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男人的生活很簡單。
每天朝九晚五上班,一星期有一天假期,工資不算高……他也不是什麽名校出來的,進不了多好的公司,隻能在家小新媒體工作室打工,負責文案這塊的工作。
除去日常開銷,房租水電,一個月到頭來能落到他手裏的錢也就隻剩兩千出頭——而他會把這些錢全都寄到家裏,讓家裏人幫他存起來。
工作了兩三年,他工資是漲過,但也就漲了一千出頭。
漲了,但沒完全漲,甚至不如物價漲得快。
年輕男人理所應當不滿意,但他已經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了,他隻能這麽將就著過。
這就是生活。
人生是一道菜,你對它的期望是麻辣口,可現實是你根本找不著喜歡的朝天椒青花椒,隻能退而求其次往裏放菜椒,可菜椒哪裏有辣味呢?
最後的結果也不過是寡淡無味,好比雞肋。
工資低,生活質量也當然高不到哪裏去,年輕男人的生活裏沒有多少娛樂活動,最多不過偶爾打打遊戲,可他電腦配置太低,帶不動大型遊戲,就隻能玩玩網遊,技術又菜,經常被隊友罵。
別人玩遊戲是放鬆,他玩遊戲是抗壓。
所以就連這唯一的興趣愛好也漸漸淡了,最後隻剩下如白開水般平淡且乏味的日常。
起床,洗漱,上班,工作了一天之後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像死狗一樣回到出租屋,甚至沒有做飯的力氣,可外賣很貴,他隻有偶爾心情很好或者發工資那天才舍得點外賣。
所以就算很累也要做飯,吃完飯刷碗,草草刷牙洗澡,躺下睡覺。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他的生活便是如此。
……
年輕男人的人生如電影般在江酒麵前展開,開了不知多少倍加速,那些稀鬆平常的畫麵稍縱即逝,浮光掠影般閃過。
不知不覺的,兩年時間過去了。
從大學畢業的懵懂青澀到成為社畜後的麻木無奈,一切變化纖毫畢現,被展現得淋漓盡致。
但,還不夠。
江酒沉默著晃了晃魔杖。
最關鍵的信息呢?
年輕男人是怎麽接觸到詭秘的,他到底死了沒有,他的房間是怎麽樣成為血肉溫床和怪異巢穴的?
可還未等她嚐試幹涉畫麵,畫麵便突兀變了個模樣。
往昔重現,回憶複燃。
年輕男人邁著沉重的步伐踏進屋裏,呼哧呼哧喘息,像喝醉一樣時不時東歪西倒,甚至一進屋就靠在門上,再不想動彈一下。
他的表情恍惚,臉頰有病態的潮紅,頭發被雨淋濕,一綹一綹地往下垂著,發梢甚至還在往下滴水。
外麵的雨很大,他剛下班,沒帶傘,也不舍得再買把新傘,隻能淋著雨回來。
深秋的雨水很涼,裹著寒風落在身上,一直從皮肉滲到骨髓裏。
他打了個哆嗦,咳嗽一聲,反手關上門,一邊想著冰箱裏還剩什麽能吃的一邊燒上一壺水,摘掉眼鏡脫了衣服走進衛生間洗澡。
熱水總是能帶給人暖意和安全感的,沐浴在熱水之中年輕男人感到了難得的放鬆。
他站在淋浴頭下,抬著頭,任由熱水衝刷他瘦骨嶙峋的身體。
他有腸胃炎,是慢性的,不算嚴重,但也嚴重影響了他腸胃的吸收能力,所以他一直都很瘦,瘦得像隻發育不良的耗子……而且他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也不能吃冰吃辣,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樂趣就這樣被無情剝奪。
但也無所謂了,這麽多年,他習慣了。
習慣是種可怕的力量。
剛大學畢業時他還懷疑自己適應不了社會的環境,但時至今日他竟然已經如魚得水,習慣了一個人工作一個人生活,一個人眺望著夜晚的萬家燈火。
從童年開始,他便照顧著曆代的星辰。
但星辰似乎都不在乎離它們如此遙遠的……麥田裏的守望者。
它們可能隻會疑惑地問一句你寄吧誰啊。
年輕男人耷拉著眉毛從衛生間挪出來,擦幹頭發身子,也懶得吹頭發了,徑直去打開冰箱查看還剩什麽食材。
可冰箱幾乎空空如也,隻剩半個洋蔥一根被凍蔫的青椒,還有兩塊已經在速凍格子裏放了不知多久的雞胸肉。
還能吃麽?
他不知道,可他不舍得就這麽丟掉。
可外麵下著大雨,也沒辦法出門買菜了,不如就這麽將就著做頓飯吃吧,反正隻要做熟了應該就沒問題?
