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我晚上要加班,沒什麽事我就掛了。”

她很快的掛了電話,重新在電腦麵前坐下來,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往事就像回流的河水一樣,一下子又到了她心田。

小絮來臨安的時候,羅哲明曾帶著她去見他母親。雖然江浙大部分人家都很富有,家裏至少有個幾百萬。可是每個地方有富就有窮。羅哲明家裏就很窮。小絮當時並不介意,想著有愛就行了,事情發展到後來,好像是羅哲明想變得有錢點,聚了左褘那樣的富家女了。施小絮仍然記得羅母的樣子,像所有江浙女人一樣,個子矮小,皮膚偏黃,不過五官挺精致,對她也很好,她第一次到羅家,老人熱情的招呼請她坐,拿出水果點心請她吃,還拉著她的手問起她家裏的情況,是一個很熱情慈祥的老人。不過小絮總是感覺有點怪怪的,老人頭發蓬亂,走路做事都要比一般人慢半拍,眼神初看起來很親切慈祥,可是看第二眼,就顯得莫明其妙地狂亂,第三眼第四眼也是。總之感覺哪裏有一些不對勁,可是具體哪裏不對勁,她又說不上來。小絮還記得她當時在房間裏坐得累了,走出門去的時候,兩個鄰居大媽正欠著身子往羅家窺視,一個在那裏說道:“這樣的人家,也隻有外地女人好騙!”

施小絮心驚,抬頭看了一眼那說話的陌生女人,那女人立馬噤了聲,兩個大媽互相碰碰手,悄沒聲音的走了,小絮心裏迷惑不解,聽剛才的話,好像羅家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一樣,她們是說羅家很窮嗎?如果隻是窮,她倒也無所謂的。

此後,她便一有空就會去羅家陪著羅母,想著她是她未來的準婆婆,自然要好好表現,給老人留個好印象。羅家除了老太太一個人在家,沒有其它人,小絮有時候和羅母聊起家常,老人就告訴她:“哲明有個妹妹,叫哲琳,在外地讀書,他爸爸啊,在外麵做生意,經常不在家。”小絮也就信以為真,因為外地讀書,外地做生意常年不歸家也是正常,心裏還想著老人挺可憐的。她和老人的感情很好,老人甚至到她公司給她送過點心,施小絮那時候很幸福,想著未來她是不會有婆媳問題的,然而,在她憧憬著和羅哲明婚後的生活時,羅哲明卻約她出去,告訴她他要另外娶別人。直到現在。

施小絮從回憶中清醒過來,心裏想著羅哲明那麽緊張,他的話是什麽意思,老太太不見了?失蹤了?看他那麽著急,應該不像騙人的,再說了,他也沒有理由要騙她?她一直對他不聞不問,他又何必自找麻煩。施小絮想不通這其中的原由,對老人也是擔心的,隻希望她沒事就好,坐到晚邊十點的時候,她收拾手袋,準備回員工宿舍,剛走到宿舍門口,就看到幾個保安站在那裏,拉著一個老太太,那老太太的身影十分的熟悉。

小絮征了一征,定睛看過去,隻見那老太太力氣十分大,兩個保安駕著她兩隻胳膊,她卻仍然踢著兩隻腳,手上的竹杆四處揮舞著,嘴裏大聲咒罵,有好幾次,一隻胳膊從保安手裏掙脫出來,拿著竹棍對著保安劈頭蓋臉的打,四周圍已經圍了很多人。小絮想起羅哲明打給她的電話,心裏猛的吃了一驚,意識到不遠處的老人就是羅哲明的母親。她快速走過去,借著路燈光辯識清楚了,果然是羅母,保安一邊駕著她,一邊對她說道:“這裏你不能進去。”另外一個保安說道:“送醫院吧,這是我們這裏著名的女瘋子,瘋了十多年了。”

女瘋子?

