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大年初一,小絮因為在婆家過年,所以隻能打電話回娘家給爸媽拜年。她爸媽很高興,也很想她,兩邊人寒喧過後,小絮看著一旁和婆婆玩的孩子,孩子臉上的山裏紅就像最醒目的標誌,刺著她的眼睛,讓她看久了心痛萬分。她走到外麵,對她自己媽媽說道:“媽,我想把小綰送回你身邊,你能幫我帶嗎?”她母親爽快說道:“行啊,你弟弟的孩子你弟媳帶著,媽現在也沒什麽事,再說,一個孩子也是帶,兩個孩子也是帶,你送回來吧。”施小絮便徹底地放了心。

過完大年初六,他們年假結束,小絮和改成要回浙江了,臨走前的一個晚上,小絮把小綰哄睡下,因為小絮長得漂亮,孩子天生親她,所以一回生二回熟,除了剛開始見麵的生疏,到了後麵就對小絮越來越親了,小綰這兩天都會叫媽媽了,願意晚上跟著她睡,孩子這樣可愛,也讓小絮越來越疼她,越來越舍不得離開她。

小絮看著孩子熟睡的樣子,這幾天,她反複的用小兒的滋潤霜給孩子塗著,可是臉上的山裏紅沒有一點消減,她回想起她在改成鄉下過春節的情景,那邊的女人對於臉上的紅印子反複不以為然,對於她這種臉上沒任何瑕疵皮膚像豆腐的外地女人,除了羨慕,還是羨慕,她們卻不知道,她們之所以臉上有紅印,是因為他們不懂得肌膚護理同時本地太冷的緣故。

小絮坐在小綰身邊,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孩子臉上的傷痕,她對一旁上網的改成說道::“改成,我必須把小綰帶回去,你不要多說,我已經決定了,至於怎麽和你媽去說,你自己決定吧,我不想和你媽起爭執。”

改成就呆了,不可思議地看向她,對她道:“我媽帶得好好的,你怎麽突然要帶回去,再說,帶回去你有時間帶嗎,你不是要上班嗎?”小絮就低聲說道:“我已經和我媽說好了,她願意帶小綰。我把小綰送回我娘家帶,改成,你過來,你聽我說。”易改成莫明其妙地走過來,小絮看他一眼,指著小綰臉上的凍傷,對他說道:“改成,你看到小綰的臉沒有,她這是凍傷的,你媽在鄉下帶孩子,那麽冷的天氣,平時就讓她一張小臉露在外麵,不凍壞才是怪事,你看到你們鄉下那些姑娘大嬸沒有,人人臉上兩陀山裏紅,你姐也是,改成,這是為什麽,就是因為她們從小出生在這種環境,我不能讓我的漂亮女兒長大臉上也是兩陀山裏紅,我不想讓我的女兒變成醜八怪,所以我要把小綰帶走。”

改成看著小綰臉上的傷,他因為發現小綰越長越像他,可是卻比他漂亮多了,大有青出於藍遠勝於藍的趨勢,所以對於小綰的愛,他一點也不少,他對小綰的父愛甚至比施小絮的母愛還要多的。他說道:“小絮,你說得沒錯,我們這邊的確是太冷了,本地的女人,有些城裏的也是臉上兩大塊,我一直也在想這個問題,這次回來看到綰臉上的傷,我心裏也不好受。”

施小絮鬆了一口氣,沒想到改成是支持她的,大有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感覺,她伸出手,改成也伸過手,握著她的手,改成的手那麽大那麽溫暖,把她的小手包得緊緊的,讓她安心也讓她放心,她想著這就是她的男人,有時候,盡管她已經對改成的感情習已為常了,可是此時此刻,她卻發現她仍然愛這個男人,就像她當初在他出現在她母親的病床前,她第一次發現她對他的愛一樣。

她笑了笑,說道:“改成,我皮膚好吧,我們湖南的女孩長得再難看,可人人都有一身白嫩水靈的皮膚,我想這個與地方有關,所以我想了想,把小綰送回我娘家帶,現在還來得及,以後孩子會出落成一個大美人。”改成看著小絮,想著他在外這麽多年,的確是湖南那邊的女人皮膚最好,還有四川,這兩個省挨得近,改成想了想,想著皮膚大概與水土有關,所以也就同意了,他說道:“好吧,我去說服我媽。”老太太帶了這麽久的小綰,自然不同意,改成和小絮卻堅決帶走了,老人非常的傷心,對這個兒媳又恨上了。每次在老家形影相吊的一個人轉進轉出,老伴忙著打牌下棋不歸家,老人想到她的孫女小綰,對於兒媳施小絮也也就恨上加恨。

