他,他是那般容易放棄的人嗎?罷了,反正你也不願意嫁他,他就和你沒有關係了,何必去管他。馬上就要入夜了,他穿的單薄,等冷了他不想走也得走了。”

一邊說,紀雲卿一邊偷眼看楚池絮的反應,見她果然不安起來,眼神不自覺的一直向門外瞟。

紀雲卿努努嘴,忍下笑意,繼續說:“就算他願意在外麵凍著,等凍病了,便能讓人抬回去了,他不想走也得走。”

“對了,喜樂。”紀雲卿看向立在楚池絮身後的喜樂,“小公爺在外麵這許久,可曾用過什麽吃食?”

“回少夫人,不曾。”

紀雲卿一拍手,笑著道:“那就好了,不吃不喝再凍上一些時辰,他肯定就支撐不住了,便隨他去吧。”

楚池絮聽到這話,心裏又痛又急。猛然站起身向門口走了幾步,又頹然停了下來,猶豫的低下頭絞扭著手裏的帕子,臉上滿是掙紮。

紀雲卿見狀,微微歎了口氣,上前握住楚池絮的手輕聲說:“你不是不想見他?那現在是在著急什麽?”

楚池絮抬起再次泛紅的雙眼,竟隱隱有了絲怨恨,“大嫂,你明明知道我心裏多麽難受,竟還說這些話來刮我的心。”

“你不說我怎麽知道?”她一指外麵站著的溫景濯,“就像外麵的那個傻子一樣,你不說他怎麽知道你怎麽想的?你也沒聽他說,又怎麽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大嫂……”

紀雲卿安慰的拍拍楚池絮的手,輕聲道:“聽大嫂的,和他好好談談,總要弄清楚各自的想法才好決定不是?”

“我真的不想見他!”楚池絮轉身走到梳妝台前,緊緊盯著銅鏡裏的女子。

女子有著精致的巴掌小臉,柳眉杏眼,挺翹小巧的鼻子下是一張櫻桃小口。本是一張清秀的容貌,偏一道從額角劃過整張臉的猙獰傷口,宛如一條醜陋的蟲子,讓這張臉變的扭曲恐怖起來。

“我怎麽能讓他看到我這個樣子。”楚池絮哽咽出聲,“我怎麽能讓他看到我這個樣子。就算,就算我與他無緣,我也不願讓他看到我這個樣子。”

紀雲卿眼睛也跟著紅了,她上前把楚池絮輕輕抱進懷裏,低聲道:“不願讓他看見就不讓他看見,但是說說話還是可以的,你也不願意看他一直在外麵忍凍挨餓吧?”

楚池絮伏在紀雲卿懷裏哽咽著流淚,沒有說話。

紀雲卿繼續勸道:“總要和他說清楚的,和他說說話,可好?”

楚池絮依然沒有反應。

“你不說話,我便當你同意了。”

紀雲卿明白楚池絮已然鬆動,連忙轉頭吩咐喜樂在內外室之間放上一架屏風,然後去喚溫景濯,不過隻準他進到外室。

她把楚池絮推到繡架前坐下,輕聲勸慰,見溫景濯已奔進來,便起身帶著丫鬟們退了出去。

屋子裏頓時寂靜下來,楚池絮坐在繡架前,隻覺得整個人都要僵硬了,甚至連喘、息的聲音都放得小心翼翼。

溫景濯已擔心許久,猛然見到自己心上的人兒,雖隻是朦朦朧朧的一個身影,也讓他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兩人就這樣隔著一扇屏風默默相望,有著千言萬語想說,卻哪一句話都表達不出自己的心情。

不知過了多久,楚池絮幾乎要懷疑這是個夢的時候,對麵突然傳來溫景濯溫潤的聲線,“你的傷勢怎麽樣了?”

楚池絮驚得幾乎跳起來,下意識的便要抬手摸摸自己臉上的傷口,溫景濯已急聲喊道:“別碰!傷口不能隨便觸碰,不利於恢複。”

楚池絮停下手裏的動作,愣愣的看著對麵有些焦急的走近了幾步的溫景濯。許久,她才啞聲道:“我沒事,多謝小公爺關心。”

聽到楚池絮聲音沙啞如砂礫劃過石板,溫景濯難受的不知如何是好,再聽她稱呼自己小公爺,知她是有意要和自己保持距離,心中又是一陣翻江倒海。

溫景濯定了定神,說道:“我這次來是想說,我不會同意退婚的!”

“小公爺,你這是何苦?我容貌已然殘缺,還有什麽好留戀的?”

“當初我便不是因你的容貌與你定親,現在又怎麽會因為你容貌受損便退親?”溫景濯搖搖頭,無奈的說,“你未免把我看得太膚淺了。”

楚池絮急忙說:“我沒有看輕你的意思。隻是我不想連累你,便是你不在意我的樣子,又怎能忽視外麵的風言風語?”

“這些話我對紀少夫人說過一次。”溫景濯目光堅定的看向楚池絮,那朦朧的影子是他心上的人兒,“人生在世,哪裏就能得了所有人的稱讚。總會有些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若是那般在意,這一世怕是也做不成什麽了。”

他頓了頓,繼續道:“你素來知我,又怎會覺得我是隻看外貌,任由別人指點便會改變做法的男人?”

“這……”楚池絮語塞,她知道溫景濯雖寬厚溫柔,卻有著男子的堅持氣度,從不隨波逐流,和京都其他官宦少爺有著很大不同。

“你既然知道我的為人,便不要再說那些話了。”溫景濯說,“不然豈不是枉費我把你放在心上?”

楚池絮一時啞口無言,遲疑的點了點頭,“好。”

溫景濯這才露出慣常掛在唇邊的笑意,隨即想到她的傷勢,又擔心的皺起眉頭,“我很擔心你的傷勢,真的不能讓我看看嗎?我隻是想確定你無事。”

“不,不能!”楚池絮立即搖頭,她側過身子避開溫景濯的視線,“求你,不要看。”

溫景濯連忙溫聲安撫楚池絮道:“既然你不願意,我自不會逼迫與你。隻要看見你好,我也便放心了。”

至少從屏風模糊的影子來看,她依然像平時那般坐的筆直,沒有虛弱的感覺。聲音雖有些沙啞,卻也有力清晰。想來就像紀雲卿所說,隻是臉上受了皮外傷。

溫景濯望了望外麵的天色,已有些發暗。

男子本不能進女子閨房,隻兩人是未婚夫妻情況也特殊才特別通融,不過也不能耽擱太久。

溫景濯又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才轉身離開。

楚池絮覺得自己幾乎要被溫景濯那一眼給灼傷了,雖隔著屏風,那目光卻猶如實質直刺到她的身上。

她捂住激跳的胸口,發現自己真的做不到自己說的那般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