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卿聽著身後方氏訓斥楚汀蘭的聲音,心情不錯,腳步也越發輕快起來。一直守在不遠處的琉星見此,便也微笑著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一路閑聊著,繞過長廊,穿過拱門,很快,紀雲卿便帶著琉星到了東西院之間的花園。

紀雲卿正要進入西院中,卻是忽然頓住了,隱約的,她似乎聽見了楚瀟寒的聲音。

“秋闈一事,陸家必是損失慘重。也不知,陸相會用什麽手段來保他的三兒子。”楚瀟寒的聲音是紀雲卿從未聽過的冷凝,透著撥弄時局的冷靜。

不一會兒,另一個令紀雲卿心驚的聲音傳了過來。

“陸相向來疼他這個三子,絕不對讓他就這麽折了去的,指不定還會去求我皇姐。”

是慕容湛!

一滴汗從紀雲卿額角落下,她循聲望去,就在花園僻處的一棵樹下,兩道清俊身影,正是楚瀟寒與慕容湛。

他們二人怎會在此地?看起來還不是第一次私下見麵,頗為熟稔的樣子。

隱隱約約飄入紀雲卿耳朵中的字句,雖有些模糊,卻也可知是要緊事。

紀雲卿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自己的夫君竟然與慕容湛那家夥有著聯係,這是她之前未曾料到的事。且,她更不明白的是,慕容湛既與楚瀟寒相識,為何還要揪著自己替他辦事?

“如此偏僻角落也能被楚夫人尋著,想來楚夫人對楚兄你,看得甚牢啊!”

一句略大聲的戲謔驚醒了兀自沉思的紀雲卿,她醒過神來,便見慕容湛正遙遙地望向她,唇角透著一絲不明意味。

紀雲卿被人發現聽牆角,頓時有些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窘境,目光有些無措地投向楚瀟然。

倒是慕容湛,複又調侃道,“怕是擔心楚兄你招了哪家千金吧。”

聞言,楚瀟寒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隻淡笑道:“二皇子說笑了,今日賞花宴,這貴女皆是衝著二皇子,哪裏知道楚某是何人。”

“等秋闈後,便不一樣了。”

紀雲卿見慕容湛竟是在暗指自己善妒,頓時小臉一沉。

加之她對慕容湛還是隱隱發怵,恨不得離得越遠越好,便隻匆匆朝那邊服了服身,就趕緊轉身離開了。

進了西院,才緩了腳步思量起來。

她原還覺得奇怪,誠國公府和楚家到底是兩個階層的存在,可此次賞花宴,誠國公府卻是特意給楚家下了帖子。

現下看來,這裏頭果然是別有玄機。

這誠國公府乃是先皇後的娘家,也就是二皇子的外祖家。

如今二皇子正暗地籌謀,建立自己的勢力,而楚瀟寒顯然是他要拉攏的目標。

想要不被人發覺,把事情做得不露痕跡,借由誠國公府賞花宴的機會,倒是再適合不過了。

等紀雲卿想明白了這些,人也到了西院的海棠花樹下。

“小姐,這海棠花開得正好呢!”琉星是個性子沉穩的,卻也被眼前嬌嫩的海棠花驚豔了,忍不住讚歎。

紀雲卿暫且將這些思緒丟開,望著花枝笑道:“別個日子裏不覺得,今兒個我心情不錯,瞧著這海棠,倒也覺得是極好的。”

紀雲卿笑得眉眼彎彎,一雙水眸燦若星辰,在這一簇簇海棠花的印襯下,竟是人比花嬌。

“哼,我道是哪裏來的銅臭味,壞了這海棠花林的景致呢,原來真是有個滿身銅臭的人在這兒呢。”

一道尖酸刻薄的聲線忽然響起,打破了此刻的靜謐美好,也破壞了紀雲卿原本不錯的心情。

她轉頭看向來人,原來,是那個時常跟在楚汀蘭身後的跟屁蟲,千戶家的小姐朱芸。

紀雲卿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了起來,笑容卻是越發大了,任誰看了都知道是假笑。

“原來是朱小姐。”紀雲卿臉上並未有什麽惱怒之色,反倒讚同道:“朱小姐說得極是,我身上的衣裙首飾是琳琅閣錦繡坊的,香粉胭脂是飛顏閣的,都是我名下的鋪子。哪一樣不是京中貴女夫人們排著隊,拿著幾百兩銀子也難買到的物事。”

紀家闊綽,紀雲卿又不缺銀子,名下又是三間賺得盆滿缽滿的鋪子。

再加之父親和兄長格外寵愛,這些世家貴女要靠算計著月例才能買上一兩件的緊俏貨,在紀雲卿這兒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說著,她還似模似樣地整了整衣著發飾,又道:“我這一身哪,沒有千兩銀,的確是拿不下。朱小姐說是銅臭味,那倒也不假。可這些在我家中,也不過是平常物件兒罷了。”

朱芸聞言,一時間被噎得夠嗆。紀雲卿名下那三家店鋪可謂是名滿京城,誰人不知,何人不曉?

