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府老夫人裴氏,最是個好體麵的。此次壽宴,她提前了半月便命人將帖子發了出去,將能請到的有身份的人都請了,至於能來多少,那可就不好說了。

西府畢竟沒有承襲侯爵,而即便是景寧侯府,這一代不如一代的,早在朝中沒了什麽地位。而的西府如今隻得楚譚一人還在順天府任了個通判之職。

故而能來參加壽宴的,多是楚譚的那些同僚及家眷,還有裴氏和宋氏的一些親故。

至於那些個高門府邸,裴氏倒也沒傻得叫人送帖子去,她心裏清楚,西府是沒資格請,也請不動這些大人物的。

但楚池絮與誠國公府定了親,因著這層關係,裴氏還是給誠國公府送了帖子,並未真想對方會派人來的。

壽宴當日,接了帖子的各府之人,申時便都聚齊在了景寧侯府西府之中,男賓皆聚在了外院前廳,聊著朝政與官道。而女眷們則都聚到了內院花廳中,聊得自然是內宅裏的事。

眾人說著場麵話,維持著明麵上的友善,很快,壽宴便要開始了。

酉時剛到,西府的管家便命人在大門口點燃了一連鞭炮,炮聲劈啪,足足炸響了百聲方歇,這是寓意長命百歲,百子千孫。

西府內,賓客分男女席各自落座。隨著鞭炮聲響起,眾人的賀壽之辭也是此起彼伏。

裴氏正坐在主位上,滿麵紅光的受了眾人的恭賀。

今日是她的大壽,一身行頭顯然是特意裝扮過的。

隻見她身穿一件黑色深衣配一條褐色襦裙,外罩一件紫色繡金紋的對襟褙子。頭上梳著朝天髻,當中插著一支鑲金線的瑪瑙華勝,髻後斜插著一根碧玉簪,與她耳上那對碧玉耳墜相映成輝。

她聽得眾人的恭賀聲,笑著示意眾人開席。

隨著她一聲令下,丫鬟們有條不紊地端著各式各樣的席麵往男女賓席上送。管家也忙安排請來的歌舞伎開始表演助興。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依著規矩,此刻便該是眾人送上壽禮的時候了。

“順天府趙大人偕家眷前來賀壽!”管家高唱一聲,便見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帶著站了出來,女眷席也走出來一個端莊的婦人和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姐。

這個中年男子與楚謙乃是同級,也是順天府的通判,姓趙。

他衝著裴氏拱了拱手,說了句“老夫人壽比南山。”

隨即,便由侍奉在旁的小廝呈上了賀禮。

“趙大人攜家眷獻禮,南山石雕壽桃一對。”管家繼續高唱著。

隨著這一聲落下,裴氏便麵帶微笑地請趙大人及其家眷入了坐。

接下來,一波又一波賀壽之人站了出來,一份又一份的壽禮被呈了出來。其中最珍貴的,莫過於誠國公夫人送來的一匹天絲錦。

裴氏這下已是樂得合不攏嘴了。

她雖給誠國公府送了帖子,可也未成想,竟然是誠國公夫人親自來了,任誰都猜得到她是因為楚池絮的這層關係才來的,足見其對這個未過門的兒媳是相當看重的了。

可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誠國公夫人此來,可說是給足了裴氏麵子,比任何壽禮更叫她長臉。

更何況,誠國公府送的那匹天絲錦,可是價值五六百兩啊!

裴氏的喜意實實在在地掛在臉上,直至所有外賓賀完了壽。

接下來,便該是景寧侯府的小輩們獻禮祝壽了。

楚謙和方氏倒是無甚新意,隻是送了一副價值一二百兩的長生樹畫作。裴氏笑嗬嗬讚了兩句,楚謙夫婦便退下了。

很快,楚瀟寒便與紀雲卿雙雙出列,站到了堂中。

可還不等他們開口說什麽,西府主、席上,卻傳來宋貞雲的聲音。

“我聽聞,大侄媳婦的三家鋪子可說是日進鬥金,侄媳婦你又一直是個有孝心的,想來今日給老夫人的壽禮,必定也是價值不菲吧?”

她這話一落,有些不認識紀雲卿的人便紛紛好奇地打量她。而那些知道她的,也都將目光落在她身上,或是嫉妒,或是看好戲的心態。

可無論是什麽心態,他們也都很想知道,紀雲卿究竟會送出怎樣的壽禮來。

紀雲卿聽了宋貞雲的話,卻隻是微微笑了笑,沒有接這話。楚瀟寒自然也不會理會,倒是坐在宋貞雲身邊的楚溪婉適時開口了。

“娘,您此言差矣。”

“哦?”宋貞雲一臉不解的神色,道:“婉兒這話何意?”

