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給出的說法在江酒聽來很奇妙。
有多奇妙呢?
就像妙蛙種子吃著妙脆角進了米奇妙妙屋——簡直妙到家了。
所以從頭到尾,人類打敗異類後允許他們與人類通婚並生活在人類社會之中,並不是因為強者的餘裕或是憐憫,也自然不可能是所謂的人權。
相反,消滅一個種族遠沒有把它變成朋友更加明智,隻要讓異類們在人類社會中生活足夠長的時間,他們自然就會因為觀測者方程而漸漸失去神秘力量,最後順利融入人類之中,成為新的人種而不是種族。
此乃陽謀。
所以想必在不久的未來,魔女之夜也會逐漸喪失它作為泄壓閥的作用,畢竟那時候異類們恐怕都已經差不多徹底融入人類社會了,也自然再無力反抗。
可很顯然,那不是現在。
至少現在人類還需要魔女之夜來約束異類們,就像遠古時代人類以食物和鞭子把狼一代一代馴化成狗。
江酒眯起眼來,緩緩吐出一口氣,然後輕聲問:
“那魔女們呢,你剛剛說了,觀測者方程不會影響到魔女?”
“沒錯,”桑落點頭,“時至今日都沒有人知道魔女究竟是怎麽誕生的,或許就像她們所自稱的那樣,魔女是受世界眷顧的精靈——所以就算是觀測者方程也沒辦法對她們造成影響,曾經有魔女配合靜謐機關做過實驗,得出的結論是就算整個世界的生命都信仰科學,她們的力量也不會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
說到這裏,執行官小姐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也幸好魔女們幾乎都不對這個世界感興趣,她們不在乎到底是人類還是異類在統治世界,也無所謂科學和神秘的區別,不然,人類花費了數千年完善和維持的規則恐怕早就因為她們的一個念頭而輕鬆崩潰了。”
江酒一筷子牛肉下飯吃,不置可否。
涉及到整個世界的問題就需要嚴肅對待了,不能不信也不可盡信,無論如何都不能隻聽一家之言。
反正家裏不是有一大一小兩位魔女麽?
一位是莉莉絲這個來頭似乎相當大的神秘魔女,一位則是原靜謐機關之主潘多拉,不管怎麽樣她們倆所了解的情況至少要比桑落這個執行官多吧?
江酒愉快地做出了決定,然後又問:
“那緘默魔女當初跟靜謐機關達成的誓約又是什麽?”
被問到這個問題時執行官小姐的表情明顯僵了僵。
她猶豫了一下,搖頭:
“這個問題涉及到保密條例,既然靜謐魔女都沒有對你說的話,那我就更不能告訴你了,如果你想知道可以回去問靜謐魔女。”
“這樣啊……”
江酒感慨了一下,然後根據目前她所知道的消息推測:
“涉及到莉莉絲和靜謐機關的話,那恐怕應該是很難跟靜謐魔女脫開關係,而靜謐魔女是負責控製魔女之夜的……”
“也就是說,莉莉絲當初向靜謐機關提供了人造魔女潘多拉,以此控製魔女之夜,而作為交易,靜謐機關也向莉莉絲提供可什麽東西或者做了什麽事?”
“我說的對麽?”
她問執行官小姐。
執行官小姐無奈地輕歎一聲:
“有時候人太聰明反倒是種痛苦,小江酒,既然你差不多猜到真相的話,就不要再向我追問了。”
江酒便笑了笑,但也沒再說什麽。
話問到這裏就夠了,剩下的恐怕她再怎麽死纏爛打執行官小姐也不會告訴她,既然如此就不必多費功夫了。
倒不如享受美食。
畢竟執行官小姐帶她來的這家湘菜館味道確實不錯。
而桑落也很聰明地沒有追問江酒到底要不要與靜謐機關交易,放棄魔女之夜。
不談工作上的事,氣氛便理所應當迅速輕鬆起來。
她們倆開始真的敘舊,聊天,談論近況,說的還都算開心。
之後飯吃得差不多了,桑落起身結賬時隨口問江酒有沒有空要不要去她家坐一坐,江酒想了想覺得這個可以有,於是就跟著執行官小姐去了她家。
執行官小姐是有車的。
不是多張揚的跑車,也不是動輒百萬起步的豪車,相反,是台表麵看起來頗有些過分老氣橫秋的代步車——江酒覺得這樣的車型似乎更適合上了年紀位高權重的中年男人坐。
但仔細想想,桑落開這樣的車好像也挺適合的。
總之江酒一路都乖乖地坐在副駕駛上,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執行官小姐聊天,一邊時不時打量兩眼窗外景色。
車子一路駛過城區來到三環外,七拐八拐之後就到了處別墅區。
江酒認出這片別墅算是本市房價最高的富人區了,於是轉過頭調侃:
“沒想到姐姐現在居然還是個富婆啊,居然買得起別墅。”
桑落看她一眼,笑著搖搖頭:
“我可買不起別墅,這房子是靜謐機關分配的福利,在物質條件上靜謐機關一向大方,畢竟我們幹這行的隨時都可能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死掉……”
