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羅哲明在臨安本地的一家小公司上班,地方小,每個人都像光著身子生活,沒任何隱私可言。特別於羅哲明而言,在老家,他就像一個玻璃做的透明人,從裏到外都能被人看透的。每天他走在路上,碰到熟人,打過招呼之後,耳朵似乎變得特別神奇,能聽到對方心裏說的話,“看,那就是羅哲明,聽說他娶了左家千金,左忠福多有錢啊,這小子是怎麽把左家閨女勾到手的?”這些話如果嘴上不說出也無所謂,可是有時候,公司的同事在一起喝酒時,會直言不諱,“哲明啊,你怎麽追到左褘的啊,教我們幾招,讓我們也娶個富家女啊,這樣一輩子就不用奮鬥了,車子房子一步到位。”大家哄堂大笑,多半是無惡意的羨慕,可是在自尊心特別強,又從小被無數人踐踏自尊的羅哲明眼裏,他們就是諷刺他嘲笑他,當時的他,就恨不得站起來大打出手,把嘲笑他的人全部打趴下才好,每當這個時候,他的心情就特別不好,總是一口氣灌許多酒,最後大醉回家。

左褘總是服侍著給他洗臉,洗腳,羅哲明還發酒瘋,一邊推著左褘一邊對她道:“你為什麽要嫁給我,為什麽呀,你知不知道,外麵的人怎麽說的————”他豎起一隻手指,想學舌給她聽,左褘皺眉聽著,他卻頭一歪,昏睡過去,第二天,卻什麽事都忘了,酒精失憶一般,沒事人一樣去上班。

他的不開心,他的母親自然看在眼裏,想著好好的一個孝順兒子結了婚卻變成這樣,老人的一顆心,自然好受不到哪裏去。在兒子家住了一年,發病住院了一次,如今康複出院,沒有複發,老太太成天看著他們小兩口仿佛有心事的樣子,不想在兒子家裏呆下去,因為實在幫不上忙,所以隻能眼不見為淨。有一天,等著羅哲明和左褘回來,一家人一起吃飯時,老太太便說出了自己的打算,“哲明,小褘,媽想了想,這大房子媽住不習慣,媽想回鄉下老宅子去住,這大房子你們小兩口住吧。”她這話一說出,羅哲明挾向嘴中的菜也停了下來,心內原如平靜如湖麵,如今也是漣漪四起了。他把筷子一放,看向他母親,老人解釋似的道:“我老婆子一個,天天閑在家裏也很無聊,回到從前的屋子,還可以掃掃地做做家務活,和隔壁的鄰居也能說上幾句話,你們現在也成家了,什麽都不用我操心,再說哲琳要回來,也有個落腳的地方。”左褘知道羅哲明不願他母親回鄉下的危房住,便溫柔說道:“媽,哲琳回來住這裏啊,書房給她住,媽都是一家人,你這樣說話不是寒磣我嗎?”老人連忙搖頭解釋,說她不是這意思,老人仿佛執意要回去,這一年,她呆在兒子兒媳家,每天都像個客人一樣,這個大房子就像保姆王媽拖過的地板,滑溜溜,冰冷冷的,她必須小心翼翼的生活著。老太太這樣活得太累了,所以堅持要回去。聽到他母親這麽說,羅哲明歎了口氣,把碗放下了,他看了一眼老人,想著她怎麽不明白他這個作兒子的一片苦心呢?如果不是因為她,他根本就不會娶左褘作老婆,他個人有錢沒錢無所謂,娶一個富家女,還不是為了讓被瘋病折騰了一生的母親晚年過點好日子,過過有錢人的生活。如果他老娘回到從前的鄉下泥房子去住,那房子年久失修,搖搖欲墜,回去還有什麽意思,不但不能住人,就算修好了能住了,他也不同意,太不安全了。他對老人說道:“媽,哲琳放假回來,住在這裏。”老人沒有吱聲,重新拿起飯碗在那裏吃飯,羅哲明無限煩惱的看了左褘一眼,想著他老娘住不慣,是不是她們婆媳出什麽問題了,他老娘在這裏受氣,所以嚷著要回鄉下老家。左褘看到羅哲明望向她,心裏未免有點疙瘩,雖然她平時對婆婆不冷不淡,可自問也算得上一個好兒媳了,家裏好吃的好喝的從來不曾斷過,她生病住院,她像個閨女一樣侍候著,他們家羅哲琳都不知情!她想著婆婆也是不體諒她,明知道她和羅哲明過得不如意,反倒嚷著要回鄉下,這不是加深她和羅哲明之間的誤會嗎?左褘想到這裏,仿佛為了洗清自己,她看了一眼老人,勉強笑了笑,開口說道:“媽,在這裏住得好好的,回鄉下做什麽,您住在這裏,我和哲明也好照顧,你要是回鄉下,我和哲明都不會放心的。”老人就隻得笑笑,還是堅持說道:“我這人天生勞碌命,享不了福,這大房子住得不習慣,成天吃了飯坐在那裏不做事,一身骨頭都不舒服,回鄉下種種菜翻翻地,和老姐妹們說幾句話,比住在這裏快活,孩子,你們一片孝心媽心領了,媽就是想回去。”左褘就隻得為難的看向羅哲明,意思是你也看到了,不是我要讓你媽走,是你媽在這裏住得生份。

