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卿冷眼瞧著兩人,並未叫起,而是毫不客氣道:“馮管事今兒可是好大顏麵,夫人身邊的嬤嬤天不亮就親自來請你,本少夫人更是紆尊降貴前來。隻怕我們都是為了同一件事呢。”

紀雲卿已有所指地看了看王嬤嬤,王嬤嬤防禦身前交疊的雙手猛地緊握。

她眼下哪裏還能不明白,方氏挪用公中錢銀之事,早就被紀雲卿洞悉,可她卻毫不阻撓,甚至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毫不知情的局外人模樣。

如今看來,她這是將計就計,而可笑自己,卻著了她的道了!

紀雲卿早就料到今日她會來尋馮管事,隻怕早就在暗處守著了,這根本就是甕中捉鱉之計。

可她縱然明白了過來,卻也是無可奈何,隻得俯首不言。

紀雲卿似乎也沒有要她說話的意思,隻是嘲諷地看了馮管事和王嬤嬤一眼,輕飄飄地吐出一句話,卻聽得馮管事和王嬤嬤心神巨震。

“既然這般巧,人都到齊了,賬簿也在此,我們不如去景玉院,當著祖母的麵兒一起對對賬吧。”

芳雨院主屋中,穿著一身桃紅色繡牡丹團紋襦裙的方氏,此時正儀態端莊地坐在茶案邊喝著早晨新泡的凝神茶。

可隨著天光漸漸大亮,杯中的凝神茶卻無論如何壓不下她心中漸漸升起的一股不安。王嬤嬤竟然到了現在都還沒有回來,這可不尋常。

方氏現在也隱約有些後悔了,她貪心一時,竟聽了大哥的話,挪用了公中的錢銀去放印子錢,本想著這門路既然是大哥拍了胸脯擔保的,該是穩妥。

卻不成想,前幾日看著一月將近,方萬德去找對方討要這第一個月的利息錢時,對方卻說,借錢的人沒找到。

直拖到了昨日晚上,這些人,還是沒找到。

方氏這下可是慌了手腳,她挪的不是幾十上百兩銀,那可是上千兩銀哪!若是那些人是暫時躲債便罷了,若是真跑了,那自己可是血本無歸。

事情若是捅了出去,傳到了自己那婆母和楚謙的耳朵裏,自己隻怕是要徹底失勢了。

方氏無法,隻得遣了最為信任的王嬤嬤,去與那馮管事說,將賬麵抹平,拖它一兩個月,想必自己那些錢也該有著落了。

可王嬤嬤天未亮便出去了,至今都日上三竿,卻仍不見人影,方氏心裏如何不急?

她再也坐不住,擱下手中的青瓷茶杯站了起來,而後便皺著眉頭在外室來回踱步,她的步子先是越走越快,而後又越走越慢。

手中的絲帕被她雙手用力絞著,幾乎要聽到絲帛斷裂之聲,身上的珠釵環佩也因著她忽快忽慢的動作而相互碰撞,聲音淩亂,昭示著她此刻的心緒不寧。

“不會是……真的出事了吧?怎麽可能,我掌家這麽多年,老爺和李氏那老太婆從來沒有問過賬,不會忽然今天便一時興起,我得冷靜些。”

方氏喃喃自語著,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可她話音才落,門外便慌慌張張跑進來一個丫頭,卻正是玲瓏。

她腳步走得急,氣息已經是有些微喘,進門給方氏見了禮,忙道:“夫人,夫人,景玉院的老嬤嬤親自來請您過去,說是……說是老夫人請夫人去景玉院有要事要問。”

方氏一聽這話,心裏那種不安的感覺便越發地叫她心跳如雷。

“嬤嬤可說什麽了嗎?”她試探著問,也不知道自己期待玲瓏能說出什麽樣的答案。

玲瓏聞言,卻隻是搖了搖頭,一雙秀氣的眉卻是皺了起來,不安道:“我瞧著,嬤嬤的臉色,很是不好,說話時的口氣也很生硬,隻怕……”

接下去的話她沒有說,可方氏心裏卻是清楚明白,隻怕,不會是什麽好事。

“知道了。”方氏強壓下心頭的不祥預感,有些拿玲瓏撒氣道:“愣著做什麽?還不快替本夫人整理儀容。”

“是,是,夫人。”玲瓏忙應了聲,乖順地幫方氏整了整衣裝,理了理發髻釵環,這才隨著她一道出了門。

方氏在隨老嬤嬤去景玉院的路上,也曾試著探聽一些消息,可老嬤嬤卻是不肯透露,隻恭敬地說自己隻是奉命請人,其他事便一概不知。

方氏自然不信,可她也拿著個油鹽不進的老嬤嬤毫無辦法。這麽些年了,但凡有一點能套近乎的辦法,她早就用了,也好有個人在李氏麵前為自己說些好話。

故此,方氏還是隻能在心中胡亂猜測,她隱隱覺得,是與自己挪用公中錢銀一事有關,可又不敢確定情況,於是心裏便開始繞起了小九九。

“娘,您這是要去給祖母請安麽?正好,女兒陪您一起過去吧。”正在此時,楚汀蘭不知何時也從自己的院子裏走了出來,迎麵撞上了方氏等人。

方氏見此,眼眸一亮,忙三兩步走到楚汀蘭身邊拉住她,道:“蘭兒,你父親如今在書房中辦事呢,想必稍後也是要去你祖母那處的,你便隨他一同去吧。母親還有些事與你祖母商議,便先過去了。”

