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絲。”

“嗯?”

“我今天碰見別的魔女了,在去救安寧的時候,她自稱靜謐魔女,名字叫……潘多拉。”

“哦。”

“你知道她麽?”

“……知道。”

“那,她果然就是那位掌管靜謐機關的靜謐魔女?”

“嗯。”

“所以這次魔女之夜,從一開始她就應該知道安氏集團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

“……對。”

“可她沒有管,至於是不願意管還是不能管有待商榷,但從你給我講的那些事裏似乎可以隱約推斷出她對魔女之夜沒有任何權限,她更像是神話裏的天道,不能以個人的好惡行事……對吧?”

“……”

魔女小姐沒說話。

她抬手捏住了江酒垂落在她胸前的一縷頭發,往手指上繞了兩圈,又輕輕鬆開,看著發絲重新舒展恢複柔順。

就這樣過了許久,她才與低下頭看她的江酒對視,平靜地問:

“她都跟你說了什麽?”

“也沒說什麽啊,”江酒笑了笑,“就對我說你很危險,讓我離你遠點。”

“……”

魔女小姐表情變得奇怪,好像在問江酒難道這還不算怪話?

不過她已經習慣了江酒的惡劣性格,沒怎麽在意江酒的態度,隻是淡淡地說:

“那你為什麽不聽她的話離我遠點?”

“不熟,”江酒無辜地眨眨眼,“我沒有理由相信一個隻跟我有一麵之緣的女人,更何況她要我離你遠一點。”

壞女人說著把手挪到魔女小姐臉上,調皮地勾了勾她的鼻子,然後笑了笑:

“靜謐魔女?她誰啊,能讓我宣誓效忠的就隻有主人您。”

可魔女小姐聞言隻是冷哼。

話說的很好聽,小嘴像抹了蜜,就是不知道嚐起來是不是甜的……但無論如何這大概都不是她的心裏話。

“‘莉莉絲可是大腿,為什麽我要放著一條已經刷滿好感度的大腿不抱,跑去相信另外一個陌生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江酒你是這樣想的吧?”她冷聲問。

“哎呀,主人您可真是了解我……當然我確實是有這麽想,但是最關鍵的還是咱們倆的關係呀,咱們倆可是老情人……”

“誰跟你是老情人,閉嘴,再亂說話我就讓你以後再也說不了話。”

“是是是。”

江酒很敷衍地點頭,張開五指輕輕幫魔女小姐梳理長發。

魔女似乎已經接近神話傳說中的天人,身體永遠保持潔淨馨香,所以江酒以前從來沒見到魔女小姐有肮髒狼狽過,她永遠神秘漂亮,身邊有薰衣草香沉浮。

所以與其說江酒是在幫魔女小姐梳理頭發,倒不如說她在享受五指在柔滑黑發間穿行的感覺。

原先被她們拿到天台上來的那瓶格蘭花格105已經被喝完了,隻剩下瓶子和兩隻空****的酒杯依偎在一起,而長夜將盡,頭頂的圓月已經快隱沒在逐漸明亮的天光中,遙遠的地平線上朝霞噴薄,將大朵大朵的雲彩染上橘子的色彩,太陽已經掙紮著露出小半個圓弧,散發出光和熱,耀眼得像是在燃燒。

天亮了。

微涼的晨風揚起江酒的長發,她便伸手,輕輕把紛飛的發絲收攏。

這時魔女小姐忽然叫了聲她的名字。

“江酒。”

魔女小姐的聲音重歸毫無波瀾的平淡,就像她給江酒灌下魔藥把她變成魔女那天一樣。

“就像潘多拉說的一樣,我很危險,不知道什麽時候可能就會爆炸——嘭的一聲,把整個世界都炸碎。”

“所以,離我遠點吧,等你成為正式魔女之後我會解除對你的控製,然後你再去禍害多少女孩子我都沒意見……但你一定,一定要離我遠點。”

“答應我江酒,到時候不要來救我,好麽?”

江酒攏頭發的動作頓了頓,然後忍不住低下頭來跟魔女小姐對視。

“你以為我是什麽人啊莉莉絲?”她笑著問,“你為什麽會覺得那時候我還會待在你身邊啊?”

“我跟你談這麽久戀愛,又你變成魔女,這麽長時間裏你難道還沒認清我的本性麽?”

“像我這樣貪生怕死的人,怎麽可能會為了誰奮不顧身,走在慷慨赴死的路上呢?”