施小絮眼睛睜了睜,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走到保安麵前,對她說道:“她怎麽了?”保安笑了笑,對小絮解釋道:“這女瘋子鬧著嚷著要進員工宿舍,我們不許她進去,她就拿石頭砸宿舍大樓的玻璃,我們攔阻她,她就拿棍子打我們,你看,這都是她打的傷。”施小絮看著老人,老人也看到她,不過已經不認得了,眼裏都是瘋狂的神情,保安把她胳膊向後,牢牢反扣住,讓她動彈不得,手上的竹杆也被保安收繳了,她無可奈何,突然朝保安的臉上吐了一口唾沫,嘴裏憤憤有詞的咒罵著。

那被吐了唾沫星子的保安憤怒了,大吼道:“快送神經病院吧,這是誰家的,人瘋了沒事不要讓她亂跑啊!”有人說:“是羅哲明他老娘啊,有沒有有羅哲明的電話的?”小絮當時來這個公司工作,是羅哲明托熟人找關係進來的。當時他們在商量結婚安家的事情,小城市不管做什麽事情靠的就是關係,當然,如今一切已經物是人非。

施小絮對於眼前的一切征了,保安部開了一輛車過來,保安推著老人想送她進車裏,她死活不肯,在那裏奮力掙紮著。施小絮慌亂之下,用手機很快聯係了羅哲明,羅哲明很快就過來了。

他大步的走過來,穿著一件黑色的外套,臉色顯得特別蒼白,在夜色裏走過來,就仿佛隻看見他一張臉在那裏移動。左褘穿著一件薄昵大衣,腰係那裏有幾個水晶拚成的品牌名“GUCCI”,她緊緊抿著嘴唇,高跟長靴細細的跟急切的叩著地麵,像一陣風般快步跟在羅哲明後麵,羅哲明推開眾人,小絮看到他了,他卻仿佛沒有看到施小絮,臉上儼然帶了一副麵具,徑直走到他母親麵前,對老人說道:“媽,我們回去吧。”

老人卻對他嘿嘿一笑,“卟”的一聲,朝他也吐了一口唾沫。人群裏有人哄笑,施小絮潛意識裏往人群裏退去,羅哲明現在太可憐了,她不想讓他知道她看到了他如此可憐難堪的境地,他的母親竟然是瘋病不定期發作的女瘋子,她這是剛知道!在路燈光下,羅哲明兩道濃眉聳在一起,左褘從隨身的手袋裏掏出麵巾紙,羅哲明胡亂的往臉上擦了一把,鼻梁上的眼鏡也沒有摘下來。他隨手把紙團丟在一旁,然後又向他母親走過去。大家都饒有興趣的等待事態發展,畢竟是是親生兒子,羅哲明勉強扯開笑臉,走到老人在前,從保安手裏接過老人的一隻胳膊,老人沒有反抗,相反變得老實安靜,她低垂著頭,蓬亂蒼白的頭發在夜風中飄飛著。事情到現在也快結束了,左褘很有默契的走到另一邊,扶著老人另一半身體,兩個人扶著老人遠去。在近的距離裏,施小絮看得仔細了,左褘穿著黑色的靴子,手上拿著同色手袋,脖子間印花的紅絲巾成為了亮點,是她一身低調裝扮的點睛之筆。這是一個很會打扮自己很有女人味的女人,她的腰極細,轉過身的時候,背影嫋娜無比。施小絮正看得她出神時,左褘卻偏過頭來,犀利的視線向她這邊投過來,準確無誤的落在小絮身上,惡狠狠的剜了她一眼,施小絮心裏一驚,立馬把臉上的表情全部收拾起來,身子僵了僵,迎上左褘的視線,左褘直直地看著她,眼裏有著淡淡的笑意,仿佛在說:“看,你永遠比不了我,留在臨安也沒有用!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永遠是我在他身邊。他母親是瘋子,你知道嗎?你今天才知道吧,他們羅家到底是怎樣的情形,你到現在也沒有弄明白。”

施小絮不敵左褘,她蒼惶低下了頭。左褘的車子就在前方,很快的,他們把老人送上車,左褘轉身走到前麵,讓羅哲明坐上了副駕駛,她坐在駕駛位上,開著車子離去了。整個過程中,左褘做事情無畏無懼,有條不紊,十分老練。施小絮情不自禁的想起左褘對她說過的話,“我和羅哲明青梅竹馬,從小一塊長大——”這一刻,施小絮相信了左褘說的話。因為她今天所做的一切是如此熟練,並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形,可以肯定,左褘早在她施小絮之前,對於羅家的具體情況,了解了一切。

