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垂時分,古樸的巷子口擠滿了探頭探腦的圍觀群眾。

巷子幽深,終日照不進陽光似的,提早開啟黑夜模式。

數道手電光射進巷子卻照不亮分毫,隱約有人影在深處晃動,看不清其麵目,叫喊也得不到應答。

鬼影幢幢,不外如是。

看熱鬧不嫌事大,人們頗為興奮:“原來鬧鬼是這樣的,我得拍下來,放到網上一定爆火。”

“我拍半天了,屏幕始終是黑的,什麽都拍不到嘛。”

“要不你們進去拍?”

“我又不傻,困在裏麵那些位可一個都沒出來,我看呀,凶多吉少。”

“不是還進去好幾個捉鬼大師麽。”

“都是不信邪的騙子,這回八成是把自己的小命都扔裏頭嘍。”

外圈有人跳腳扯嗓子張羅著擠擠插插的人群讓開條路。

“紙爺來了,閑人閃開。”

圍觀者呼啦啦退避左右,或敬畏或好奇地望向腳下生風而來的冷峻黑衣男子。

攝像頭紛紛由什麽都拍不到的巷子轉到他身上,屏幕卻依舊沒有捕捉到任何影像。

有人驚訝地捂住了嘴,看向來人的眼神裏多了些許恐懼。

也有人在低聲議論。

——紙爺?什麽人呐?別又是個來找死的神棍吧。

——紙爺你都不知道?外地來的吧。在咱焚城,甭管老少誰沒聽過紙爺的威名,他可是咱焚城的護身符,有他在,什麽妖魔鬼怪都別想翻出花兒來。

——他就是赫赫有名的紙爺?忒年輕了吧,有二十麽?

——你可別瞎說,紙爺十年前就長這樣。

——這張臉當捉鬼先生也太屈才了,出道當明星多好。

——明星?多少大明星求著給紙爺提鞋都不夠格呢。

——太誇張了吧,我看他就是故弄玄虛,什麽年代了還自稱是爺,好大的不要臉。

——你這小年輕,管好你的嘴。

眾人的交頭接耳中,黑衣男子已然走進黑霧籠罩的小巷,轉瞬即消失不見。

人群倒抽冷氣,聽說鬧鬼和眼見著一個大活人走進直筒的巷子卻不見了蹤影,所受震撼大為不同,連久聞紙爺大名的本地人也提起一口氣,心懸得老高。

~

霍紙邁進巷子,眼前瞬間黑了下來,陰寒之氣從四麵八方湧來,憋得人心慌;比黑更黑的影子猶如過江之鯽,晃得人頭暈。

血腥氣充斥其中,裹挾正在流逝的生命熱力。

霍紙眉梢輕動,他許久未曾碰見敢傷人命的鬼魅了。

一簇火光自他指尖燃起,硬是將擠滿巷子的墨狀濃霧撕開一方裂口,惱羞成怒的尖銳嘯聲陡然響起,整條巷子劇烈震**,伴隨著此起彼伏的驚恐尖叫。

霍紙冷著張臉:“真吵。”

肅殺之氣由他周身**起,於黑霧中來回碰撞。

嘯聲一聲高過一聲,幾乎刺穿人的耳膜,隨即戛然而止。

嘶啞的尖叫還在繼續,來自於被困在巷子裏的人。

霍紙手臂高抬,五指不斷加力,一道人形就這麽被他從黑霧中扯了出來。它張大嘴巴,尖利獠牙閃爍霍霍寒光,奈何脖頸被掐,再發不出絲毫聲響。

“就這點本事?”霍紙看都懶得看,“是我高估你了。”

那鬼麵露驚恐,嘴巴快速翕動,似在討饒。突然,它亂劃的手臂直伸過來,十個指甲暴長如鋼鉤,直刺霍紙瞥向旁邊的雙眼。尖端輕鬆觸到他的眼睫,那鬼不禁得意獰笑。

撕裂聲清脆,十根長長的指甲盡數戳進霍紙的麵門,那鬼泄憤般狠狠攪動,嘴巴快速開闔卻依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那鬼疑惑低頭,這才發現自己的脖子依舊被一隻手牢牢攥著,隻是這手不是正對麵那個被他戳死的小白臉的,而是從它側麵伸過來的。

它費力側頭,眼珠子瞪得要噴出來。

冷冰冰的話響在它耳畔:“這麽急著送死,我成全你。”

隨著話音,被鬼攪碎整張臉的人崩碎成千片萬片,散落滿地後燒起無數火苗,團團將那鬼圈在其中。

霍紙鬆開手,抱著手臂靠到牆上。

那鬼驚恐大叫卻怎麽都逃不開火光,被火粘到的軀體迅速燃盡,化為黑煙飄去巷子的更深處。

被阻的叫喊終於傳出巷子,黑霧也在退散。

巷子外看好戲的人們集體閉嘴,毛骨悚然的慘叫聽得人心裏發怵,巷中視野清晰起來的同時,半截染血的肢體映入眾人眼簾。

那是人的肢體,從頭到腳一分為二,半邊腦袋貼在地上,血紅的眼珠直直瞪向巷口,死不瞑目地逼視著外麵的每一個人。

人群轟地亂了。

“死人啦!”

“殺人了,鬼殺人了!”

“哥!”

別人往遠跑,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紅著眼往巷子裏衝,被巷口站著的兩個人攔住了。

“死的是你哥?”