方氏雖是這般說,可她背對著老嬤嬤卻是在給楚汀蘭拚命地使眼色,握著楚汀蘭的雙手也是微微收緊。

楚汀蘭雖不明白具體出了什麽事,可她知道,母親這是讓她帶父親去景玉院。

“好,正巧,女兒給父親繡的扇麵已經好了,也拿過去給父親過目。”楚汀蘭笑著和方氏道了別,又向老嬤嬤點頭示意,隨即便帶著丫頭往楚謙的書房去了。

望著女兒遠去的背影,方氏一顆忐忑不安的心似乎有了一點依靠,微微沉靜了下來,也笑著隨老嬤嬤繼續走向景玉院。

她自然不知道,此時的景玉院中,她所做的事,早已敗露無疑。

因著是被抓了個現行,又證據確鑿,那馮管事不必李氏多問什麽,便跪地磕頭,如倒豆子一般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個清楚明白。

原來一個月前,方氏遣了王嬤嬤去賬房支了銀子,說是有急用,隻需兩月便能還清,每月還一半。

王嬤嬤知道馮管事是個膽小的貪財的,還特意帶了些好東西給他,並承諾事成之後還有他的好處。

加之方氏掌家多年,積威甚重,又不是第一次從馮管事裏取錢應急,每每也都及時還了回來,於是馮管事這才財迷心竅把事情辦了。

隻是他卻並不知道方氏拿這筆銀子出去是要做什麽的,隻以為是為了她自己花用。再說,主人家的事,哪裏是他一個下人能問的?

王嬤嬤聽得馮管事這般不堪用,也是氣得牙根直癢,可又無可奈何。她自己本欲維護方氏,將一切扛下來,可怎奈證據確鑿,加上馮管事無用,自己還來不及說話,馮管事便出賣了他們。

李氏聽得馮管事一席話,氣得摔落了一個白瓷茶盞,重重砸在了馮管事和王嬤嬤身前,驚得他們紛紛趴伏在地,不敢亂動。馮管事更是口中不停求饒,惹得李氏更是煩躁。

“王嬤嬤,馮管事既已招認,你又有何話可說?”李氏怒視著王嬤嬤,心知這個老婦最是個心狠的,方氏的許多作為隻怕都是受此人挑唆,因而自然對她也沒了好臉色。

王嬤嬤知道此時自己說得再多也是無用,證據麵前,強辯已然徒勞,可她又不願意出賣方氏,便隻能跪伏在地,緘默不語。

這番姿態,與跪在他身邊拚命磕頭求饒的馮管事,形成強烈的反差。有些可笑,有些可憐。

方氏被老嬤嬤領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她的心中便是“咯噔”一聲,忙上前幾步,衝著李氏施禮問安。

李氏卻不叫起,她看了一眼方氏,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不言不語的王嬤嬤,冷笑道:“倒是一對惡主忠仆。”

方氏一聽這話,忙跪了下來,委屈道:“母親叫媳婦兒來,媳婦片刻不敢耽擱,一路上緊趕慢趕,隻怕誤了母親的大事。路上嬤嬤也未與媳婦兒說什麽,媳婦著實不知是何處惹得母親不快了,還請母親明示。”

“哼,明示?方氏啊方氏,你次次都是一般說辭,不覺得該換換了嗎?”

李氏冷笑更深,怒意上湧,道:“如今,府中賬冊就在我手上,我也命人清點了賬房庫銀,可這數目卻是對不上。庫銀比這賬冊所記得餘錢數目足足少了三成!方氏,你倒是與我說說,這上千兩銀,你是拿到哪裏去了?”

李氏將手中賬冊重重排在身旁的茶案之上,震得擺在其上的茶壺茶杯紛紛震顫起來,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驚得方氏也是一個激靈。

“母親,這庫銀少了,與兒媳可無甚關聯,兒媳什麽都不知道啊!”方氏不知道事情究竟敗露了多少,眼下自然不會被李氏一嚇唬便把什麽都說了。

李氏見方氏還在想把自己摘清,氣哼一聲道:“你不知?好一個你不知啊。如今賬冊在手,庫銀有缺,你讓王嬤嬤買通馮管事的那根老參和之前送他那些個東西,都已經從馮管事房中搜了出來,馮管事也已然將事情和盤托出,王嬤嬤與馮管事的謀劃也被雲卿抓了個現行。人證物證具在,你如今卻還要妄圖強辯嗎?”

她字字句句,如重錘一般砸落在方氏心上,叫她無言以對,不禁暗恨馮管事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