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口氣中的惱怒任誰都能夠聽得出來,站在堂下的丫鬟忙領命去了。不多時,方氏便來了。

她身著一件素色直襟通袖襖,麵上未施脂粉,隱隱有些蒼白。看起來,倒是一副淒楚可憐的模樣。似乎這兩日閉門思過,她是吃了不少苦頭的。

紀雲卿暗自冷笑,方氏這般作態,無非是想讓李氏覺得,自己掌家的這些日子,暗地裏苛待了方氏這個被禁足的主母,想扣些罪名給她。

可惜呀,她這些算計,終究是要落空了。

“兒媳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萬福。”方氏一副贏弱的模樣給李氏服身請了安。

她本以為李氏見她這般模樣,必定是要馬上叫起看座。詢問她何故如此形容憔悴,屆時她便可以把預想好的說辭說出來。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李氏非但沒有叫起,反而對她怒道:“給我跪下!”

方氏被李氏吼得一驚,腿不由自主便跪了下去。

“老夫人,您何故發這般大的火?”

“何故?”李氏哼道:“你倒是有臉問,也不想想自己做的那些個肮髒事!”

方氏聞言,心中一緊,可一時之間也想不到是什麽事露了餡,便隻得繼續扮可憐。

“兒媳這幾日依著老夫人的吩咐閉門思過,半步未曾踏出芳雨院。實不知是作何惹得老夫人這般氣惱,還請老夫人明示啊?”

李氏見方氏這般惺惺作態,著實厭惡,便沒好氣道:“哼,明示?好,那就給你明示!”

說罷,便將手中那疊紙甩到了她身前。

方氏抬眼一看,待看到那些紙上的內容時,便是心頭一驚。

她原以為,自己沒有將那些田產和商鋪的契書交給紀雲卿。她即便懷疑什麽,可自己隻要拖上一段時日,待四處打點一番,興許能度過眼下難關。

可沒成想,那紀雲卿表麵上沒有來找她索要契書,卻是背地裏把事情查的清楚,且還是這般快?這如何叫她不驚?

然而方氏的震驚也不過是一瞬間罷了,她敢做這些,自然也想好了說辭。

就見她片刻間已是雙目含淚,哭道:“老夫人,您是知道的,當年老侯爺突然暴斃,家中斷了頂梁柱。就憑著自家祖產的那點收益,根本養不活這一大家子人。兒媳出嫁時帶過來的那些個嫁妝,值錢的都已經變賣得差不多了,這才不得已,動了先夫人那些嫁妝啊!我想著,日後侯府平順了,再想法子贖回來的。”

她說得情真意切,眼淚似乎是不要錢似的往下掉。

“老夫人呐,兒媳多年來一心一意保持侯府裏外,沒有半點私心。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您這般懷疑我,讓兒媳好生委屈!”說著,便又嚶嚶哭泣起來。

李氏本是氣的不輕,可聽了方氏這些話,卻也一時沒了聲音。

她也是記得的,當年老侯爺突然暴斃,所謂人走茶涼,那些原本與侯府交好的人家也少了走動,沒人願意幫襯侯府。自那時起,侯府就開始沒落,那段時日,著實過得艱難。

想到這裏,李氏便有些不忍苛責方氏。畢竟方氏是為了侯府才這般,自己如何能有立場指責。

可還不等李氏再說說什麽,紀雲卿卻開口了。

“是麽?母親當真是為了侯府才做的這些事嗎?當真是沒有半分私心嗎?”

方氏聞言,頓時氣結,這個紀雲卿,當真是老天爺派來的掃把星,專門跟她作對。

“紀雲卿,你這話什麽意思?”她忍不住怒道。

“什麽意思?母親你身為當家主母,卻假公濟私。私自變賣先夫人嫁妝,將各商鋪收益挪為己用,中飽私囊。更抵押田產商鋪,所得錢銀除了滿足一己私欲,盡皆給了娘家兄長償還賭債了!”

紀雲卿一身紫紅羅裙,傲然而立,麵目端肅。一番話說來字字鏗鏘,那通身氣度竟震得方氏生出一種畏懼之情,一時間啞口無言。

她沒有想到,自己拚命隱藏的秘密,竟就這般被紀雲卿抖了出來,這可如何是好?

首座上原本已經動了惻隱之心的李氏,此刻已是驚得無以複加。她忙令老嬤嬤從紀雲卿那裏取來證據,這一看之下,頓時火冒三丈。

“好你個方氏!且看看你做的這些肮髒事,我看你還如何狡辯!”

李氏心頭怒火翻湧,一個五旬老人竟忽然有了力氣,將手中一打紙盡數甩在方氏頭臉之上,方氏額頭頓時紅了一大片。

方氏眼下也顧不得疼痛,隻愣愣望向那些紙頁,見竟全是她兄長方萬德與賭坊簽下的契書!

