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裏寒螿3
江年錦回程的路上被告知蘇聽溪在酒會上喝醉了。電話是一色打來的,阿府接的。他隻聽到這一句,氣就不打一處來。本來,因為沈庭歡的事情,他還堵得慌。
他命令阿府開快些,趕到的時候酒會已經快要接近了尾聲。酒會上的人三三兩兩,多半都醉了。
蘇聽溪被人安置在了休息室的沙發裏,她抱著靠枕半臥在沙發上,身上蓋子一色的外套,閉著眼睛表情委屈,就像是迷了路等人來認領的小羊羔子洽。
他心一軟,走過去連人裹衣的橫抱起來,她輕,上手容易。
阿府在外麵等著他,給他開門的時候也忍不住咕噥一句:“蘇小姐怎麽喝得這麽醉。”
他瞪了阿府一眼,阿府笑了,沒頭沒腦的,瞬間把他的脾氣給笑沒了。
一路上回家,蘇聽溪都伏在他的膝蓋上,她酒品不錯,喝醉了也隻是安安靜靜的睡覺。江年錦輕撫著落在他腿上的她的長發,錦緞似的,讓他收不回手。
他俯身把她放倒在她的那張小床上的時候,她嚶嚀一聲,抬手揉住了他的脖子,她醉出了蠻力,讓他措手不及,險些栽倒下去。
“蘇聽溪!”江年錦沒好氣的單手撐在枕邊,居高臨下的瞪著她鈐。
她沒有作聲,收回了手翻身繼續睡。
江年錦支起身子,扶額輕笑,他脫下衣服,轉身進浴室洗澡,就洗了一個澡的空檔,出門卻看到蘇聽溪已經醒了。
她平躺在床上,眼神迷離,說醒又不算完全醒。
“怎麽喝了這麽多酒?”
江年錦邊用毛巾搓著自己的腦袋,邊問她。
“沒注意,喝著喝著就喝高了。”她的聲音帶著酒後特有的慵懶。
江年錦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她就自己坐起來,從床頭爬到了床尾他站立的地方,一下摟住了他的腰。
“怎麽了?”江年錦停下手上的動作,低頭看著她。
她搖頭,冰冷的麵頰蹭著他堅硬的腹部。
“真沒事?”
她又搖頭。
“你倒是說。”江年錦甩下手裏的毛巾,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像是下了最後的通牒。
她沉默了一會兒,將他摟的更緊,似乎怕撒手之後就會看到他的眼睛。
“你走之後,我和羅天賜一起喝的酒。”
“是不是那小子又和你亂說什麽了?”江年錦眉頭皺起來。
“不算亂說。他隻是和我說起了當時你和羅冉冉結婚之前的那些事兒。”
“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還提什麽?”
“也不是刻意,他隻是知道我們要結婚了,應景說的。”
“所以你是聽了羅天賜的話,才喝成這樣?”江年錦凜了臉,不等她回答他就低頭正色道:“蘇聽溪你再胡思亂想試試!”
“你愛我嗎?”她忽然莫名其妙的仰起頭問他。
江年錦看著她幹淨璀璨的瞳孔,一下子慌了神:“現在還給我發酒瘋了是不是,快睡覺。”
他還未伸手去推她,她自己先鬆了手。
“羅天賜說,你和羅冉冉沒有出事之前,你爸媽都很喜歡她。”聽溪撇著嘴,往後一仰,伸手揭起被單蓋住了自己的臉,悶聲悶氣的繼續說:“江年錦,你都說要娶我了,可是從來沒有說過要帶我回家見見你的父母。”
“就為這事兒?”江年錦走過去揭掉了被單,她擰著眉,眼眶水水的。
“什麽叫就為這事兒,這多大的事兒啊。”
他笑了,伸手把她抄進懷裏:“醜媳婦就這麽急著想見公婆?”
“誰醜了?”
“你說誰,我不就你一個媳婦?”
“我不是和你開玩笑的。”她氣急敗壞的捶了他一下。
“我知道。”江年錦斂起了笑意一本正經的把她的手按在胸口:“本來我是怕你會介意,既然你自己提起了,我隨時可以帶你回家。”
“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過,你知道跟我回去會麵對什麽嗎?”
“什麽我都不怕。”她又將雙臂扣在他的腰上,語氣慢慢溫柔起來:“年錦,對我來說結婚是大事,我希望得到該有的祝福,他們是你的父母,有權利知道這件事情。我可不希望不明不白的成為你江家的兒媳婦。”
“還是江太太考慮周到。”
江年錦如釋重負的解下了她圈在他腰上的手,也借她的力抽掉了自己腰上的浴巾,聽溪扭頭間他撲上來將她按倒在床上。
“別……”
“怎麽?江太太急著見公婆,卻不知道要滿足一下你丈夫?”
