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老頭子正要感歎幾句，他老伴“啪”地把電視關了，老頭子愣了，對她說道：“你怎麽電視也不讓我看。”老太太說道：“有正事呢，和兒子說正事，那油價物價與你有什麽關係，那國家大事與你有什麽關係，不要一天到晚就關心國家大事。”老頭子很生氣，可是看到老伴那白發蒼蒼的樣子，想著她現在是乳腺癌手術後，也就不再和她計較了，自從她做完手術出院後，他就再也不像從前那樣，和她吵架了，凡是和她講不通的，他都不開口了，這也是他現在為什麽一天到晚在外麵的緣故，回家受她的氣，還不能和她吵，又沒有共同語言，她一天到晚隻念著遠在上海的兒子啊，除了兒子什麽其它興趣也沒有，老頭子和她呆著太無聊，所以一天到晚在外麵，能不早回來就絕對不早回來。老頭子對她道：“行，你和兒子說正事，我不看電視。”他走到一旁，遠遠地坐著，倒了一杯熱水泡了綠茶自己慢慢喝，直接裝聾作啞算了。

老太太看了兒子一眼，改成坐在一把椅子上，兩隻腳分開坐著，兩隻大手各自擱在各自的膝蓋上，在那裏無力地下垂著，他低著頭，想著一會又怎麽說啊，要如何處理這次的事情，他想著如果自己有本事多賺點錢，買房不用老人的錢該多好，現在要用老人的錢他除了良心上的不安，還有麵對這許多麻煩，比如房產證上的名字，於他而言，寫誰都無所謂。

老太太一直盯著兒子看，看他一直不抬頭，就知道她猜得不錯，她對改成說道：“改成，媽叫你過來，就問你一件事情，我們還要付多少首付？”改成隻得抬頭來，對老人說道：“除掉上次的五萬定金，那麽我們再付十萬就行了。”老太太點點頭，對他說道：“媽今天帶了這麽多錢過來了，一會付首付，你們不用花錢了。”改成就點點頭，對爸媽說謝謝實在太客氣了，他不太好意思，對自己的爸媽說這麽客氣生份的話，讓他很不安，隻覺自己不是男人。按理說，這個年紀，應該是他孝順老人的時候，他卻因為能力不夠，不得不啃老。

老太太說完這些話，沉默在那裏，改成也不說話。老太太見他不說話，隻得又再次說道：“那一會去簽購房合同，合同上寫誰的名字？”改成愣了一下，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他想著爸媽也有道理，他們辛苦存了一輩子的錢，如今他要買房，老人全拿出來了，而且不但首付，裝修貸款他們全包，他怎麽好意思不寫他們的名字，再說他從小到大，在他媽媽嘴裏，聽到最多的話就是：“改成啊，等你大了，爸媽就在濟南買一棟房子，我們全家住到濟南去。”到濟南買房子，一家人成為山東省會的城裏人，是他爸媽一輩子的心願。老人一直為這個目標奮鬥著，奮鬥了一輩子，到了老年，兩個人一個七十一個六十，終於算是達成了心願，你現在說不要寫老人的名字，好像說不過去。

改成隻得笑了笑，說道：“媽，你看著辦吧，你想寫誰的名字就寫誰的名字。”老太太笑了笑，這話聽得舒心，改成瞅著老人，他媽臉上的皺紋舒展開，就好像瞬間被熨鬥燙平了。她瞅了老伴一眼，對改成說道：“你爸啊，當初如果不是太老實，不是你爺爺當初是地主，成份不好，他也早升到上頭去了，我們也不會在鄉下呆一輩子，不過現在也無所謂了，總算在濟南買了房子，在濟南安了家，以後你七叔六叔，我們都可以去竄竄門，以前我們在鄉下，坐車都要兩三個小時，隔得遠，你爸七兄弟見不到，你爸七兄弟，去上海的去上海，在徐州的在徐州，在濟南的在濟南，以前啊，隻有他混得不好，現在好了，在濟南買了房，也算和兄弟們一樣了。”

