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想念祖母？看來，你倒是個重情的了？既是如此，你怎地能眼睜睜看著你姐姐在京都無依無靠，獨身住宿客棧之中，而不出手幫襯？需知，瓔兒可是特地上京都來探望你這個妹妹的，你卻如此不顧念姐妹親情，還敢在我這裏擺出一副重情的樣子來？”
馮氏一連串質問出口的同時，手中緊抓的鬆木拐杖也是猛地一頓地，發出沉悶厚重的聲響，喝道：“你這般惺惺作態，真當我是老糊塗了嗎？”
紀雲卿瞧著馮氏越說越是激動，頭上戴著的黑底繡富貴花紋的抹額，都因著她的麵皮顫動，而微微移動，不由心中暗笑，腹誹道：你不是老糊塗，你就是個老勢利鬼。
可這話，她自然是不能宣之於口的，隻能在心裏頭罵兩聲過過幹癮，麵上卻立刻換上了一副義正言辭的表情，大有要據理力爭的架勢。
既然她一來，馮氏就一副要興師問罪的姿態，完全不打算給自己辯白的機會。那麽，她也懶得再做表麵功夫了。從前世到今生，自己低眉順目地應付這家人，難道還不夠厭倦的嗎？
反正，她也不怕馮氏撕破臉皮，畢竟她和大房如今還用得到二房的。退一萬步說，就是真的鬧翻了，這對如今的二房來說，也沒什麽威脅，她完全可以不受這種窩囊氣氣。
“祖母此言差矣。我瞧著，堂姐不是來京都探望我這個妹妹的。否則，怎地來前也沒個信兒？怎地也未叫人到侯府來遞個話？怎地更不見姐姐來侯府尋我，卻隻是差遣了管嬤嬤這麽一個下人上門來討要錢銀？這般沒規矩，可不像是一府小姐該有的做派，我沒叫人將管嬤嬤打出門去，已是給她留了顏麵的。”
紀雲卿也同樣一連串質問出口，這話裏是不帶髒字，可坐在馮氏身旁的紀雲瓔卻覺得臉頰似乎被人扇得啪啪作響。
她心中恨極，可麵上卻一臉受傷的神情，咬唇輕搖著螓首看著紀雲卿，整個人愈發顯得楚楚可憐起來。
“妹妹這是什麽話，我那日差了管嬤嬤去，便是要與妹妹說我來京之事，想問問妹妹何時方便見一麵。可卻不成想，妹妹你竟是以為管嬤嬤是去討要錢銀的。妹妹你是個商人，無利不起早，姐姐自是可以理解的，隻是，也不能掉進了錢眼兒裏，以為人人都是唯利是圖的。”
紀雲瓔本就生得美，如今委屈哭訴，淚痕未幹，真真是好一副梨花帶雨的嬌柔模樣。這惹得馮氏又是一陣心疼，對紀雲卿便更是惱恨，張口便要開罵。
可紀雲卿哪裏肯再給她機會，當機立斷就截了話頭。
她冷笑道：“既然姐姐不惜汙蔑我這個做妹妹的唯利是圖，那就別怪妹妹將醜話都說了。姐姐你此來京都，怕是跟男人私奔來的吧？若非如此，怎地不直接像今日這般，來紀府住下，而是非要住在客棧裏頭？隻怕是住在紀府，不便你私會情郎吧？”
紀雲瓔聞言，身子霍然一僵，心中是又驚又怒，又羞又惱，直覺一股血猛地衝上腦海，衝得她理智迸散。
“紀雲卿，你莫要血口噴人，說我與外男私奔，你可有證據？僅憑你胡亂猜測便信口開河，這是要蓄意壞我名聲嗎？你可真是好狠的一顆心！”
紀雲瓔怒聲質問，顯得義正言辭，但手裏緊緊攥著的帕子已是被她絞得不成樣子了。
紀雲卿卻不吃她這一套，麵上已不見冷笑，而是換上了一抹譏嘲，道：“我信口開河？隻怕是姐姐你白日做夢吧？小郡王，嗯？”
聽紀雲卿說出“小郡王”這三個字，紀雲瓔眸中快速閃過一抹慌亂，開口想要辯駁什麽，紀雲卿卻又截了她的話。
“姐姐既來了京都這些時日，怎地也不叫人去打聽打聽，整個京都裏，便隻有一個小郡王，且早已娶了正妻了。就算小郡王相中了哪個小姐，也不會無媒無聘地直接帶回府裏就了事了。就算姐姐不介意名分，想做個侍妾，那也是不成的。”
紀雲卿這番話說得是又快又狠，字字句句都像冬日裏的冰渣一般，朝著紀雲瓔那顆萌動的春心兜頭而下，叫她遍體生寒！
她臉色刷地一片慘白，抖索著唇畔，半晌才從唇齒間艱難地擠出一句話。
“你……你說什麽？”她定定看著紀雲卿，似乎想從她眼中看到一絲一毫的說謊痕跡，“不，無論你說什麽，我都不會信的！你一定是居心不良。”