“我還沒洗澡,這一身的酒味熏不死你。”
他充耳不聞似的伸手解她身上的衣服。
“江年錦,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聽懂了,你是要我帶你去洗澡。”他眼看脫得差不多了,直接抱起她往浴室走。
“我自己洗。”
“你喝醉了,一個人在浴缸裏不安全。”
“啊呸。”
“不許說粗話。”
“這你都管。”
“江家家教很嚴的。”
“唉……你出去。”
“乖,別動。”
“你都已經洗過了。”
“我不介意洗第二遍。”
“……”
江家,是北城頗有名望的大戶之一。
下了飛機之後,江年錦不知道哪裏搞來輛車,他有些沉默,除了裝行李的時候說了句“我來”,餘下一路都是一言不發。
她緊張。
她知道他也緊張。
一路風景不錯,她無暇看,臨下車的時候不放心的問他:“你是不是後悔帶我回來了?”
他已經準備下車了,轉過身來看到她一臉的緊張,他先笑了:“是怕你後悔。”
江家的主宅坐南朝北,庭院尤為寬敞。聽溪和江年錦站在鐵門之外,還未按門鈴,裏麵就有一窩蜂的人湧了出來。
為首的是個端莊的婦人,她揚著眉毛緊抿著唇,直直的就朝著江年錦撲了過去。
江年錦伸手抱住了她,喊了聲:“媽。”
聽溪往邊上挪了挪,看到有一個人在對她笑,是江年錦的大嫂裴雪妍。
聽溪回過去一個笑容,回眸時江年錦的母親已經鬆開了他。
“聽你大哥說你要回來了,我可是一大早就站在窗口眼巴巴的盼呢。唉?不是說還會帶女朋友嗎?”
江年錦的母親四下張望一下,目光終於落在了聽溪的身上。她的表情僵了一下,毫不掩飾的皺起了眉頭。
“老三,你這是幹什麽?”江年錦的母親毫不掩飾的尖利起來。
江年錦伸手牽住了聽溪,把她往前拉了幾步。
“這是蘇聽溪。聽溪,這是我媽。”
“伯母,您好。”
江年錦的母親還是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可是她的修養又不允許她不回應聽溪,她勉強的笑了一下,可雙腿明顯軟的站不住,她攥住了身邊那位少婦的手。
那位少婦眼神澄明,看著聽溪的時候也沒有深意,她側了側身說:“好不容易回來,大家都別在門口站著呀,快進屋聊。”
她似無意,卻打了個圓場。一窩蜂的人掉了個頭,又如同剛剛出來的架勢湧回屋裏。
江年錦一路始終牽著她的手,走在最後。他低頭問輕聲問她:“這架勢,怕了嗎?”
她倔強撇嘴,反問他:“他們吃人?”
聽她還有心思開玩笑,他的神色稍微輕鬆了些。
“還好你不怕,這才剛剛起個頭。”
大廳裏更寬敞,人都散開了,聽溪才緩緩舒了口氣。江年錦的母親二話不說就示意江年錦跟著她上樓,他推脫不得,衝著一旁的裴雪妍使了個眼色。
剛才站在江年錦手邊的那個少婦同裴雪妍一起走過來。
聽溪喚了一句:“大嫂。”
裴雪妍笑了,抬胳膊蹭了蹭那少婦說:“這是你二嫂。”
她又乖乖的喊了聲:“二嫂。”
這位被聽溪喚做二嫂的少婦笑了:“別看我豐腴,其實我也沒有多大,叫我名字就好,我叫橙文,方橙文。”
看得出來,兩個嫂子都是好相處的人,但聽溪也不敢逾禮真的喊人名字,她一時怔忪,就聽方橙文湊過去問裴雪妍:“媽神神秘秘的拉著年錦上去說什麽呢。”
裴雪妍搖了搖頭,說:“你別瞎打聽了,看媽早和你說孩子在裏屋哭,還不快去喂奶。”
“我說總覺得忘了什麽呢,看我高興的把那小姑奶奶給忘了。”方橙文瞬間如醍醐灌頂,拍了拍腦門轉身就跑。
聽溪忍不住笑了一笑。
裴雪妍拉著聽溪往沙發裏坐:“都說一孕傻三年。橙文這生了孩子之後,忘性可是越來越大了。”
“二嫂生孩子了?”