小絮請假把小綰送回了娘家,才安心回來上班,她弟媳在家當家庭主婦,自己帶孩子,沒她爸媽什麽事,所以兩個老人就專心致誌帶起外孫女來了,也很高興。小絮回到浙江後,仍然想孩子想得厲害,不過再厲害也沒用,她不能不在現實麵前低頭,唯一的心願就是盡快存錢在浙江買上房子,盡早的把小綰接到身邊來,一家團聚,婆婆自從和小綰分開後,對小絮意見很大,小絮呢,因為婆家沒有了小綰,現在一個星期的電話都打回娘家了,和婆婆的關係也越來越差,不過她顧不著了,反正兩婆媳沒有住在一起,婆媳就是相處得再久,也不可能變成母女,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沒有血緣,你再努力也沒用。

易小綰滿兩歲之後的那年春節,臨近放假,小絮就開始一心期盼了。工作都無心了,上班閑的時候就到網上逛逛,想著給小綰買什麽禮物,下班的時候就去逛商場,也是想著給小綰買什麽禮物。她想著春節就能回娘家看到小綰了,一顆心還沒放假早就飛回了娘家。

但是真正放假了,改成老家卻有通知,“一定要回山東鄉下過年。”理由是,改成的父親七兄弟如今隻有三個了,分別是老四,改成的父親,另外是老六,在上海,老七,在徐州。三個人一個七十八歲,一個七十出頭,一個六十多,都是風燭殘年,特別是在上海的老六,因為早些年房地產發了財,回想起年輕時過的苦日子,一心要衣錦還鄉,所以堅持要幾兄弟以及兄弟的子女都要回鄉下過年,一家團圓的意思。

施小絮就想不明白了,死活不同意回改成鄉下老家過年。他們在濟南有房子,要他們在濟南過年,她都不願意,更別說回山東鄉下了。可是公公婆婆的電話一個一個打來,非要他們回家不可,簡直就是不回家他們就要自殺相威脅了,改成也是平生第一次顯得愚孝,非回鄉下過年不可,施小絮就直對他說道:“我不同意,我難得一個假期,我要回娘家看女兒,你那些六叔七叔與你有什麽關係,你活到現在,他們是給了你錢,還是在你事業上提攜你了,你不是在一直在上海奮鬥嗎,他請你去家裏吃過一次飯沒有?”改成就直搖頭,說他對這個六叔也是不喜歡的,施小絮就瞪他一眼,對他說道:“那就是,他現在老了病了,害怕第二天就要死了,所以想回鄉下看看,衣錦還鄉一把,沒事折騰一把,你跟著他瞎鬧和做什麽?”改成就不吭聲,施小絮就哼著小曲自顧自的收拾回娘家的行李去了,行李袋就有五個,光給女兒小綰買的衣服就裝滿了兩個行李袋。

但是第三天,改成真正放假的那一天,小絮打開房門,就看到改成抱著小綰站在門外,風塵仆仆的,施小絮就呆了,改成嘿嘿笑著,不好意思地對她說道:“小絮,我知道你想念女兒,你看,我把女兒從你家接來了,剛好我爸媽也很想小綰,我看我們還是回我家過年去吧。”

施小絮還能說什麽,隻能把收拾好的行李包打開,重新收拾了行李,一家三口買票回了山東鄉下。

在回去的路上,因為閑著無事,所以改成就把他家的情況竹筒倒豆子一樣全告訴施小絮了。改成的爺爺奶奶是地主,一共生了七個兄弟,而且個個都一表人才,且全養活了。幾兄弟,老大老二老三老四一直呆在鄉下,老五去了山東濟南,老六老七因為當時實在養不活,所以送去當兵了。當時離別是十分難過的事情,沒想到因禍得福,部隊複員後全部分配,一個留在徐州,一個分配在上海,也算是鳳凰男進城,不但娶了城裏的媳子,而且在大城市紮下根來,改成的父親在他們鄉下的鎮上當會計,這些年公務員一直在漲工資,退休金比小絮的工資還要高,也不算混得很差的。但是比起上海和徐州的兩個兄弟,自然有點不如人。也因為這麽一個緣故,幾個兄弟不見時十分想念,一到碰了麵,又互相比家產比兒女前程,不由又十分嘔氣,有一次改成六叔當著改成的麵嘲笑改成沒考上大學沒出息,而他兩個兒女都是著名大學的教授,改成就怒了,當場就翻了桌子,對他大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總想我出息你老的一天,到時走著瞧。”