他想著,把那塊雞胸肉拿出來化凍,順便處理了一下青椒洋蔥。
昨晚家裏打電話過來,說爺爺上了年紀腿腳不便,幹農活的時候不小心摔著了,現在正在**躺著,今天又下了雨,傷口疼。
母親沒辦法,隻能讓父親一個人出去跑車,她得留在家裏照顧老人。
打電話的時候她的語氣透著茫然。
他從來沒聽過母親用這種語氣說話,從出生起她跟父親就是家裏的兩根頂梁柱,說一不二,雷厲風行,可如今頂梁柱……好像也要垮掉了。
她給他發家裏的照片,是她跟院子後邊的那顆柿子樹,樹上結了好幾個紅彤彤的果子。
她跟他說不要緊,雨後才能見彩虹,家裏其實都還好,要他不用擔心。
可他看到了她越來越深的皺紋,越來越粗糙的皮膚,越來越多的白頭發。
他明明記得年輕時的母親很漂亮,冷白皮大眼睛,臉型是很好看的瓜子臉,可現在她居然也成黃臉婆了,變成小小的,皺巴巴的中年婦女。
他恍惚地想起過年時他回家,母親興衝衝地要跟他比誰高,他們倆站一塊,他才發現往昔記憶中高大的母親竟然隻到他下巴。
也隻有那時候,他才恍惚想起有句歌詞是……
“時光時光慢些吧,不要再讓你變老了。”
他忽然放下菜刀,抬起手捂住臉,放慢了呼吸。
為什麽忍不住想哭呢。
大概是,洋蔥太辣了吧。
他想。
……
吃完飯他躺回了**,關了燈,聽窗外的雨聲。
平常這時候他應該在跟朋友打遊戲,隻不過今天朋友好像有事,跟他發了信息說今晚不約。
平時也隻有這朋友一個人不嫌棄他技術菜,如今沒了朋友,他也沒有打開電腦的心情了。
他開始給母親發信息。
他說我沒事,你們不要擔心。
他說爺爺出什麽情況立馬給我發信息,我請假回家。
他說這兩天雨下得很大,你讓我爹注意點,開車的時候千萬要小心。
他真的很不會說話,或者說這些年來他跟家裏人聊天從來都是如此簡單的例行幾句。
然後母親回信息讓他也不要擔心,讓他照顧好自己,別累著了。
他說嗯,好。
手機漸漸沒電了,他爬起來想給手機充電,卻發現不知何時已經停電了,以往窗外明亮的萬家燈火如今熄得一盞燈都不剩。
他歎了口氣,看了眼隻剩最後一點電量的手裏。
不充就不充吧。
他扯過了被子蓋在身上,抬頭呆呆地看著天花板。
不知為何身體愈發沉重,關節酸疼,人也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
他估計著自己可能是淋了雨發燒了,於是掙紮著起床去櫃子裏取了溫度計量體溫。
三十八度七,已經算高燒了。
窮人最怕生病啊。
醫院裏掛個號輸水開藥就幾百塊沒了,他去不起。
所以他踉蹌著去取了退燒藥出來,就著冷水喝了,重新爬回**躺著。
在深秋雨夜裏,發著高燒的年輕男人喘息著躺在**,想這時候他能向誰求助。
他不想麻煩朋友,不想讓家裏人擔心,他隻希望退燒藥能有用,最好他睡一覺醒過來燒就已經退了,這樣皆大歡喜,多好。
可他又覺得難過。
這種時候……他居然沒有哪怕一個能求助的人麽?
不,或許還不止這樣。
他甚至連看病的錢都沒有。
恍惚中年輕男人忽然想到前些天看到的,某個視頻網站發布的宣傳視頻。
差不多跟他一樣大的年輕人可以玩航拍,跳傘,出國旅遊,穿著好看卻昂貴的裙子蹦蹦跳跳。
他們被稱之為後浪。
可他卻隻能縮在出租屋裏,在潮濕陰冷的雨夜發著燒,忍受著痛苦與孤獨——他突然覺得相比於他們……他好像已經不配自稱為人了。
更像老鼠。
生活在下水道裏,偶爾會探出頭窺視月光的,陰濕帶病的,老鼠。
他縮成一團,慢慢吐了口氣,然後竟發起抖來,牙齒都在打戰。
他覺得他好像快死了。
可手機沒電了,他聯係不上任何人,他也沒有力氣再去下床開門下樓看病。
退燒藥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相反,它好像成了導火索,讓所有病痛一起爆發了。
他幾乎已經睜不開眼。
他覺得全身都在發燙,他漸漸有些呼吸困難,甚至隻有用力吞咽才能感覺自己確實呼吸到了空氣。
他掙紮,他扭動身體,奮力想從**爬起來,他流淚,他無聲地嘶吼。
他不想死啊。
可他終究沒爬起來。
在被死神收割前的最後時間,他轉頭看向電腦桌上吃了一半的那份雞胸肉,感覺有些滑稽,又有點想笑。
啊。
可惜。
他生命裏的最後一頓晚餐,居然是一塊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雞胸肉。
然後,他閉上了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