上麵明明白白寫了何年何月何日,方萬德欠下多少賭債,並由何年何月何日由方氏還清等等。

不僅如此,上麵還清楚地蓋著方氏和方萬德的手印。

證據確鑿,方氏已然無可辯駁。

李氏見此,更加確信了紀雲卿所言,便對下人吩咐道:“來人,去請老爺來。”

下人應聲去了,方氏這才反應了過來,頓時又急又怒。想到都是紀雲卿害的自己落得這步田地,恨不得撕了她!

“你個害人精!我們侯府本來好好的,自從你來了,就鬧出這許多麻煩事,我看你就是個掃把星!”

紀雲卿自然不會任她辱罵,便好整以暇回嘴道:“母親此言差矣,是母親惹出了這些個事端,卻想著瞞天過海。兒媳蒙祖母信任執掌中饋,卻是不敢有半分欺瞞,如今隻是說了實情,怎地反而成了罪人?照母親這意思,莫非您拿了先夫人的嫁妝以圖已用,反而是對的,錯的是兒媳,兒媳不該把這些稟與祖母知曉?”

“你……”方氏也算是在內宅穩居多年的老手了,可這嘴皮子功夫卻終究是沒有紀雲卿利索,何況如今確實是她被抓了痛腳。

眼看方氏又要鬧將起來,楚謙卻是到了。

楚謙方一進來,便給李氏行禮問安。

李氏隻是衝他擺了擺手,正待要將事情說與楚謙聽聽,且看他這個一家之主是如何打算的。

可不等她說話,方氏卻是搶了先。她抓著楚謙的衣擺,哭哭啼啼地將她動用先夫人嫁妝的事情說了一遍,卻獨獨漏掉了替方萬德還債的事。

她麵色蒼白,淚盈於睫,倒真有一點弱不禁風的柔弱之態,看得楚謙頗是心疼。又聽得是因為動用了前妻嫁妝的事才鬧成這般,心中對紀雲卿便生了怒意。

紀雲卿看著楚謙的神色,見他聽罷,隻是眉頭緊皺,臉上卻不見驚怒。便知道,此事他隻怕也是知情者。

事實上,的確是楚謙默許了方氏的所作所為。

一來,景寧侯府的日子卻是不好過,他自己也不是個能吃得苦的。方氏弄來的那些個錢銀,他自己也沒少花。

二來,他那個發妻,自己本就無甚感情,去世後隻是留給自己一雙不討喜的兒女,他也就沒太在意給楚池絮留什麽豐厚的嫁妝。

抱著這樣的心思,楚謙對方氏的作為非但沒有阻攔,反而是樂見其成的。

眼下,這些事被挖了出來,自己當然是要護著方氏的。

想到這裏,楚謙扭頭便是對紀雲卿罵道:“紀雲卿,你身為兒媳,不好好孝敬公婆,卻三番四次地找婆母的麻煩,是為不孝!”

紀雲卿並未被他的氣勢驚住,一臉無辜之色道:“父親這話說重了,不孝的罪名,兒媳可是擔當不起的。今日兒媳隻是將所查之事如實稟與祖母知曉,至於如何處置,那自然是祖母做主的,何來不孝之說?”

楚謙見紀雲卿這般巧舌如簧,正待再說些什麽好訓斥她一番。

卻見紀雲卿又道:“已故先夫人是父親您明媒正娶的發妻,也是相公的親生母親,那自然也是我的母親。母親嫁妝被擅動,做兒媳的,查明實情,回稟祖母,這如何能是不孝?”

被紀雲卿這一番有情有理地搶白,楚謙卻是被堵得啞口無言。方氏見狀,一雙眼睛恨恨瞪著紀雲卿,恨不得在她身上瞪出個血窟窿才好。

可誰知,紀雲卿還不肯罷休,露出一臉難以言表的神情,對楚謙道:“父親,你平日裏寵愛母親,那是夫妻恩愛。可無論如何,雲卿也沒有想到,您竟是縱容母親動用先夫人的嫁妝,來清償娘家兄長的賭債,當真是好大的氣量。”

楚謙聞言,原本對紀雲卿怒目而視的表情倏然一僵,轉而雙目噴火地瞪著方氏吼道:“她說的可是真的?你竟然拿銀子去填方萬德那個無底洞?”

因為一時怒極攻心,楚謙也顧不得其他,直呼方萬德其名。

方氏被吼得一縮脖子,也知道自己理虧,便聲若蚊蠅道:“老爺,你也是知道的,兄長待我最是親厚,我……我也隻是幫襯他一時罷了,日後不敢了。”

楚謙聽方氏承認了,頓時一口老血梗在喉頭,眼看就要翻臉了。可楚謙又想到,那些錢自己花得可是不少,何況還背著方氏,做了些對不起她的事。

這麽一想,楚謙的態度便又軟化了,轉而又惱怒起紀雲卿來。若不是她鬧出這許多事,府中還是過著太平日子,各自相安無事。

如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也隻能護著方氏了,於是便道:“夫人雖做法不當,卻其情可勉。動了那些個嫁妝便動了吧,日後再補上便是了,莫非還怕少了絮兒一份嫁妝不成。”

聽他的意思,這是要既往不咎,息事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