也是因為這麽一個原因,改成雖然沒有讀大學,卻從鄉下走出來打工,認識了施小絮,也一直努力上進,現在也算混得不錯,至少比起幾個堂哥表哥,他混在上海了,沒有呆在鄉下老家,也沒有呆在山東老家的小城了。

改成在小絮麵前回憶起過去不由地十分感慨,對於即將見麵的六叔也是咬牙切齒,他對小絮說道:“他要是還是和從前一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施小絮就聽得直笑,止不住抱著孩子挖苦他,對他說道:“你這是什麽,明明討厭一個人,卻辛苦的要見麵,這就叫犯踐。”改成就不好意思地對她笑了笑,說是他們那邊鄉下的規矩,小絮不懂。施小絮是不懂,後來還發現不但是改成犯踐,她的公婆也十分犯踐。

一家人到了鄉下,第二天上海的六叔就帶著六嬸來了,濟南在法院工作的表哥在酒店為他洗塵,要改成全家過去。一家人又激動得商量要要從鄉下到濟南,施小絮本來坐了幾天的火車,又帶著孩子十分的勞累,好不容易在春運期間到了鄉下,就根本不想再動,可是想著入鄉隨俗,便也就不吭聲地同意去了。她鄉下的公婆聽說第二天就要去濟南會兄弟,激動地不得了,小絮她婆婆對她說道:“絮啊,我們明天早點去。”施小絮就笑道:“媽,去那麽早做什麽,去酒店吃飯十二點鍾前到就行了,去早了沒用。”老人卻笑了笑,說道:“明天你六叔七叔來,我們還是早點去吧,媽晚上煮點稀飯,溜點饃饃,我們一早吃了上路,實在是沒時間吃早餐了,我們就不在家裏吃了,我們到濟南去吃吧。”施小絮見勸也沒用,便也沒有再吱聲,想著她婆婆真是當了一輩子的家,她一個晚輩,做為兒媳子好心勸過她的話,她就當作耳旁風。她既然不當真,那她也無所謂。而且老人說早點起床,在施小絮的心裏,再早,在她的想象範圍內,想著去濟南也就那麽長的路程,最早也有個度,在她的意識裏,大概九點起來,十一點動身,也還可以理解。

但是鄉下人對於進城的激動她是無法想象的,她公婆想著第二天就要見到大城市的兄北,激動得一個晚上睡不著,因為女兒小綰鬧騰,施小絮到了十一點基本上才把孩子哄睡下,自己才合眼,可是剛剛合上眼睛,外邊的院子裏就響起她公婆的腳步聲,老人老了,行動遲緩,走路走得慢,簡直就是棉鞋擦著地板在走路,每走一步,都發出“嚓嚓”的響聲,聲音大得厲害,一聲聲刮著小絮的神經。

她想著公婆起來熱飯了,肯定是早上七八點鍾了,可是睜開眼望了望,不管是屋內還是屋外,都是伸手不見十指,改成在旁邊睡得正香,小絮也沒有心情繼續去看時間,她再次事眼睡下,想著她公婆隻要不叫她,她就不起來了。可是因為想著現在是早上六七點鍾了,再睡也睡不到一會兒,心裏擔心公婆隨時都會站在他們的屋外叫改成起床,當然明著是叫改成,暗地裏是叫他們,怪責小絮是懶媳婦不肯早起床。

小絮總是睡不著,在她有點迷糊想睡的時候,外麵的院子裏又想起那“嚓嚓”的腳步聲,一聲遞一聲,從老人的房間到廚房,走出去又走回來,一趟又一趟。然後一切又歸於靜止,小絮想著早飯應該做好了,應該一會就來叫他們了,她抱著這樣的心態,自然是更加睡不安穩,靜止了一會,院子裏又響起她公婆的腳步聲,小絮睜開眼睛,窗外仍然是黑壓壓一片,就如潑了墨。小絮就索性從床頭坐起來了,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發現居然還是淩晨三點!看到那時間,不由一股無名火起!想著她公婆到度是怎麽回事,熱個飯要跑起來三四趟嗎?做個早飯用得著淩晨一兩點就起床嗎?