眾人仍然站在原地議論,“羅家真是可憐啊。”“羅哲明那小子娶了左家的閨女,也算是明智。”“聽說他以前喜歡一個外地的女人。”施小絮知道要說到自己身上了,小地方的八卦傳得快,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是另位一個人的飯後談資,她立馬借著夜色匆匆消失了,踩著高跟鞋急急進了員工宿舍的電梯,電梯裏麵隻有她一個人,她才鬆了一口氣,在等待電梯上升的過程裏,回想起剛才看到的情景,心境再也平複不下來。

羅母竟然是瘋子。羅哲明以前和她提起他母親有病總是不肯多談。他後來跟她解釋,他大學畢業回老家就是為了照顧母親的病,小絮一直以為是別的病,沒想到卻是神經錯亂。而且聽說瘋了十多年,那麽也就是說在羅哲明小時候他母親就瘋了。怪不得他總是不肯提起他家裏的情況,怪不得她第一次看到老人的時候,總感覺哪裏不對勁?正常人和神經病能一樣嗎?他母親為什麽會發瘋?有時候不也和正常人一樣嗎?

施小絮心裏有如亂麻,理不清一點頭緒來,她一直想知道羅哲明到底有什麽秘密,如今知道他母親的真實情況了,她卻更加迷惑不解了。電梯到了,電梯門應聲而開,小絮呆了一呆,匆匆走了出去。

她一個人回到宿舍,坐在床沿又發了一會呆,仍然理不清這前因後果。想起從前,羅哲明大學畢業,大城市不去,執意回到他老家,可能是他母親瘋病發作,他爸在外麵做生意,他妹在外麵讀書,家裏隻有他一個人,所以他回來照顧他母親。施小絮點了點頭,想著事情極有可能是這樣的。她後來到臨安,羅哲明帶她去見他的母親,卻沒有說出他母親具體是什麽病,大概是羞於啟口,從小有一個瘋病母親,羅哲明大概沒有少被人嘲笑,也許他不想被她嘲笑,所以一直隻說是生病。有些地方,他是沒有騙她的。施小絮回想起這些,突然想到在羅哲明大四的時候,有一天他們隔著女生宿舍的雕花鐵欄杆在那裏說話的時候,羅哲明心碎和無奈的眼神。

至於左褘,小絮努力想理清她和羅哲明的關係,左褘是本地人,很愛羅哲明,他們青梅竹馬,左褘從小熟悉羅家的一切,羅家很窮,老人得這樣的病,可能是反複發作,時好時壞,需要治療,她施小絮家境一般,出不起這個錢,所以羅哲明最後選擇了富家女左褘?

可是羅哲明為什麽不把真實情況告訴她呢?沒有告訴她就直接和她說分手,她連知情的權利也沒有嗎?如果她一早知道是這樣的緣故,對於他拋棄她,另外娶別人,也能抱著體諒的心情。可是他卻並沒有這樣做?再說了,如果左褘真的和羅哲明從小一塊長大,在她小的時候,她就愛上了羅,那麽,羅哲明大學時候和她施小絮在一起,就是腳踩兩條船?這樣的男人未免太過份!

原本傷心的情緒又轉變成氣憤,感覺自己可能隻是他無聊寂寞時光的一個調劑品,也許他羅哲明從來沒有想過要娶她,和她天長地久。他在長沙讀大學的時候,一個人太沒意思,剛好她出現在他的生命裏,對他主動表達,所以他們就在一起了。如果真是這樣,叫她情何以堪?她不顧一切全心投入的初戀,難道隻是別人的消譴?可是羅哲明曾經對她多好啊。隻是為了想和她多說一些話,就能在大雪裏站三四個小時,直到變成雪人。

施小絮腦海裏更加糊塗。她看著靜靜的黑夜,突然就急想哭。因為今天發現的一切讓她原本平靜下來的心情又混亂了起來。原以為,羅哲明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他喜新厭舊,嫌貧愛富,所以拋棄她,可是現在,卻好像另有故事?他母親在他小的時候就是一個女瘋子。他是有苦衷的,可是這苦衷小絮卻並不理解。施小絮睜著眼睛,看著漆黑的房間發呆,洗浴間的水籠頭可能沒關緊,在那裏滴水“嘀嗒嘀嗒”的聲音傳過來,一聲又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