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先前是兒子愚鈍，信錯了人，險些讓這景寧侯府的銀子都姓了方。如今這事，便由母親全權做主，兒子毫無異議。”
楚謙的表態就如同一紙判決書一般，讓方氏想從此事脫身的奢望徹底破滅。站在楚謙身旁的楚汀蘭皺了皺柳眉，最終也沒有開口。事已成定局，自己不如靜觀其變。
李氏聽聞自己兒子這話，冷冷哼笑道：“早便該如此，你糊塗了何止這一次。”
楚謙被李氏訓斥，這次是一絲一毫的不甘心都沒有，隻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李氏見此，便先看向了抖抖索索的馮管事，道：“馮管事，你身為景寧侯府的人，竟然膽敢夥同方氏，欺上瞞下，犯下如此彌天大錯，實在罪不可恕。”
馮管事一聽這話，嚇得雙腿一軟，原本已經跪著的身形眼看就要趴下，卻聽李氏話鋒一轉，又道：“但念在你已年邁，又在侯府待了這麽些個年頭的情分上，就免了罰吧。隻是，你今後，便無需再來上工了，這兩日便領了月銀，離開這裏吧。”
馮管事聞言，忽地忘記了求饒，隻愣在了原地，半晌都反應不過來。
李氏沒有重罰，他本該慶幸，可如今自己就要被趕出侯府了，自己一把年紀，又沒有什麽本事，今後不知要如何過活。
可李氏這般處置，已經是網開一麵了。馮管事終於重重地對著李氏磕了三個響頭，聲音哽咽，帶著懺悔，道：“老奴……多謝老夫人開恩，多謝老夫人開恩哪！”
話落，李氏便歎了口氣，打發他走了。
待馮管事離開堂廳，方氏便知道，下一個就該輪到自己了。
果然，她心中念頭剛起，便聽李氏的聲音傳來，對她道：“方氏啊方氏，你可真是好大的狗膽！先前讓你禁足，看來是給你罰得輕了，長不得什麽教訓。如今竟還變本加厲，將主意打到了公中庫銀上來。原先我叫雲卿暫代中饋之權，卻說到底，隻是讓你交出了內院的那些權責。現在看來，你這個當家主母，確實是個不堪用的，今日起，便將景寧侯府闔府上下的掌家之權，全數交由雲卿掌管吧。”
方氏聞言，驚得繃直了身子，猛地抬頭就要下意識地反對。可李氏卻是一個冷眼掃了過來，讓她想開口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至於你私自動用的那三成庫銀，便全由你的嫁妝填補吧，若還有不足的，你便再想辦法補上，一分也不能少。”
李氏的態度是毫不猶豫的，她看了看方氏那又是驚怒又是心疼的臉色，接著說道：“今日，你就給我收拾妥當，去清涼寺跪經去吧。若叫我知道你有任何耽擱，那就隻能家法伺候了。到時，莫怪我這老婆子不給你留情麵。”
方氏心中恨極怨極，她低垂的眉眼中是慢慢的狠厲之色，緊握在袖中的雙手也泄露著她的不甘。可任憑她再是不情願，也不得不磕頭告罪，領了這罰。
畢竟，形勢比人強。可她相信，自己很快就有卷土重來的那一日。
楚謙似乎不願意再多看方氏哪怕一眼，聽了李氏的決定後，便向她施禮告退道：“母親，兒子尚有事情未處理，這便先告退了，明日再來與母親請安。”
李氏知他此時隻怕心情不佳，便也揮了揮手道：“去吧去吧。”
楚謙躬身一禮，便轉身離開了，方氏連他行過自己身旁的衣角都來不及抓住。
她心中忽然有些慌了，楚謙是她的丈夫，是她在這個家的立足之本，若是真的從此厭棄了自己，那她又該如何自處？
想著，她下意識地便要起身去追楚謙，卻被一聲冰冷的聲音拉回了思緒。
“方氏，我給你兩個時辰的時間，午膳後，你必須收拾好一切，前去清涼寺。”李氏那雙已經因年老而下垂的眼中，冷光隱隱，複又看向了跪在一旁的王嬤嬤。
“哼，既然王嬤嬤如此衷心，那便也隨著一起去清涼寺吧。隻是，你去那裏，可不是去伺候方氏躲懶的，而是去看著她跪足了時辰，否則，若我發現你們有半點懈怠，那便從此留在寺中，為景寧侯府祈福吧。”
王嬤嬤和方氏聞言心中皆是一驚！
李氏這話裏的意思，是警告他們，若有差池，便不要再回景寧侯府了，她要舍了方氏這個主母！
雖然李氏如今的確是在氣頭上，可方氏卻不敢將這句話當成玩笑。畢竟，她先前說過要讓楚謙休妻的事，她還記憶猶新。
想著，方氏忙俯身，將頭貼在冰涼的暗紅瓷磚之上，任由那股涼意浸透額頭，直達心尖。
“兒……兒媳一定謹遵母親之命，不敢怠惰半分。”