羅哲明就沒有再吃飯的心思。三個人沉默下來,空氣裏隻聽得到碗筷叮叮當當的響起。左褘知道他們母子肯定有話要說,羅哲明這個大孝子絕對不會同意老太太回鄉下的,左褘呢,她反正她無所謂,她和羅哲明的問題不是婆媳問題,她的家不像其它的人家,很多人家小夫妻恩愛,婆媳卻處不來,她和婆婆相處還算可以,相敬如賓吧,不成任何衝突,她的婚姻問題在羅哲明身上,羅哲明娶了她好像後了悔,他像一個家裏的冰箱,外麵硬硬的,裏麵冒著冷氣。卻因為在一起時間久了,又舍不得和他分開,所以再冷,也繼續呆在身邊,這就是左褘現在的感受。為了給他們兩個人騰出空間,左褘很識想,吃過飯,看了一會電視,王媽把碗筷都收拾到廚房去了,左褘更起身進了臥室。

左褘前腳剛走,羅哲明看了一眼他的老娘,就發話了,“媽,你在這裏住得好好的,為什麽突然想回鄉下,鄉下那地方有什麽好,房子破,能住人嗎。那些鄰居對我們也就那樣,你回去住我也不放心。”羅哲明皺起了濃眉,眼鏡取下來,無限煩惱。這婚姻他之所以一直堅持,就是想到他們羅家,至少他的母親現在比起從前要好,有了大房子住,發了病也不用擔心沒有錢醫治,為了這一點,他可以忍受其它的一切,哪怕整個臨安城的人都嘲笑他娶了富家女成了軟飯男,哪怕左家認定了他是奔著左家的錢娶的左褘,防範著他,看不起他,可是為了他可憐的老娘,他一切都能夠忍受。如果他母親在他身邊過得不開心,那麽,這婚姻維係下去也沒什麽意思了,還不如離婚,雖然窮點,好歹也活得有骨氣。

老人看了心愛的兒子一眼,在內心長歎了口氣,臉上卻微微笑著,裝作無事人一樣,對他道:“哲明,媽真的是住慣了鄉下的生活,這城裏的生活我住不習慣,這一年,我天天就想著鄉下的那塊地,現在沒種上菜,估計長滿了草,我到鄉下種種菜,放假的時候,你也可以到鄉下帶點到城裏來吃,自家種的菜沒有農藥,比外麵要賣得好。你放心,媽在鄉下住,比這裏舒服,媽會好好的,等你什麽時候生了孩子,媽再過來給你帶小孩。”羅哲明哭笑不得,看向他母親慈愛的神情,想老人想得可真遠,生小孩,他從來沒想過,特別是和左褘生小孩,原本婚姻就已經很壓抑,他不能再生個孩子讓他來受罪。童年對一個人的影響太深了,如果他不是童年經達了由極富到極貧的大動蕩,如果不是他母親神經病發作被人嘲笑,他也不會是今天的羅哲明,把金錢看得高於一切,為了擁有財富,不惜把感情放在末位,戴上了黃金的枷鎖,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傷害了自身同時也傷害了其它的人。所以,他不想生孩子,除非他自己看到幸福的影子了,他才會有生小孩的打算。

