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寧侯府名下的產業,主要是五處田莊和十餘個鋪子,這些田莊鋪子都設有管事的、副管事的和掌櫃的、二掌櫃的。

粗略算下來,也有四十來人。

雲莘院未時剛過,便陸續有各大管事和掌櫃來訪,被璃星和琉月一一帶到了偏廳等候。

而現如今,時至酉時三刻,這些管事和掌櫃才終於一個不落地聚集到了雲莘院的偏廳中。四十多人共聚一處,讓本來就不大的偏廳看起來更是顯得小了。

“這個少夫人,將我們全都叫了過來,自己卻半天都不露麵,這是何用意?”一個長者三角眼的中年掌櫃有些不滿道。

其實,豈止是他一個人不滿呢?他們這二十來號人,大多都是申時一刻左右便到了,可如今已經站了超過一個時辰了,召他們來此的紀雲卿卻是連個影子都沒見著。

這個三角眼中年人的話就像是一根導火索,讓其他心存怨懟的人也都紛紛開口附和起來。

“豈止是不露麵,連一杯茶水也未見有丫鬟來奉,這廳中更是連一張椅子都不曾有,白白讓我們這些人幹站著。我說,這不是下馬威還是什麽?”

“就是,她一個乳臭未幹的女流之輩,過去隻不過是小小三家商鋪的主子,鋪子經營得不錯,就以為自己是個任務了。如今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稱霸王,這剛一掌家,便急著在我們麵前擺起譜來了,真真是過分。”

“誰說不是呢?我們這些年辛辛苦苦為侯府操持產業,就算不說功勞,那也是有苦勞的,這少夫人如今這般對待我等,可真真是寒了我等的心哪。”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極是熱鬧,卻並不知道,他們的一舉一動早已全數落入在另一個房間透過細小的暗孔觀察他們的紀雲卿眼中。

這二十多人自從來到偏廳起,紀雲卿就一直在留心觀察著。她發現,這些人隱隱分成了兩撥。

其中一波約莫有十人,是以一個須發都有些花白的青袍老者為首,站在了偏廳東側。這群人的年歲普遍都比另一波人的大上一些。

而另一撥人,則是聚在了偏廳西側。一個穿著藍袍,麵容周正,蓄著山羊須的中年人站在最前頭,顯然是這些人的中心人物了。

而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說紀雲卿如何如何不是的那群人,則正是偏聽東側的這一波人。

紀雲卿又瞧了好一會兒,將他們各人的表現看在眼中,記在心裏,這才慢悠悠起身,帶著璃星和琉月往隔壁的偏廳去了。

“本少夫人來遲,眾位管事掌櫃的,可是等得急了?”紀雲卿忽然的出聲打斷了偏廳中眾人的嘈雜,場麵瞬間便安靜得近乎尷尬。

先前說話的那個三角眼中年人見此,仍有些不服氣,開口嘲諷道:“少夫人貴人事忙,我等說到底也隻是侯府下人,自然隻有安分等著的道理,哪裏敢急。隻是等便等吧,這廳中可是一張可坐人的椅子都沒有,一杯潤口的茶水也不奉,倒是叫我們在這裏幹等著,不知少夫人此舉何意?”

“哦?”紀雲卿倒是很樂意有人做這個出頭鳥,好讓她能來個殺雞儆猴呢。

“據我所知,呂掌櫃的可以第一個出言抱怨的,如今卻說不急,那方才呂掌櫃的莫非是有意擅動眾人對本少夫人的不滿?你此舉,又是何意呢?”

三角眼中年人聽紀雲卿喊出他的姓氏,顯然有些驚訝,一時也沒有顧得上回紀雲卿的話,卻聽紀雲卿又道:“田莊和鋪子裏每日事務繁多,真有事情上門的時候,不要說需站一個時辰,就是忙得腳不沾地、連喝水的時間也無,那也是常事。”

收到此處,紀雲卿冷眸一一掃過在場諸人,多數人都忙低下眼瞼不與對視,見此,她忽然提高了聲音,喝道:“眾位管事的掌櫃的才在我這裏站了一個時辰,這就受不住了?莫非這些年來你們負責的田莊的鋪子都無事可做,養成了你們這般金貴的身子了不成?”