楚溪婉聽母親這般問,又見眾人都注意著自己,這才狀似為難道:“我們雖都是景寧侯府的人,可這東西二府畢竟是分了家,中間終究是隔了一層的。加之大堂嫂打理三家鋪子,想來定是事忙,故而素日裏,大堂嫂便鮮有時候來西府走動,更莫說是看望祖母她老人家了。這關係無甚親近,大堂嫂準備的壽禮饒是將就些,這……也是情理之中的。”

她這話說得善解人意,似乎是體諒紀雲卿的立場,可實際上卻是字字藏針。

原本,紀雲卿終究隻是個晚輩,她準備的壽禮就是比楚謙夫婦的略遜色一些,旁人也說不得什麽。

可眼下楚溪婉將話說到了這份上,若是紀雲卿稍後拿出來的壽禮不夠好,那可就是因為“關係無甚親近”而“將就”的了。

如此一來,在旁人眼中,她紀雲卿可就真成了楚溪婉口中那個隻顧著斂財,卻不抽空來看望長輩的守財奴了。

紀雲卿自然也想到了這些深意,卻隻是不動聲色,仍舊是微微笑著。

而楚瀟寒聽了楚溪婉的話,轉眸看向了她,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眸隱隱透著寒光,可終究,他也沒有說什麽。

見此情形,宋貞雲以為紀雲卿被楚溪婉戳中要害,今日她準備的壽禮必定隻是尋常貨色,所以這便心虛了。

她心中得意,嘴上卻道:“婉兒說得倒是有理。素日裏大侄媳婦與西府確實少有走動,無甚情意。否則,上次陸太傅家的千金不小心砸了飛顏閣的幾樣物事,她也不至於為難你一個同行的也要照價賠償的。”

這話一出,仿佛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滿堂賓客無不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這紀雲卿當真是個愛財如命的,為了那些黃白之物,竟連孝道都不顧了!”

“愛財如命便罷,竟對自己的堂妹也下得去手,人家楚三小姐隻是同行而已,竟也要照價賠償,這與敲詐勒索何異?”

一時間,嗡嗡之聲不絕於耳,吵得主位上的裴氏也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她早就聽宋貞雲和楚溪婉將飛顏閣的事添油加醋地說了,對紀雲卿自然也很是不喜。眼下又是在她壽宴上鬧了這一出,她更是沒有好臉色。

可即便是眼下光景,紀雲卿仍然保持著常年經商下打磨出的心性,隻是一臉笑眯眯的立在原地,仿佛什麽都沒聽到一般。

眾人見此,反而漸漸沒了談論的興致,紛紛望向了她。

見此,紀雲卿和楚瀟寒對視一眼,總算是開口了。

“侄孫祝老夫人福壽安康,長命百歲。”

“侄孫媳婦祝老夫人福壽安康,長命百歲。”

兩人異口同聲,在此時安靜的廳堂中尤為清晰。

裴氏沒有接話,紀雲卿卻也不介意,隻示意了早就憋了一口氣的琉月捧上來一個托盤,掀開了紅布,露出托盤上麵擺著的一個精致的檀木盒子。

那盒子上以金漆描畫出一朵朵或開或閉的睡蓮,睡蓮上掛著的點點露珠,卻分明是用珍珠裝點的。那模樣奇巧,任誰看了都知道,這盒子的價值可不低。

見此,眾人心中都忍不住升起一絲疑惑與好奇,這般精致的盒子裏,又會放著何等價值的寶貝呢?

沒有讓他們久等,琉月便直接打開了盒子,眾人紛紛伸長了脖子看去,便看到盒中躺著的一尊通體翠綠的觀音像。

那是一塊碧玉,成色極好,水頭很足,那透亮的色澤還能看清裏麵的紋理。如此玲瓏剔透的碧玉,叫人一見之下,宛如看到了一灣碧綠清泉,竟有一種沁人心脾之感。

紀雲卿用帕子遮了手,小心地將觀音像取了出來,讓眾人能夠看得更加清楚。隻見那玉觀音在八角宮燈的輝映下,更顯得完美無瑕,光華流轉。

紀雲卿很滿意眾人的反應,她笑了笑,對裴氏說道:“老夫人容稟,侄孫媳手中這尊觀音像,乃是由一塊完整的、毫無瑕疵的水料碧雲雕刻而成。為了尋一塊好玉,侄孫媳托人找遍了整個北地,終於得了這一塊。後又命能工巧匠細細雕琢,終成此像。今日獻給老夫人做壽禮,以表侄孫媳的一片孝心,還望老夫人喜歡。”

裴氏那雙有些渾濁的雙目緊緊盯住了紀雲卿手上的觀音像,眼中似乎有光芒略過。

這寶貝,價值可不比天絲錦低呀!

裴氏想著,心中對紀雲卿那一點不滿早已拋到了九霄雲外,反而是立刻堆起了滿麵笑容。

“嗬嗬嗬,侄孫和侄孫媳婦,你們倒真是有心了,有心了呀!老身日日禮佛,倒也早想尋一座觀音像供奉在暖閣之中,如今這尊玉觀音倒是再適合不過了。”

紀雲卿聞言,似是有些羞澀,她微微低頭微笑,道:“能得老夫人的喜歡,相公和侄孫媳便是再多費些心思也是情願的。”

話落,紀雲卿便將手中的玉觀音小心地放回了檀木盒中蓋好,又道:“隻是嬸嬸和三妹說得是,侄孫媳終究是東府的媳婦,這準備的壽禮自然是比不得三妹妹這個親孫女了。以三妹妹的孝心,定是準備了比侄孫媳更好的壽禮了。”

這話,可是反將了宋貞雲和楚溪婉一軍了。他們不是說她沒有孝心,準備不出什麽好禮來嗎?那她倒要看看,宋貞雲和楚溪婉能拿出什麽禮來。

眾人聞言,也都麵色怪異地望著宋貞雲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