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這話的本意,是在含沙射影地告訴楚汐衡,他的才學和刻苦不輸別人,輸就輸在有個常年臥病在榻的孟氏,讓他分了心神,才導致秋闈沒能考好的。
宋貞雲聽著也是這個意思,心裏對孟氏也是沒有一點兒好感。嫁進西府至今,不但沒有什麽幫襯到自家的地方,還一直要府裏拿藥吊著,更別提傳宗接代了。宋貞雲真覺得,娶了這麽個賠錢貨,真是西府倒黴。
可楚汐衡聽了裴氏的話,心思卻沒有轉那許多彎彎繞,反而是想起了紀雲卿前幾日離開西府時與自己說的話。
這幾日他也沒閑著,派人出去打聽了京都裏有名望的大夫,確實也是動了想給孟氏換個大夫的念頭。
眼下既然裴氏提起此事,楚汐衡思慮了一番,便開口說道:“祖母所言甚是,孫兒也覺得這病不可再拖了。隻是醫治了這許多時日都不見好,孫兒是想……”
楚汐衡說到這裏,微微頓了頓,裴氏心中卻是一喜,以為楚汐衡這是開竅了,打算舍了孟氏,以圖更好的前程。
可楚汐衡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徹底失望。
“孫兒是想,不如換個大夫,或是多請幾個大夫,興許能有哪個對這病症有把握的。”楚汐衡斟酌著用詞,他知道現在為孟氏診病的這個大夫是裴氏請來的,不想因為換大夫的事讓老人家心裏有什麽不快。
可他哪裏知道裴氏的盤算,他這話直接是戳中了裴氏那點見不得光的惡毒心思,讓裴氏不由得就是又慌又怒。
她不等楚汐衡繼續把話說完,便強行打斷道:“胡鬧!雖說同是醫者,這其中沽名釣譽者卻不在少數。孫媳如今的情況容不得半點差錯,怎可胡亂更換大夫?何況,這大夫可是一直為祖母診脈的,祖母深知他為人和醫術,定會盡心竭力給孫媳看診的。”
楚汐衡聞言微微皺了眉,正要開口再說些什麽的時候,裴氏卻是強硬道:“好了,我知道你關心孫媳,但換大夫的事,茲事體大,豈能隨意,此事就莫要再提了。”
楚汐衡見裴氏態度堅決,絲毫不容他反駁,便也一時說不上話,默默閉了嘴。
裴氏見此,心中稍安。方才楚汐衡提出換大夫的事,還真是驚了裴氏一跳,以為他知道了什麽。可如今看來,楚汐衡並不是洞悉了自己的謀算。
既是如此,其他的事便都好說。
裴氏眯了眯眼,一抹冷意劃過,心道:看來這孟氏,是留不得了,需得早作打算。
這般想著,裴氏也沒了再說話的興致,遣了宋貞雲和楚汐衡離開了。幾個主人家心情欠佳,下人們自然也是小心翼翼,西府上下仍舊沉浸在一片壓抑的氣氛中。
與之毗鄰的東府,卻是另一番光景。
楚謙自得了楚瀟寒高中的消息,臉上的笑便一直沒有消失過,又是叫楚瀟寒到自己書房裏好一番敘話,又是吩咐下人上街采買,說晚膳要在家中設宴慶賀。
紀雲卿聽聞這個消息便撇了撇嘴。
也是,楚瀟寒高中,於情於理,在家中設宴慶賀,是再尋常不過的事。看來她想給楚瀟寒單獨慶祝,必得改日了。
雖說紀雲卿不喜歡楚謙吧,可這絲毫也不影響她的歡喜,一門心思地給楚瀟寒和自己挑選著今晚家宴要穿戴的衣飾。隨後又親自下廚,炒了好些個楚瀟寒喜歡的菜色添到家宴的菜單上。
申時末,東府堂廳那張可供十餘人圍坐的大圓桌上,已密密麻麻地擺滿了各種山珍海味。李氏和楚謙滿臉笑意地入了座,晚輩們才一一也坐了下來。
李氏見眾人都來了,笑嗬嗬地衝著楚瀟寒慈愛道:“寒兒,十年寒窗,今日終得功名,真是辛苦你了!”