她氣呼呼的重新倒下去,把被子扯過來,連臉都蓋住了,再次睡下。她公婆仍然隔一陣子就起來一趟,院子裏響起老人的咳嗽腳步聲,一個晚上起來無數趟,就是為了做所謂的做早餐,施小絮根本也沒合眼,她睜著眼躺在床上,想著不就是去酒店吃餐飯嗎,用得著這些激動,一個晚上起來無數趟。

第二天六點鍾,天仍然是黑的,她婆婆就在外麵嚎:“改成起床了,要去了。”易改成就應一聲好,拉亮了電燈開始穿衣服,施小絮一個晚上沒有睡,正是最困倦的時候,小綰睡在她的旁邊,也沒有醒。她瞅了瞅外麵,北方的鄉下甭提有多冷,那茶水倒在地上,立馬“卡卡”的結冰了,小絮擔心這麽早起床凍著孩子,改成已經穿好了衣服,她卻繼續窩在床上沒有動,改成回過身看著她,施小絮為了怕婆婆聽到,小聲商量著說道:“改成,能不能讓你爸媽先走,到濟南也就一個小時,現在才幾點,六點鍾!我丟不起這個人!”她的心裏早就窩了一肚子火,想她婆婆還自以為鍾鼎人家,一輩子就是一個鄉下人,哪有去酒店吃飯,一夜不睡,早上六點就出發的?早上六點出發,七點到濟南,從上午七點一直等到中午十二點吃飯嗎?她想不通,對於鄉下早起進城的習慣,她真的無法理解,一千個一萬個無法理解。施小絮氣悶地響著,平時辛苦勞累了一年,原想著春節幾天假和女兒好好聚聚,開開心心過一個開心年,一切都計劃好了,充滿了期待,沒想到到最後卻是這樣的收場,連個安穩覺都睡不成。

改成有點為難,他老娘又在外麵喊,聲音明顯比第一次要大,改成不作地看著小絮,施小絮想著也就算了,幾來回一次婆家,她又不是鄉下不講理的潑婦,鄉下女人不滿了就打架罵架,扯開了頭發滿地打滾,然後自家男人上前就是一頓狠揍,一切就都服服帖帖,小絮不是鄉下女人,也不想大過節為了一點小事和公婆大吵,她想著犯不著現在和婆婆大吵開來,既然已經來了,那就都隱忍著吧。她開始哆哆嗦嗦地起床穿衣,改成見她起床了,便也總算放了心,他老娘這次直接走在他們屋外,隔著門對他道:“你上海的六叔徐州的七叔都來了,你還不起床?”改成就隻能大聲應一下,走到一邊抱小綰起來,給小綰穿衣,孩子仍然在熟睡中,腦袋伏在改成的肩頭,兩隻小手搭拉著,所以也不知道他們的動作。

小絮下了床,穿上衣服就出來了,牙沒刷,臉沒洗,頭發沒梳,護手霜護臉霜也沒有塗上。再匆忙也至少要十分鍾,她公婆早就收拾打扮好馬上就要出發了,她婆婆說道:“改成,我和你爸先騎車去集上等車,你一會帶著小絮和孩子跑著去集上。”小絮正吃著早餐,聽到“跑”這個字隻差沒大笑出聲,她想著象著他們一家三口風急火急在大黑天跑著去集上的情景,想著什麽地方,去酒店吃個飯跟打仗一樣。她婆婆已經騎上三輪自行車出發了,這邊的鄉下老太太人手一輛三輪自行車,以備趕集用。小絮婆婆騎這車和走路一樣慢的速度。所以要先行一步,她公公站在門口,隻等著改成和小絮收拾好,他好鎖門。

改成抱著孩子焦急地在一旁等著小絮,施小絮瞅了瞅黑漆漆的天空,真是伸手不見十指。她還是素麵朝天的一張臉,平時不化妝慣了,而且盡快最大速度的在收拾行李了,可是早上迎著涼風喝下的粥,不到一會就立馬肚子一陣絞痛,她隻能拿衛生紙去上廁所,她公公仍然黑影子一樣站在外麵,等著他們走,而且又開腔在外麵催促了一聲,小絮貓進廁所,腹痛如絞,那灰堆做成的廁所,黑咕隆冬,小絮差一點一腳踩個空,直接踩進去了,心情也是越來越壞。改成不吭聲地站在一側,她公公一遍一遍地催促著,小絮止不住火氣,對站在廁所外麵的改成壓低聲音火道:“不會叫你爹先走?”改成隻得不耐煩地對他爸說了一聲,老人才絮絮叨叨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