她在車庫前停下車,看了眼別墅的窗戶,淡淡說:
“在我之前的短短五年裏,這棟別墅已經換過三位主人了,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很快就成為被換掉的第四位。”
或許是她也感覺到這個話題太過於沉重,所以很快就將其略過,然後沉默著把車停在車庫裏。
“到了,”她說,“下車吧。”
江酒沒說話,隻是聽話地跟著她下了車來到客廳。
別墅的客廳相當大,但因為沒擺什麽家具的緣故就顯得格外空曠,再加上慘白的牆壁和上麵零星掛著的詭異裝飾品,客廳中央那張桌子上隨意扔著的一堆雜物和槍械子彈……都讓本就顯得陰森的房子顯得更加驚悚起來。
“這是上次在隔壁市發現的那隻怨靈被淨化之後留下的,”桑落指著桌上一塊有明顯燒灼痕跡的血肉說,“那隻惡靈在臨死之前反撲,殺死了我的一位同事。”
“至於這個,這個來自於那個都市傳說。”
“有個女孩子住了出租屋一年之後要搬家,搬家時偶然發現牆上有個洞,於是好奇地往洞裏張望,結果不知道為什麽隻能看到一片紅色,等她搬走之後跟房東交接時說起這事,房東告訴她有洞的那麵牆隔壁住了一個紅眼病人。”
“這顆眼睛就來自那個紅眼病人怨靈,那次行動比較順利,沒死人,隻不過有位同事斷了條腿,但還好局裏委托一位魔女把他的腿接上了。”
桑落說著,又搖搖頭:
“可惜,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沒過多久他還是死於一場對外神眷屬的圍剿中。”
按理來說這種時候就算是在講別人的經曆,身為同事也多少應該有些感同身受的反應,可她卻依舊淡然,就好像她當初不曾去過現場親眼目睹過死亡,所以一切在她看來都隻是個單純的故事而已。
江酒有些好奇,於是忍不住問:
“做這麽危險的工作,難道你就沒害怕過麽?”
“當然有,”桑落說,“可我也同樣享受到了靜謐機關提供的福利,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我覺得這是非常合理的等價交換。”
執行官小姐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清冷,甚至有種微妙的嫌棄——她好像在對江酒的問題不是很滿意。
她說她手起刀落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可江酒卻問她眼睛幹不幹?
嘖。
豎子不足與謀也。
可她忽然又聽到江酒問:
“害不害怕和能不能接受是兩個概念吧,你可以因為害怕而不能接受,也當然可以一邊害怕一邊接受……畢竟無論如何,恐懼都是人類的本能之一,不是麽?”
執行官小姐聞言下意識看向江酒,而江酒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而且我覺得你這房子也未免太沒人氣啦,我理解你喜歡帶戰利品回來的愛好,可不管怎麽說,既然是日常起居的地方,那最好還是收拾得舒服一些吧?”
“……”
桑落沉默起來。
有些時候人一旦在舒適區待久了就會安然接受起現狀,躺平任嘲甚至幹脆擺爛,就像明明很菜連大招都不放的打野,通常來說這應該是思想出問題了,這種時候就需要有人來做一件從來沒有人做過的,非常過激的事。
那就是把她點醒。
而江酒如今就是那個把桑落點醒的人。
她的話說得很委婉,語氣也不怎麽激烈,但這樣恰好不會激起人的逆反心理,而是會讓桑落產生一點點的自我懷疑。
她會開始想房子裏是不是真的太亂了,是不是真的不夠有生活氣息,擺著掛著這麽多嚇人的眼球血肉骨頭之類的戰利品到底有沒有必要……
再然後,她會自我否定。
確實,這麽一想房子裏好像沒什麽人氣,反倒陰森森的,江酒說的有道理,不如找個機會把東西都收拾一下……可說起來就算收拾得再整齊也沒什麽用吧,畢竟這麽大的房子還是她一個人住,依舊空****的。
所以,桑落忽然勾起唇角,然後轉身來到女仆小姐身邊。
“你聽過一句話麽?”
她忽然問。
女仆小姐便下意識接著問:
“什麽話?”
“誰提出了問題,那就應該由誰來解決。”
桑落說著,步步緊逼,把女仆小姐擠到了牆角,然後居高臨下地輕聲說:
“既然你覺得我房子太亂太沒人氣,那你就幹脆留下來幫我收拾房子順便培養培養人氣。”
“怎麽樣呀,小江酒?”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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