“是啊,現在家裏可熱鬧了,添了個小千金爸心情好,你們回來的正是時候。聽年盛說,你們打算結婚了。”
聽溪點頭。
“結婚是大事,是該回來知會父母一聲。”裴雪妍目光裏盡是讚許之情,她看著聽溪捏著手有些緊張的樣子,連忙安撫她:“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是這關必須得過是不是。你放心,媽是個通情理的人又疼年錦,不會刁難你。”
“嗯,我來就已經做好了各種的準備。”
“其實你看,橙文前年剛剛嫁進來,壓根不知道羅冉冉是誰。家裏的仆人也早換幹淨了,那一段過往記得的人很少,唯一,你可能需要費點心思的人是爸爸。”
聽溪看著裴雪妍的表情,她沒有接觸過江年錦的父親,也很少聽江年錦提起過,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們父子關係很冷漠。
“不過你也不要擔心,爸爸這人麵冷心熱,你都不知道,這個平日裏嚴肅至極的人對橙文的寶寶有多麽的體貼入微……”
裴雪妍正說的起勁兒,江年錦他們母子已經從二樓上下來了。也不知道江年錦說了什麽,他媽媽的表情已經平和了許多。
聽溪有些拘謹的站了起來。
江年錦的母親見狀,在樓梯上就揮了揮手示意她坐下:“聽溪,隨意些,就當是自己的家裏。”
聽溪受寵若驚的看向江年錦,江年錦衝她眨了眨眼。
橙文的寶寶很可愛,別說聽溪自己,就連江年錦都愛不釋手。
一個下午逗弄著寶寶就過去了,臨近傍晚的時候,江家庭院外“蹭蹭蹭”的湧來三輛黑色的轎車。江年錦的兩個哥哥和他父親像是說好了一樣同時回到了家裏。
老爺子回來了,家裏的仆人都開始緊張起來,屋子裏的氣氛瞬間變得嚴肅起來。
江年錦的母親特意把江年錦從書房裏叫了出來。這麽多人就差沒有列成隊站到門口去等著。
屋外傳來了車門合上的聲音,聽溪屏息,看到大門被仆人拉開了,江年盛最先走進來。
“老三!”他有些興奮。
江年錦走過去抱了抱江年盛,江年盛鬆開他的時候朝著聽溪點了點頭。
沒一會兒,門外走進來一個氣勢淩人的老者,聽溪光從樣貌和氣場上判斷,也知道這是江年錦的父親江淮。
江淮雖上了年紀,可這樣看著身板依舊挺拔,鼻下的一字胡讓他更添幾分勁酷。
“爸爸,三兒回來了。”江年盛朝著江淮揮了揮手。
江年錦走過去,喊了一聲:“爸爸。”
江淮冷冰冰的看了江年錦一眼,沒好氣的扭開了頭,江年錦的母親迎過去接過他脫下來的外套,順勢撞了撞他的胳膊,江淮清咳了一聲,終於開口出了聲:“還回來幹什麽!”
“哎,你這老頭子!兒子難得回來,你這是幹什麽!”江年錦的母親沒忍住數落了丈夫一句。
江年錦沒有作聲。
江年錦的母親轉身將外套遞給仆人,衝著聽溪招手示意她過去。
“看看,兒子都帶女朋友回來了。”
聽溪站到江淮的麵前,平靜的打招呼:“伯父,您好。”
江淮本就蓄著火氣,一抬眸看到聽溪的臉,立即往後退了一步,他大驚:“這個女人怎麽回事?”
“我女朋友,蘇聽溪。”江年錦走過來,攬住了蘇聽溪的肩膀,可他的目光卻筆直的落在了他父親的身上,他又重複了一遍:“她叫蘇聽溪。”
門外躥進來個黑影,他撣著身上的煙灰,還沒看清楚屋裏分別站了些什麽人,就在那裏嚷嚷著:“老三呢?臭小子給你哥哥我出來!看我不打殘了你讓你再往外跑。”
這人眉目裏有幾分江年錦的影子,聽溪想,這應該就是江年錦的二哥,江年玉。
“你又抽煙!”橙文走過去嗔怪的低語。
江年玉終於覺察到屋裏的氣氛不對勁,他目光四下一掃,看到聽溪的時候沒忍住就喊了出來:“臥槽,活見鬼啊這是!”