“媽,是不是你和左褘相處不來?她欺負你了嗎?”羅哲明看了看緊閉的臥室的門,還是小聲問了出來。他想著如果左褘欺負他老娘,他就離婚,趁早結束這一切,他想要的幸福總是在遠方,對於身邊擁有的卻不知道珍惜,在某些方麵羅哲明和他父親很像。老太太立馬搖頭,看了一眼他們大臥的房門,確認左褘聽不到才放了心,對羅折明說道:“左褘不算個壞兒媳,哲明啊,你們結婚也一年了,結婚前,媽勸你你不聽,現在就不要後悔了,和左褘好好的過日子,左褘不欠你的,她沒有錯,媽也是女人,這世上,找到左褘這樣對你好的不容易。”老太太也算是明事理的人,知道兒子對左褘一下沒什麽熱情,所以想著勸幾句。羅哲明就奇怪了,迷惑不解的看了一眼老人,對他母親道:“媽,那你為什麽要回去啊?”他想著她們沒婆媳問題,按理來說,他老娘應該不會住得不安心啊,老太太卻長歎口氣,對他說道:“說了隻是住不慣,我想回鄉下。”真正的原因老太太也不想說,實在是看著羅哲明成天不開心,和左褘相敬如冰,她這顆做娘的心難受。可是作為老人,他們又結了婚,除了勸勸兒子也幫不了什麽忙,想著眼不見心為淨,才一心想回鄉下。羅哲明卻並不了解自己的母親,想著給她富足安樂的物質生活,他這個兒子也算盡了孝心了。都說做父母的不了解兒子,其實這個做兒子的有幾個了解父母的。

“媽,我不能讓你回去,你一個人回鄉下我不放心。”羅哲明說出自己的看法,老太太卻十分的堅決,對他道:“我一定要回去,行李我都收拾好了。”羅哲明才沒了辦法,隻得對她道:“媽,你實在想回鄉下,你就回去看看,過幾天,我和左褘再接你回來。”老人想著無論如何先回去再說,也就沒有再吭聲。這樣,第二天,左褘和羅哲明就開著車送老太太回鄉下了,左褘原想著老人一早,她和羅哲明也許感情會更好,很多小夫妻都嫌和老人住在一起礙事,兩人世界才甜蜜,所以從鄉下回來後,她也是興興然的,晚邊洗完澡,甚至穿了一件黑色的絲綢性感睡衣。

無奈,羅哲明卻十分的心情不好。他母親離開他身邊,讓他更加感覺到這婚姻的無意義,所以對於左褘沒有任何欲望,說話的欲望都沒有,別說**了。他們家更見冷清,以前老人在家,羅哲明顧及著老人的心情,還會和左褘說幾句話,現在家裏隻有一個王媽,她是傭人,不用做戲,羅哲明便索性什麽話也不說了。

他討厭這個地方,討厭現在做著的工作,他一個重本出來的大學生,卻困在這個小城,不能一展鴻圖。他也是有雄心的,大概男人都有飛黃騰達的夢,他也像易改成一樣,想著賺大錢,但是他的賺大錢比易改成的還要宏大。他要像他的父親一樣,成為企業家。要像左褘的父親一樣,成為集團老總,名下擁有無數產業,像左家,除了房地產公司,還有影視集團,珠寶行、酒店,等等。他希望著自己也有這麽一天,他想著到大城市去尋找機會,憑借自己的本事打下一片江山,這種娶了富家女保證他母親生命安危的生活,這種軟飯男的生活他太討厭了,他的父親作為一個農民企業家,前半生很成功,後半生卻毀於一旦,而且餘生再也沒有爬起來,竟然憑空消失,丟下他們母子三人,羅哲明恨透了他的父親羅強,可是他卻也是像羅強的,他得從他父親的失敗上吸取教訓,要在廢墟上重新建起高樓大廈,他要重現羅家的輝煌。可是這些理想,如今在這死水一般的婚姻裏,卻像一個其不真實的夢。因為他母親的病,他不能離開臨安,因為妹妹還在讀書,他不能失去工作,因為娶了左褘,他更得天天回這個家。人生就好像被釘在了十字架上,動彈不得,什麽都做不了,隻能這樣一天一天的,按部就班的,沒有感情的,如提線木偶一般浪費著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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