楚瀟寒忙恭敬道:“祖母言重了,這是孫兒該做的,不敢說苦。”
李氏點了點頭,頗感欣慰。她又看了一眼楚謙,心想,若能借此機會緩和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那也是再好不過。
於是,她便又對楚瀟寒道:“你高中一甲頭名,你父親甚是歡喜,今夜特意擺了家宴為你慶賀,還不快敬你父親一杯。”
楚瀟寒聞言,神色不變,卻也依言斟滿了酒杯,站起身來,對著楚謙一躬身,道:“孩兒多謝父親費心了。”
楚謙看著眼前這個兒子,一時有些恍惚,兩人雖是父子,可卻無甚親近。如今再看他,他竟已經在自己未有察覺的時候,長成了一個玉樹臨風的男子漢了。
楚謙臉上的笑意微微一滯,想起這許多年來父子間的生疏,不由也感慨起來。他忽地站起身來,也給自己斟滿了一杯酒,對著楚瀟寒道:“寒兒,為父恭賀你高中一甲頭名,這可是光宗耀祖大事,待我百年之後,也不愧對楚家的列祖列宗了。”
他說著,便與楚瀟寒碰了一杯,而後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楚瀟寒淡淡看了楚謙一眼,那眼中的神色深邃難辨,須臾,也一仰頭,喝盡杯中酒。
李氏見此,笑著讓兩人坐了,招呼眾人開始用膳。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楚謙不知是不是喝得有些上頭,還是太高興了,便像是換了個人一樣,一直說著話。
“寒兒,為父一直相信,你那麽勤勉刻苦,終有一日,會厚積而薄發,證明你自己的才華!”楚謙麵上微微泛紅,頗有些驕傲地拍著楚瀟寒的肩膀道。
楚瀟寒淡淡笑著,勸他少喝兩杯,楚謙卻不理會,隻笑著又對坐在楚瀟寒身旁紀雲卿道:“雲卿啊,過往是我這個做父親的誤會了你,如今想來啊,正是娶了你進門之後,這東府便漸漸開始好起來了嘛!你不是掃把星,你就是個福星啊!福星!”
楚謙說著,還打了個酒嗝,看起來,確實已經有些醉態了。
紀雲卿也謙虛了幾句,李氏卻也跟著楚謙的話誇起她來。
“你父親說得不差。雲卿,你入了我東府之後,的確是事事周到,人人誇讚的,連誠國公夫人也對你讚譽有加,你又何必謙虛呢。”
紀雲卿被楚謙誇倒不覺著有什麽,隻當他是一時高興,說了醉話,隻怕明日又故態複萌。可李氏開口誇她,她便真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了,忙謙虛地說了幾句,可心裏卻是高興的。
李氏誇了紀雲卿夫婦,又對著楚池絮、楚汀蘭和楚淵铖說教起來,讓他們一定要謹守本分,做好自己的事,以大哥大嫂做榜樣雲雲。
紀雲卿順著李氏的話,環顧了一眼這張大圓桌。桌旁坐著目前東府的所有主子,除了被罰在清涼寺跪經的方氏外,包括楚汀蘭和楚淵铖在內,大小主子都已在座。
而在這所有人中,如今能夠稱為這整個東府未來希望的,便就是楚瀟寒,自己的夫婿了。
李氏向來是護著他們的,自不必說,如今就連楚謙都因為楚瀟寒而對他們夫妻是另眼相待,方氏也已經倒了,楚汀蘭難成氣候,楚淵铖也在與楚瀟寒長期相處的過程中,漸漸變化著。
她紀雲卿,在這個家裏,真正可說是揚眉吐氣了一回!再不用看誰臉色,上趕著巴結誰,她靠著自己,靠著丈夫,就能在這個家立足,過著好日子了!
這,跟前世,已然大不相同。
紀雲卿想著,袖口中的柔荑不由微微輕、顫。
楚瀟寒扭頭看了她一眼,似乎感覺到紀雲卿波動的情緒,不由勾了勾嘴角,在桌下悄悄地尋著紀雲卿的柔荑,穩穩握住。
“夫人,一切都會越來越好。”他用微弱得隻有兩人能夠聽到的聲音說著。
紀雲卿看著楚瀟寒嘴角那一絲淺淡卻自信而篤定的笑意,心中隻覺得是那樣可靠,那樣安定。
是的,今生不同前世,一切都會,越來越好!
“稟老夫人,稟老爺,紀家大少爺在府外求見。”正在此時,一個小廝奔進堂廳,滿麵喜氣地稟告道。
見他這副表情,紀雲卿便知道,紀南琛定是來給楚瀟寒賀喜的,想著能見到哥哥,紀雲卿不由更加開懷。
李氏和楚謙聽了這話也都笑了,李氏吩咐將紀南琛請到堂廳來,又吩咐丫鬟去添一副碗筷。
不多時,紀南琛那俊秀提拔的身姿便出現在了東府堂廳之中,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廝,手中各捧著個小托盤。
“見過親家老夫人,見過親家老爺了。”紀南琛臉上帶著慣常的笑容,朝著上首的李氏和楚謙見了禮。
李氏和楚謙自然忙客氣地招呼他入席。
紀南琛卻不急,笑著道:“不忙不忙。我今日登門,是奉了家父的意思,給妹夫來送賀禮來了,恭賀妹夫高中一甲。”
他話音剛落,身後兩個小廝便機靈地上前兩步,將手中托盤上的紅綢布揭開,露出了托盤上擺放的幾樣東西。
一支筆,一方硯台,兩尊鎮紙。
東西雖少,可楚謙和楚瀟寒身為治學之人,酷愛文房四寶,自然看得出這些東西都是價值不菲的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