“你胡說什麽?”橙文抬肘撞了撞他。
“這不是羅冉……”
“閉嘴!”江淮打斷了江年玉的話。
橙文終於感覺到不對勁了,可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她沒敢問。
“老三,跟我進書房。”江淮說罷就轉身,也不顧江年錦是不是會跟上去。
聽溪看了看江年錦,他拍了拍她的腦袋鬆手跟上去。這一前一後的背影看起來近乎重疊的像,那麽由此可斷,他們倔強的脾性也差不到哪裏去。聽溪這一刻忽然有些擔心。
“誒誒誒!能不能來個人介紹一下!這個姑娘到底是誰啊?”
江年玉趁著江淮和江年錦一離開,忍不住就湊了上來。
江年盛一把將他攥開了去:“弟妹,未來三弟妹。”
江年玉“嘖嘖”兩下:“我三兒真是死性,我算是服了。”
“都別瞎嚷嚷了,準備準備就開飯了。”江夫人打斷了二兒子的喋喋不休,又回過頭來看著:“聽溪,下得了廚房嗎?”
聽溪點了點頭:“沒問題。”
“那進來幫幫我。”
江家另外兩兒媳婦聽罷,也想上前,被江夫人製止了。
廚房裏就有他們兩個人,聽溪明白,幫忙是假,助她在那樣尷尬的境地裏脫困才是真。
也許是因為知道江年錦今天要回來,廚房裏準備好的菜色特別的多特別的全,而且多數還是江年錦最愛的,果然知子莫若母。
江夫人邊洗邊擺盤,聽溪利索的打著下手。
“結婚之後,還打算長住在加安嗎?”
江夫人先打破了沉默。
聽溪愣了一下,在這之前,她還真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江年錦的求婚來的那麽突然,她答應的也突然,他們沒有細細的規劃過未來,隻是確定未來一定少不了彼此。
“我跟著年錦,他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江夫人笑了:“你倒是實誠。”
聽溪不好意思的低頭。
她又問:“你在加安是做什麽的。”
“模特兒。”
江夫人歎了一口氣:“你們真是像全了。”
聽溪知道江夫人說的是誰,她沒有作聲。
“恨那個家嗎?”江夫人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旋了個身看著聽溪,“剛才老三隻給我提了一嘴,他沒細說我也沒有細問,如果你覺得不舒服,可以不回答。”
聽溪立馬搖頭,她沒有覺得不舒服,隻是有些意外。
江夫人看著她,等著她回答。
“從小到大,一直覺得自己姓蘇,我媽物質上沒虧待過我,心理上更是讓我富足,所以我一直沒有想過自己的身世會是這樣,現在知道了,也不想和那個家有任何的瓜葛。恨過,但恨也是一種瓜葛,所以現在不恨了。”
江夫人眼裏有了一絲動容,看著蘇聽溪沉靜的眼眸,她開始相信兒子說的對,這真的是個鉛華不染的好姑娘。
“年錦當年的婚事,讓我們老、江家一時間顏麵掃地。他爸氣的在醫院躺了好幾天,後來揚言再不會和那個家產生什麽瓜葛。今天看到年錦帶著你回來,我的心是七上八下的。這緣分,也太會捉弄人。”
“我知道年錦的那一段過去,所以更覺得結婚之前該回來一趟。”
“好孩子,你有心了。”
江夫人伸手過來按著聽溪的胳膊,她的手剛從水裏抽出來,涼涼的,可是聽溪卻因為這個動作心一下子變暖了。
“父子沒有隔夜仇,其實說穿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兒。隻是他們兩父子都死要麵子不肯退讓,才鬧到今時今日這步田地。這次年錦肯聽你的話回來,就已經算是邁出了一大步。我會幫著再勸勸的。這兩父子若是真能趁著這個機會解開了心結,我還得好好謝謝你。”
聽溪沒來得及說話,廚房的門忽然被推開了,方橙文探頭進來。
“媽,爸和年錦都下來了,你們倆還在廚房說什麽悄悄話呀,快開飯吧。”
江夫人應了聲,推著聽溪先出去,聽溪要幫忙她也沒有讓。
江年錦和江淮果然已經下來了,江淮的臉色已經看不出什麽喜樂。江年錦正站在人堆裏回頭搜尋著她的身影。
看到聽溪從廚房裏出來,他立刻快步走了過來。
“怎麽樣?”聽溪問他。
“什麽怎麽樣?”
“你爸爸。”
“他是個老頑固,不用理他。”
“是不是你沒有好好說話。”聽溪瞪他。
“蘇聽溪,你別胳膊肘往外拐。”
江年錦伸手攬住了她,把她帶進了人堆裏。橙文正開心的講著什麽,手舞足蹈的揮著手,而她的老公江年玉正將剝好的一瓣橙子往她的嘴裏塞。
其實除去這兩父子的別扭,這個家裏的氣氛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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