老頭子聽到這裏，有點坐不住了，覺得應該表白自己的真實看法，不能被老伴代表了，認真對她道：“我可寧願住在鄉下，這城裏有什麽好，空氣不好，環境又不好，再加上人又多，我在鄉下種點地，養點花草，日子不知道過得多舒服。”老太太對他道：“你懂什麽，是個人都想往城裏跑，城裏購物多方便！”她老伴辯解道：“我又不是年輕人，我又不愛購物，你看我身上的中山裝，穿了一輩子，不還是很好嗎？”老太太不想和老伴鬥嘴，就不吭聲了，轉過身來，看了改成一眼，壓低聲音對改成說道：“兒啊，這次買房，小絮娘家沒出錢吧。”改成就為難了，他說出錢了吧，他們兩個人總共才出了五萬塊錢，如果說她娘家出錢了，也說不過去，老人也會懷疑的，他隻能說道：“媽，全國都是這樣的，買房是男方必須的，在上海，浙江，如果男方婚前沒準備房子車子是娶不到老婆的，小絮人心眼好，當時沒跟我要房子車子，我帶她回家，她就同意和我結婚了，人家省城的女兒。”

老太太卻不吃他這一套，對他淡淡道：“我們這裏風俗不一樣，沒這種說法，要說準備房，鄉下的房子也是房，你們不回來住，不能怪我們沒準備對不對，我當時想著，如果你在老家，娶的又是本地媳子，媽在鄉下也給你們把新房裝修好，後來看到你在上海，不回家住，一年難得回來一次，媽想著我和你爸老了，裝修也沒意思，才沒裝修的，這事不能怪我們。”改成就隻能點頭，想著這話小絮要是聽到，還不氣瘋了，他想著幸好小絮沒在身邊。

老人想了想，又湊過頭來，對他說道：“小絮她家省城的，難道買房子，他們不肯出錢嗎，他們家省城還沒錢嗎？”對於小絮娘家，改成雖然有意見，可他也不會傻到在他親媽的麵前說小絮娘家的壞話，他媽對小絮已經這樣了，他要是說出他的不滿，不是火上澆油吧，煽風點火的傻事他自然不會做，婆媳交惡最好吃苦頭收拾爛攤子的也是他，所以他隻能硬著頭皮說道：“媽，這次買房的事，我們沒有和她爸媽講。”

老人就不滿了，鼓了鼓嘴，對他說道：“哦，你就隻知道向你爸媽要錢，心疼你老婆的爸媽。”改成隻得陪著笑，對他媽說道：“媽，不是這樣的，當時心裏高興，就第一個想著給你打電話了，你說房子錢你們出大頭，我們當時又想著回濟南了，再要小絮娘家的錢不太好是吧，媽跟你說句實話，如果小絮娘家給錢了，小絮肯定不會同意回濟南安家的。所以我當時想著就沒跟她爸媽要錢，她爸媽在長沙市中心有一棟排屋，上下兩層，她爸爸說還要我們去長沙安家呢——”

老太太立馬打斷兒子的話，對他道：“不要去，我易家一個兒子，難道給人做上門女婿，那不是發神經啊，”改成就笑了笑，說道：“媽，也不用去做，小絮家還有一個弟弟，他們家有兒子。”老人就點點頭，說道：“行了，這事也就算了，我們也不是沒錢，不要去長沙，濟南怎麽不好了，比長沙強太多了。”改成爸媽和小絮爸媽有一點都是相同的，那就是自認為自己住的地方是最好的。所以改成也隻是笑笑，老太太看了兒子一眼，對他道：“兒啊，既然小絮家沒出錢，我看這樣吧，一會簽購房合同，合同上第一個寫你的名字，後麵寫上我和你爸媽的名字，我們寫三個名字。”

改成就呆了，他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是也沒有想到老太太真這樣打算的，他看了老人一眼，隻得說道：“媽，這樣不太好吧，我們那五萬塊錢，都是小絮的錢，我這些年，一直在外麵，沒賺什麽錢，我老是換工作，有時候生意不好做，一直都沒收入，是小絮養著我的。”改成為了給小絮在購房合同上爭取一個名字，盡量把自己說得很不堪，這些話，如果施小絮聽到了，肯定會非常感動的，老太太聽到他這麽說，果然麵子上很不好受，對他很是狐疑地說道：“你在外將近十年，你怎麽一點錢也沒賺到？”改成就繼續說道：“媽，我當初不好好讀書，讀個電大就出去了，我在外麵就是農民工啊，小絮和我不一樣，她重點大學畢業，是高級白領，月收入比我高多了，所以這幾萬塊錢都是小絮的。”

老頭子一直沉默坐在一旁，聽到這裏，插句嘴說道：“就是，人家大學生，有文化好賺錢，改成啊，當時叫你認真讀書，你偏不讀，看到了吧，唉，你小時候挺聰明的——”改成爸爸是最早的大學生，又因為學曆當上了公務員，一輩子都受了這個好處，所以對於文化人發自骨子裏的喜愛和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