雖說朱芸看不上紀雲卿,可對於她那些個東西卻也是極眼紅的。

如今紀雲卿竟然當著她的麵炫富,隻覺得心中一股惡氣沒地兒處,恨恨道:“哼,你知道自己庸俗粗鄙就好,這誠國公府賞花宴何等莊重場合,我要是你,都沒臉來。”

“為什麽沒臉?誠國公府親自下的請帖,我便是再不懂禮數,也是不敢拒的。”紀雲卿上下打量了朱芸一眼,若有所思道:“朱小姐今日這一身好像也是我鋪子裏的東西,雖不是一等品,可也都不便宜!我呢是已經習慣了銅臭味,倒是挺喜歡,朱小姐卻是高風亮節的。既然不喜歡這滿身銅臭,那想必……是想棄了這些個東西,赤條條來,赤條條去。”

朱芸聞言,原本高高在上的嘴臉登時五顏六色了起來。

這紀雲卿是什麽意思?她這是當眾羞辱她隻穿戴得起二等貨色,不如她紀雲卿嗎?

竟然還敢說讓她棄了衣物?如此粗鄙不堪,簡直是……

“好你個紀雲卿,你……你……”

她顫抖著手指指著紀雲卿,根本想不到要用什麽詞來形容她,愣是“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下文來。看她臉色憋的醬紫,竟然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就在紀雲卿懷疑,這個朱小姐會不會就這麽氣得一口氣背過去的時候,卻又有不速之客來了。

“紀雲卿!你還真是氣焰囂張,竟然敢到誠國公府欺負人來了?你當沒人治得了你了嗎!”

一聲怒吼傳來,朱芸聞言,頓時麵露驚喜。

紀雲卿聽到這聲音,也覺得腦仁發疼,真正囂張跋扈的主兒來了。

果然,紀雲卿心中念頭方起,一身桃紅色羅裙的陸雲湘便風風火火地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

紀雲卿暗想,這賞花宴果然不該來,還真是麻煩不斷。

她懶得生事,轉身便要走,可偏偏有人不依。

“站住!”陸雲湘攔在紀雲卿主仆二人麵前,冷笑,“哼,你以為,你現在還能走得了嗎?”

紀雲卿聞言,臉上的笑容便徹底收斂,“陸小姐意欲何為?”

陸雲湘見紀雲卿變了臉色,得意道:“自然是教訓你這個目中無人的蠢婦!敢在誠國公府裏,在我麵前欺負人,怎麽,眼下卻膽怯想跑了?晚了!”

紀雲卿心中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究竟是誰要欺負了誰呀,難道讓她站在原地乖乖被羞辱嗎?她又不傻。

陸雲湘見紀雲卿不吭聲,以為她是怕了,頓時得意道,“來人,紀雲卿不知禮數,竟在誠國公府中肆意妄為,欺辱千戶家小姐。給我把這個賤人拉出去,狠狠地打,好讓她長長記性!”

紀雲卿眸光頓時一冷,冷聲道:“我是世家宗婦,輪不到你想打我就打我。”

陸雲湘麵上的譏諷更甚,“景寧侯府不過是個破落戶而已,你夫君隻是個白身,你也沒有誥命,一個屈屈民女而已!我今日就是發落了你,你待如何?”

說完,她便朝著身後的丫鬟喊道:“還不給我動手!都是死人嗎?”

“是,小姐。”丫鬟們眼看自家小姐動了真怒,哪裏還敢猶豫,忙上前要拉紀雲卿。

琉星自然不肯的,她上前攔在紀雲卿身前,和陸雲湘的丫鬟僵持起來。

眼見陸雲卿冥頑不靈,紀雲卿頓時沉下臉,厲聲道,“這裏是誠國公府,陸小姐如此張狂做派,莫不是以為自己是這裏的女主人不成?”

陸雲湘傾慕小公爺溫景濯,她自認為自己出身貴重,丞相之女,大公主的嫡親小姑子,配誠國公府那是綽綽有餘。

可偏偏,誠國公府並無意與陸家結親。

紀雲卿的話,正戳中了陸雲湘的痛處。

“下賤的商戶之女罷了,你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敢這般編排我?看我不撕爛了你的嘴!”

喊著,陸雲湘便衝上前去,不管不顧的樣子就像一個市井潑婦,哪裏還有一點名門閨秀的樣子。

這邊的動靜早驚動了別處的人,就在陸雲湘衝上來之際,楚池絮急急地從一旁奔來,橫臂攔在了陸雲湘麵前。

紀雲卿愣愣看著護在自己身前的楚池絮,鼻端竟是有些酸了。

她是萬萬沒想到,平日裏對自己不如何親近的小姑子,會在這個時候出麵護著自己。

“陸小姐今日是想學那市井潑婦?那些無知婦人,才動不動就撕打呢。”楚池絮向來嘴刁,眼下見自己嫂嫂被人欺負,說出來的話便更戳人心窩子,“陸小姐不是一直以公主的小姑子自居嗎?怎麽大公主的溫柔性子你是一點也無,倒不知從哪兒學的鄉野村婦的那一套。”

“你……”陸雲湘被這般奚落,幾乎顏麵掃地,一時間更加惱怒,“你又算個什麽東西,一個破落戶家的小姐罷了,敢這樣跟本小姐說話?我這就連你一起打!”

場麵一瞬間亂了起來,一旁其他的貴女見狀,竟是無一人敢上前。

就在這時,陸雲湘那高高舉起的手卻被一個大掌握住,一把甩開。

陸雲湘踉踉蹌蹌後退幾步,才狼狽地被丫鬟扶住,沒摔個四腳朝天。

“是誰,竟敢對本小姐無禮,信不信我……”陸雲湘一再被阻,心中怒意翻騰,剛站穩身形便要找人算賬,卻話隻說了一半,便臉色慘白。

眼前,玉白錦衣的男子,正目露寒光。

陸雲湘慌忙福身行禮,怯懦地道:“見……見過二皇子,二皇子萬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