聞言,眾人無不被紀雲卿身上散發出來的淩人氣勢所震懾,竟都是呆愣當場,無法答話,隻那個須發皆白的老者和身穿藍袍的中年男子,尚能神色不動。

紀雲卿見此,心中更加堅信了自己的猜測,便不動聲色地往廳內走去,琉月和璃星忙抬著一張檀木靠背椅放到了廳中讓紀雲卿落座。

這一舉動,讓眾人又是一愣。不讓旁人坐,她自己卻故意坐在他們麵前,讓他們本來已經有些發麻的腿腳更是有些受不住了。

紀雲卿卻不管,隻扭頭看著那身穿藍袍的中年男子,麵上換上滿意的笑容,道:“韓掌櫃的,此來辛苦了,來呀,看座。”

紀雲卿話落,有兩名下人便抬了一把靠背椅來放在了紀雲卿右手邊的下首處。紀雲卿微微示意,那韓掌櫃便朝著她微微施禮,道了聲:“多謝少夫人體恤。”

之後,便大步走到椅前,坐了下去,一點也沒有猶豫。

這一來,可叫那個三角眼的呂掌櫃再次忍不住出聲不滿道:“少夫人這是何意?怎地隻給韓掌櫃一人看座?我等可都是等了那許久的,何況要坐,也該是顧管事的先坐才是。”

呂掌櫃恭敬地抬手,以掌指向立在他們身前的那個須發皆白的老者,不無討好道:“顧管事的,可是從老太爺在世是便得他老人家重用的,如今可是這些管事掌櫃裏頭資曆最老的人。無論是依著長幼尊卑,還是論資排輩,都該是顧老先坐才是。”

看著呂掌櫃那自以為是的得意而微微揚起的臉龐上,那雙本就不大的三角眼,因為下搭的眼皮顯得更是隻剩下一條縫了,紀雲卿險些忍不住地笑出聲來。

“長幼尊卑,論資排輩?哼,倒是說得好!”紀雲卿出聲,卻是這樣一句。

那呂掌櫃一聽自己竟然被紀雲卿誇了,一時竟有些莫名所以,茫然不知所措。那副傻樣,看得其他人也都有些想笑了。

紀雲卿不理他,反而是看向了顧老,說道:“為人長者,當慎,當勤,當以身作則,方可為後輩之表率。顧老覺得,這古訓說得可有道理?”

顧老聞言,那眼白已經泛黃的老眼不由得一眯,卻沒有搭話。

而紀雲卿似乎也並不期待他能回應自己,而是自顧自又道:“顧老是在座所有人當中最是年長的一位,也是資曆最深的一位,這自然不假。顧老既自知身份,便該依古人之訓,做到以身作則,才堪為表率。可今日,顧老你卻是最後一個來到這偏廳之人,本夫人所言,是也不是?”

顧老聞言,卻沒有任何慌亂緊張之感,反而是一臉慈善的笑意,正要開口說話,卻是猛地咳嗽了起來,那個架勢,竟像是要把肺都給咳出來一般。

一旁的呂掌櫃見狀,忙排開眾人上前,扶著顧老的胳膊就給他順背,其他人見此也忙借著機會向顧老示好。

一時間,偏廳東側這群人全都擠到了顧老身邊,場麵頗是熱鬧。

紀雲卿見此,微微一挑眉,心中不覺有些好笑。這個顧老,不直接回答自己的問題,卻忽然來這麽一下,還真是隻老狐狸。

果然,呂掌櫃的給顧老順了一會兒背之後,便猛地轉頭對紀雲卿道:“少夫人,您雖是主子,卻也不能這般不問青紅皂白就訓斥顧老。顧老前些日子患了風寒,至今尚未痊愈,可期間卻不曾休假,勤勤懇懇在莊子上管著事,這可是侯府的忠仆啊!少夫人您如何狠的心,才能對顧老這般無理責問?”

他一番話越說越是大聲,越說越是理直氣壯,儼然一副正義凜然的姿態。

而顧老此時也終於停下了咳嗽,伸出一隻皺巴巴的手拍在了呂掌櫃的肩頭,衝著他微微搖了搖頭。

旁人看來,顯然是顧老在阻攔呂掌櫃的,讓他要息事寧人,不要得罪了紀雲卿這個主子。

而後,他便轉頭又麵向了紀雲卿,麵上又是一副親切無害的笑容道:“少夫人見諒,這些年來,老夫的身體狀況是每況愈下,早便該辭了管事之職好生休養。可當年多蒙老太爺信任,老夫是說什麽也要好好管理這莊子的,平日裏莊子裏裏外外事務繁多,老夫也便顧不得自個兒的身子骨了,這才在前幾日又染了風寒。”

他說著,又捂著胸口咳了幾聲,才又接著道:“老夫今日、本是臥病在榻,忽聞少夫人傳喚,便急忙過來。怎奈老夫年邁,力有不逮,這才誤了時辰,還望少夫人莫怪呀。”

他這話聽著是在請求紀雲卿寬恕,可實際上呢,卻是在告訴紀雲卿,自己是老太爺信任的人,是從那時就管著莊子的老人,對景寧侯府,對莊子,那也算勞苦功高,紀雲卿不能苛待自己,要對自己客氣。

另一方麵呢,他還隱晦地指責紀雲卿事先沒有通知,便忽然叫他們來侯府問話,害得他這個患了病的老人家也要緊趕慢趕地過來,卻還要因為遲了便挨她這個晚輩的訓話。

顧老與呂掌櫃的如此一唱一和,叫紀雲卿看了更覺得可笑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