“所以放心吧,如果你哪天出了事,我肯定是第一個背叛你的,也一定會離你遠遠的……”

壞女人一邊說一邊捏了捏魔女小姐的臉,壞笑:

“當然以咱們倆的情分,等你死了之後,我會去你墳頭,給你燒紙上香順便獻上一捧花的。”

如果是平時,魔女小姐現在說不定已經把江酒禁言,或者幹脆小小地懲罰她了,可如今她沒有,她隻是露出莫名胸有成竹的笑容。

不。

她篤定地想。

到時候,你一定會來救我的,江酒。

要問為什麽——正因為你是無可救藥的壞女人啊。

魔女小姐想著,又輕聲說:

“我要睡會兒,江酒,你不要動……你說了絕對不會來救我,我很生氣,那麽作為懲罰,你要給我膝枕一直到我睡醒。”

沒等江酒再說什麽,她就直接摸出魔杖把江酒禁言了。

然後,她嘴角勾起不易察覺的弧線,然後閉上眼,緩緩沉入夢境。

今晚,莉莉絲難得做了個好夢。

……

夢境從來都是獨立的。

一個又一個夢境像獨立存在的世界泡,孤零零地懸浮在主人的頭頂,而靜謐魔女的任務就是在月圓時將它們全都串在一起,並重構底層邏輯,還原出真實世界的模樣。

先是篩選。

略過人類,抓取異類,把那些充滿了野心和不滿的夢境鏈接在一起,然後把夢境們的主人投放進融合出的夢境中。

於是,不管他們如何在夢境中破壞,肆意發泄,到了第二天夢醒時一切就好像會被重置成天黑前的模樣。

所以張先生得知的情報從一開始就是錯的,誠然序號5收容物魔女之夢的作用的確是把人拉進夢境中,可被拉進夢中的卻不是整個世界,而是隻有異類。

異類們在夢中密謀要顛覆人類的統治——從一開始,這就是個帶著黑色幽默味道的笑話。

魔女之夜隻對擁有神秘側力量的個體產生影響,死在魔女之夜中的異類現實中也會被抹消,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構築出的夢境世界其實已經與現實沒什麽區別,也同樣會對現實造成影響。

所以在魔女之夜中被異類們追殺的安寧才會被江酒撿到。

從一開始,異類們就是被困在夢中的囚徒。

一切歧途,自此而始。

浩**長夜,自此而終。

緘默魔女在夢境中睜開眼,起身,拿出魔杖,麵無表情地盯著麵前的那片黑暗,低聲說:

“出來吧,我知道你來了。”

於是黑暗泛起了漣漪,身穿白裙的靜謐魔女緩緩走出。

她看著莉莉絲,而莉莉絲也沉默地看著她。

這樣許久莉莉絲才聽見她說:

“你不該把無辜者牽扯進來的,我們都明白當年的盟約已經要到期了,到時候不會再有人幫你隱匿行蹤,就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他們會找到你,把你扒皮抽筋,榨幹所有利用價值。”

“你會死,我也會,還有你身邊的那個見習小魔女……他們不會放過我們,因為我們都是最好的實驗素材和研究樣本。”

莉莉絲當然明白她在說什麽,可她似乎並不完全同意潘多拉的想法,於是反駁:

“不,你不會,人類還需要你通過魔女之夜控製異類,你還有更大的利用價值。”

“可我現在的處境和盟約到期之後的處境有什麽區別呢,不都是被人類研究麽?”

潘多拉麵無表情地說:

“所以你一開始就不該把那個小魔女牽扯進來的,這樣對她不公平。”

說到這裏,這位靜謐魔女好像猜到了什麽,於是歪了歪頭問:

“難道……你是希望在盟約到期之前,那個小魔女能進階成大魔女,到時候就可以來幫你……或者過來救你?”

“在人類中混跡了幾千年之後,你也沾染上屬於人類的缺點了啊,緘默,你居然會相信人類,相信她可能去救你。”

“可就算到時候她去救你又怎麽樣,他們已經準備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一代又一代的積累讓他們擁有了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其他魔女的能量,所以即便強大如你,再加上一位新生的大魔女,又能同時應付幾位大魔女的聯手進攻呢?”

她的聲音清冷,相比莉莉絲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味道的奶茶,隻剩下冰。

剝繭抽絲,她把所有事實都陳述清楚,血淋淋地擺給莉莉絲看。

莉莉絲卻不知為何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又怎麽樣?”

她輕聲問。

“重要的從來都不是會不會死啊潘多拉,重要的是會不會有人救我。”

“在我臨死前,會有人為了我奮不顧身,走在慷慨赴死的路上——隻要這樣就夠了,我就已經滿足了。”

說到這裏,她忽然鬼使神差地像某個壞女人一樣,露出促狹的笑:

“所以,你呢,潘多拉,有沒有人肯為了你奮不顧身,慷慨赴死呢?”

就像兩軍拚刀交戰,一位戰士衣衫撕裂,露出裏麵的紅肚兜,他的敵人趁機嘲諷說多大的人了居然還穿紅肚兜,而他則冷冷一笑說我老婆給繡的你有麽?

敵人便急了,紅了眼問你找死,你有病吧?

有人大概破防了,可莉莉絲不是說是誰。

當你跟壞女人對線久了,你也就會不知不覺間變成壞女人。

屠龍者,終為惡龍。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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