王嬤嬤也忙磕頭道：“老夫人放心，老奴定當不負老夫人囑托。”
李氏似乎是滿意了，叫起了兩人，讓他們即刻回芳雨院收拾行裝去了。
待方氏和王嬤嬤那踉蹌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簾之外，李氏這才轉眸，看向了還立在堂中的紀雲卿。
她一雙渾濁的老眼不禁半眯起來，那眼裏忽地透出的一絲精光，如她元寶髻上的瑪瑙鑲藍寶石華勝所折射出的光一般，一閃不見，看不真切。
這個孫媳婦啊，還真是與從前不同了。原本她隻知道拚命以財力巴結方氏，以為這樣就能夠討婆母的歡心，就能夠在這個景寧侯府中站穩腳跟，就能夠過上安穩舒心的好日子。
可她如今，終究是看透了方氏的為人了吧。才會這般一樁樁一件件地將方氏做過的那些個肮髒事都查了個清楚明白，讓方氏在府裏漸漸失勢。
李氏對方氏自然也是不喜，能夠給她教訓，又能夠重整府中內外，以正風氣，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隻是她很好奇，紀雲卿前後的巨大轉變，又是為著哪般？僅僅是因為看透了方氏的為人嗎？
她想不明白，可她卻並不擔心。因為她看得出來，這個孫媳婦，是個心善的，是個一心向著侯府，向著楚瀟寒和楚池絮，也向著自己的。
無論她的心性轉變是為何，有這樣一個為著侯府好，又能幹聰明的孫媳婦，她該欣慰才是。
是啊，疑惑那許多做什麽呢？
李氏想到這裏，終是笑了，臉上的皺紋都似乎因這笑而淺了許多。
“雲卿，你也看到了，方氏是個胳膊肘向外拐的主兒，我是再也不放心她的。從今兒個起，這掌家之權，便由你來管著吧。我知你本就忙碌，往後倒是要更辛苦你了，隻是你遲早要掌了這個侯府，不如早些習慣，也是好的。”
紀雲卿聽著李氏這番話，心裏略有驚訝，也有些感動。李氏這樣說，那代表她是全然地信任自己的，也是真心實意地關懷自己的。
她忙上前兩步，施禮道：“謝祖母關懷，能為祖母分憂，孫媳不敢說累。孫媳一定會盡己所能，好好打理侯府上下的，決不讓祖母失望。”
李氏看她這樣誠摯，也是笑著點了點頭，抬手拿起茶案上的賬冊遞了過去，道：“這賬冊，你便帶回去吧，方氏私庫的鑰匙，我自會讓她交給你的，該補該填的，你也莫要替她省著。”
還不等紀雲卿有所反應，一旁的楚汀蘭便猛地握緊了雙拳。方氏的嫁妝本就變賣了大半，如今再賣，那她今後出嫁可拿什麽陪嫁？李氏這樣的決定，可不隻是責罰方氏了，連她也受了連累。
可雖然她心中氣悶，卻不敢多言。
紀雲卿伸手從李氏手中接過賬冊，卻沒有應她的話。她自然不會是想給方氏省什麽，也不會顧忌楚汀蘭的利益，她隻是有些擔憂。
按理來說，媳婦兒的嫁妝，夫家是不會去動的，畢竟若是傳了出去，那可是要被人指著脊梁骨罵的。
如今情況雖然有些不同，是方氏自作孽不可活，她自己闖的禍，隻能自己去承擔了。若是叫旁人知道了，量他們也說不出侯府的不是來。
可雖然是這麽說，這事畢竟不光彩，李氏這是冒著風險辦這事的，可見她也是氣得狠了，否則完全可以等方氏回了侯府，叫她自己想法子變賣便是了，不必急於一時。
想到這裏，紀雲卿抿了抿唇，還是道：“祖母，府裏卻的庫銀，可以從我那裏先填上，等母親從清涼寺回來了，再行處置她的那些嫁妝吧。”
李氏聞言，哪裏能夠不知道紀雲卿的顧慮，眼裏對紀雲卿的喜愛更是藏不住了。她笑嗬嗬地拉過紀雲卿的手，輕輕拍了拍，道：“傻孩子，我知道你心裏的想法，你是怕我這個老婆子和這個侯府被人恥笑，成了茶餘飯後的話柄。隻是這方氏圓滑狡詐，若時日拖久了，隻怕她要生出旁的心思，要賴掉這事，倒不如早早處置了，一了百了。”
想了想，她又對一旁的楚汀蘭道：“至於蘭兒，此時倒是有些委屈你了。隻是這一切都是你母親自作自受，她犯得事，就得她自個兒去彌補。你放心，等你以後嫁人，我們景寧侯府也絕不會虧待了你，必是要讓你風光出嫁的。”
楚汀蘭聽了這話，忙放鬆了神情，上前兩步對李氏道：“祖母言重了，孫女不敢覺得委屈。祖母說得對，這些都是母親自己做錯了事，該當受罰的。隻是她畢竟是蘭兒生母，蘭兒心中一時有些不忍罷了，還望祖母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