紀雲卿聞言，卻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攤手道：“信不信由你，這事本就與我無關，是你非要咄咄相逼，惡人先告狀，我才會將這些事說出來的。”
她這副神態，看在紀雲瓔的眼中，便更加坐實了方才的話。紀雲瓔越想越是慌亂，越想越是害怕，不由得渾身打起了顫，如弱柳扶風一般，不堪一擊。
馮氏見此，不由心疼不已，隻覺得這都是紀雲卿搞的鬼，心中對紀雲卿便更是惱恨。她顫巍巍拄著拐杖站了起來，不顧老邁的身子，衝著紀雲卿便是幾步跨了過去，打定了主意要將心頭邪火發泄到紀雲卿身上！
“好你個牙尖嘴利的臭丫頭，在我麵前都敢如此放肆囂張，看我今日不好好教訓教訓你！”
話落，馮氏便將手中拐杖高高掄起，對準著紀雲卿的腦袋就是一揮而下！
“住手！”
就在此時，一聲斷喝自堂屋門口傳來，卻是得到了消息的紀容軒和紀南琛趕了回來，恰好看到了這一幕。
馮氏被紀容軒這一喝，微微頓了頓手上動作，可隻是一刹那的功夫，那雙渾濁的老眼中竟然隱約可見一抹狠厲的寒芒閃過，她咬牙一揮，拐杖便繼續朝著紀雲卿落下！
紀雲卿見此，心中冷哼。這老太婆是要來個裝傻充愣，想先把自己打了再說了，料想她是吃定了爹不會把她這個長輩怎麽樣了，當真是沒臉沒皮。
紀雲卿知道馮氏的打算，她不是個傻子，自然是不會乖乖束手待斃的。就在她要躲開馮氏這一棍時，紀容軒卻先她一步，將她拉到身後牢牢護住，紀南琛也在此時來到紀雲卿身側，擺出一副保護的架勢。
馮氏的拐杖不及收勢，呼嘯著落下，帶著她蓄積的憤怒和戾氣，卻究竟是老邁不濟，那點力量對紀容軒構不成任何威脅，反而被他將拐杖輕易地握在了掌心，阻擋住了去勢。
馮氏見此，心中暗惱，若是再快一步，她便要這紀雲卿好好挨她幾仗，長長教訓。
紀雲卿一看她眼神便知道她心中所想，頓時無語，隻朝天翻了翻白眼。死老太婆當她是個木偶人嗎？就算沒人護著，她自己難道不會躲開嗎？就她那腿腳，還想追上自己？累不死她！
馮氏望見紀雲卿麵上之色，又是一惱，可礙於紀容軒在場，終究不好鬧得太過，隻得收斂了怒氣，想收起拐杖。
可任她發力抽了兩次，紀容軒卻沒有鬆手，還是將拐杖牢牢抓在手心。
馮氏花白的眉頭一皺，不滿地看著紀容軒，卻見他此時麵色含怒，雙眸噴火，哪裏還有往日裏那副恭謙有禮的老好人模樣？
“你……你這是作甚？”馮氏被紀容軒這副氣勢驚著，反應過來時便更加氣惱。她是沒想到，這個紀容軒竟然還敢給她臉色看。
紀容軒見馮氏對他也動了怒，卻絲毫不亂，反而是麵色端肅，冷聲道：“這話，該是我來問問母親吧！”
“母親”二字，他咬得極重。自己雖不是馮氏親生，可究竟馮氏才是嫡母，就算自己再如何不願意，也隻能喊一聲“母親”。
可眼下，這個嫡母竟然要打傷他的寶貝女兒，還是當著他的麵，不顧他的阻攔！這徹底觸怒了紀容軒，將他隱忍多年的憋屈和脾性激發了出來。
“哼，同樣是您的孫女兒，您倒是厚此薄彼。雲卿從小到大不得您半點疼寵，如今都已嫁作人婦，是楚家的人了，您竟還敢端著祖母的架子教訓她，就不怕景寧侯府那裏來討說法嗎？”
紀容軒麵色冷肅，聲音洪亮，字字句句重若千斤地砸進馮氏心中，總算讓她恢複了一些理智。
他說得對，紀雲卿現在是景寧侯府的人，若在她手下重傷回去，自然是不好交代的。
馮氏究竟是長輩，哪怕心中已有些懼意，可哪裏肯口頭上服軟，愣是嘴硬道：“她是我孫女兒，做錯了事，我這個做祖母的略施懲戒，相信景寧侯府也說不得什麽。”
略施懲戒？這話說得可真是輕巧。
紀容軒眸光一冷，喝問道：“這就是母親所謂的略施懲戒？我倒不知，紀家何時有這等家規，連用拐杖揮打都能稱之為略施懲戒了。何況，雲卿又是哪裏有錯，要母親如此動怒？既是如此，那麽，雲瓔侄女兒與外男私定終身，又當該如何重罰呢？”
他說著話，聲音是越來越大，到了最後一句話，更是震得馮氏耳膜嗡嗡作響。隨著紀容軒話音落下，他握著拐杖的手也順勢猛地一鬆。
馮氏不妨，未能抽回自個兒的力氣，雙手拿著拐杖便是噔噔噔連退好幾步，幾乎就要撞到身後茶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