少年猛搖頭:“那是我哥。”

他指的是巷子最深處擠在一起瑟瑟發抖那幾人中的一個。

“裏頭危險,你別進去,過會兒你哥就出來了。”

守著巷口的人來回張望,並未瞧見紙爺的人影。

紙爺呢?

~

霍紙不緊不慢跟著那鬼化作的青煙一路向西,直至城外的一處荒山。青煙在山頭盤旋片刻,如話本裏的妖怪那般鑽入地下。

霍紙麵色凝重,遠眺荒山,似在沉思。

忽然,一簇明火自地下騰起,硬是將那即將融進地底的青煙拱了起來,團團裹住焚燒。青煙拚命掙紮卻逃不出烈火禁錮,終究是被焚盡了。

偌大的火團急劇收縮成小小一粒,飄到山腳下的一棵已有枯敗之相的老樹上,隱沒不見。

一道高挑人影自那粗壯得足以掩住他身形的樹上跳下來,懶洋洋伸展腰身,然後轉過身,朝不遠之外的霍紙不羈一笑。

霍紙收回目光,對那人涼涼一瞥,並無意外。

對方也不惱,混混似的晃悠到他近前,抬手去勾他的下巴。

“來,給爺樂一個。”

霍紙沒動,那人的食指勾住他的下巴也沒能抬動,反倒多了條淺淺的血口。

那人收回手,瞅瞅冒血的手指頭惋惜輕歎:“十年不見,還是這麽不解風情。”

霍紙的聲音和他的眼神一樣冷淡:“你回來做什麽?”

那人笑得很流氓:“想你唄。”

霍紙轉身便走。

那人背著手悠閑尾隨,霍紙走得很快,二人間的距離卻在縮短,成了並肩之勢。

那人轉個身,發亮的眸子似笑非笑盯著霍紙,退著往前走,地上的石塊木樁竟沒一個能絆到他。

“送你個小道消息做見麵禮,”那人像在聊待會要去吃什麽那樣漫不經心,“西山的鬼口要開了。”

霍紙猛地站住:“當真?”

那人聳肩:“不然你以為爺回來幹嘛,看林家那幫老棺材瓤子給自己添堵麽。”

他神情一變,笑麵虎成了冷銳的刀。

“當年林家先祖兵解鎮壓萬鬼,得莫大功德飛升得道,林家仗著這份榮耀一躍成為玄門領軍,耀武揚威千百年,”他譏諷一笑,“如今鬼口重開,我倒是很想看看誰能再站出來。”

“若鬼口重開,又豈是林家一家之禍,”霍紙繞開他繼續往城裏走,“你好自為之,林炎。”

林炎眼底有寒冰,偏偏又笑得那麽沒心沒肺。

他施施然跟隨霍紙回到城中,直到霍紙被人恭恭敬敬請回巷子善後,隱在暗處的幾名隨從才現身在林炎身前。

其中一人回報:“死在巷子裏的人是林家旁係的子侄,有些道行。”

林炎哂笑:“半瓶子水非要逞能,死不足惜。”

“林家派來收屍的人跟紙爺手下起了衝突,非說人是紙爺害死的。”

“紙爺?”林炎饒有興致地挑起眉梢,“這名號帶勁,爺喜歡。”

隨從:“……”

林炎向來懶得跟林家人碰麵,這次卻主動往小巷走去。

“林家早不是當年的林家了,他們能把阿紙怎麽樣,哦不,是紙爺。”

他邪邪地勾起嘴角:“走,爺帶你們看熱鬧去,這出戲叫……痛打落水狗。”

隨從:“……”

“紙爺,紙爺,”林炎打個響指,“打今兒起,你們都叫我火爺。火專門燒紙,吉利。”

隨從:“……”

“叫啊。”

“火爺。”

“火爺。”

“走,火爺帶你們敲悶棍去,麻袋都準備好了嗎?”

隨從:“……”

巷子裏。

兩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麵沉似水,正在向霍紙發難。

“霍紙,憑你的本事救不下他嗎?被困這麽多人,偏就死了個我林家的人,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霍紙朝手下擺手,讓他們先把困在巷子裏、嚇得半瘋半傻的那群人帶去醫院。

手下擔憂地望了這邊一眼,並未多言。

“霍紙,我跟你說話呢!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霍紙抬了下眼皮,冷颼颼的眸子看得那二人心裏發慌。

“我是什麽身份?”

“你,你就是我林家養的一條狗!”

“哦。”霍紙從巷子老舊的牆上摳下來一塊磚,拿在手裏掂了掂,照著大放厥詞那人的臉就拍。

那人的慘叫聲比見鬼的那些位還慘烈。

霍紙在另一個嚇傻的林家人身上擦去磚上的血跡,重新將磚頭塞回到牆上,再拍去手上的灰塵。

再看站著那位,抖得比躺下那個還厲害。

霍紙懶得看他們,更懶得理站在巷口給他鼓掌叫好的林炎,徑自走了。

林炎橫過身,擋住兩個林家人追向霍紙的噴火視線。

“林炎?”

“你也是林家人,居然放任那條瘋狗咬主家,還不去教訓他!”

“你,你幹嘛,論輩分我可是你叔父。”

林炎摳出那塊霍紙塞回去的磚,姿態恣意囂張。

“爺的名號,也是你們這些雜碎叫得?”

“往後叫火爺,都給爺記住了。”

紅磚化為碎礫,從那隻修長白淨的手掌中嘩嘩掉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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