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來到安寧身邊江酒就注意到了那位站在廢墟中的魔女。
她穿著白裙,頭發也同樣是晶瑩剔透的白,有一層斑斕星光懸浮在她麵前遮住了她的臉,她並未撐傘,但雨點都好像在刻意避著她,這麽大的雨還有安氏大樓崩塌的影響都沒波及到她。
整個世界都狼藉一片,隻有那位魔女腳下一小塊地方幹幹淨淨的,甚至沒被雨淋濕。
她就像一朵在雨天盛開的荷花,花瓣上還綴著水珠,靜靜地屹立於風雨中,最多隻被風吹得微微搖曳。
如果江酒這時候還是普通人的話,可能她會跟張先生一樣無視那位魔女小姐的存在,但她如今是見習魔女,所以瞬間就從某種神秘觸覺的啟示下感知到了她的本質。
魔女之間是會互相吸引的。
她能確定白裙少女是魔女,同理可得,白裙少女大概率也確定了她的身份。
但,那位白裙魔女從始至終都沒有幹涉她的行動,甚至漠然旁觀她爆殺張先生,這點就讓人很疑惑了。
難道她真的不在意自家眷屬被人欺負?
不過江酒很快就想到了莉莉絲對她說過的,魔女們不在乎。
她們不在乎什麽眷屬不眷屬的……就像烏拉圭有345.7萬人,澳大利亞有4700萬隻袋鼠。如果袋鼠要入侵烏拉圭,那麽每個烏拉圭人都要打14隻袋鼠。
你知道嗎?你不知道。
你隻在乎你自己。
眷屬對魔女們而言本就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東西,她們又不靠收集信仰存活,所以她們真的不在乎。
更何況,張先生跟白裙魔女之間……可能也不是很熟。
她沒管張先生的死活,隻是漠然旁觀,既然如此按理來說江酒也不應該去主動招惹她的——簡單點,解決問題的方式簡單點,她們倆一個安安靜靜圍觀一個開開心心動手,這樣不是皆大歡喜?
可江酒最後還是暫且放過了張先生,轉頭,借著他拋來的問題主動找白裙魔女互動。
她操著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問您怎麽看?
白裙魔女好像愣了愣,表情定格成了照片。
她大概沒想到江酒會突然打破默契過來找她互動,理所應當不知道該說什麽。
可江酒沒管那麽多。
她放開了張先生,輕輕打了個響指,原本已經變成如意金箍棒的魔杖重新恢複了原本的尺寸,被她捏在手裏慢悠悠地轉。
“所以您是怎麽想的呢?這位魔女小姐?”江酒很有禮貌地問,“您為什麽要幫助這位先生呢?在您眼裏他又到底是什麽呢?”
“……”
白裙魔女看著江酒沉默,許久後才搖了搖頭說:
“什麽都沒想,什麽都不是。”
而一旁被雲霧束縛的張先生這時候終於明白,原來自始至終白裙魔女都在無情旁觀。
很難去形容他如今的心情,可能有憤怒,有仇恨,也有悲涼無奈……但一切到了盡頭反倒是終於解脫的如釋重負。
他的身體已經殘破不堪,他想質問白裙魔女為什麽隻是站在哪裏看著,難道她要背叛承諾麽,可他又突然想到螞蟻和大象簽訂盟約這件事本身就是鬧劇。
更何況,異類在魔女眼中說不定比螞蟻還要弱小。
張先生頹然,身體也像泄了氣的氣球一樣癟了下來。
隱忍,他隱忍了半輩子,從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莫欺少年窮一直隱忍到莫欺老年窮,最後還是莫名其妙地一派塗地,功虧一簣。
他想問為什麽,可大概已經沒人能回答他了。
懷著莫大的不甘與痛苦,張先生看向現出身形的白裙魔女,問:
“難道在你們眼中,不管是人類還是異類,都是任由你們擺弄的玩具?”
白裙魔女平靜地看他一眼,搖了搖頭:
“不是玩具,是實驗樣本。”
她說著,從虛空中抽出一本魔導書,讓它懸浮於身前,然後伸手在封麵拂過。
嘩啦啦。
魔導書翻開,又有一支蘸足了墨的羽毛筆不止從哪兒跳出來,靈巧地在書頁上挪移,把她目睹的一切都記錄了下來——就像是單純在記錄實驗結論的科研人員,她的眼神不含任何情緒。
張先生愣了一下。
他覺得有些荒謬,有點可悲,由星光構成的臉龐扭曲了起來……可事到如今已經喪失異類身份的他甚至已經做不出難過或是痛恨的表情。
他躬身,像隻被煮熟的大蝦,感覺胸口好像破了個洞,精神力氣全都從那個洞裏泄了出去,於是再無悲喜可言。
江酒看到星之彩忽然從張先生的胸口蜂擁而出,變成一道彩虹,鑽進白裙魔女麵前的魔導書中,而失去了所有色彩的張先生隻剩下純黑的輪廓。
但那已經不是他了。
身為異類的所有精粹都被吞噬一空,剩下的就隻有幹幹淨淨的軀殼,或者說……
餘燼。
他已經燃盡了。
於是,就連最後純黑的軀殼也變成了紛紛揚揚的灰。
這時白裙魔女也終於做完了最後的記錄。
她揮手,羽毛筆緩緩褪色消失,而魔導書合攏被她拿在手上。
“很好的樣本。”
江酒聽見她輕聲自言自語。
可什麽是樣本,她做的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麽呢?
江酒不明白。
不過沒關係,她比較勤奮好學,有什麽不懂的直接問就好了。
“所以,安氏集團那場叛亂是你搞出來的,目的就是做一場實驗?”
她問。
白裙魔女比她想象的好說話,很快就搖頭回答她:
“不是。”
“可剛剛被你弄死那位說你是他的盟友啊。”
“那隻是一廂情願。”
“一廂情願?”
“就算沒有我事情也會發展到現在這樣子,我隻不過是趁機會做了個實驗而已,至於他們怎麽想的……都與我無關。”
“什麽實驗?”
“關於情緒。”
江酒不自覺想到莉莉絲之前對她說的,魔女都以情緒為食的說法,於是點了點頭:
“好,邏輯是合理的,聽起來也沒什麽問題。”
但她卻眯起眼,又問:
“可就像是雪崩的時候沒有一顆雪花是無辜的一樣,你真覺得這件事與你無關?”
白裙魔女看了她一眼,平靜地回答:
“我不在乎。”
“……”
江酒不說話了。
她下意識轉頭看了眼還躺在地上,在火焰中重生的安寧,又環視一周安氏大樓倒塌後的廢墟,最後看向張先生原先在的位置。
人該死的都已經死了,不該死的雖然還活著……可也已經死了一遍了,還有不知道多少異類悄無聲息地葬身在這場鬧劇之中。
“我以為我已經夠壞了,”江酒歎了口氣,“沒想到你們這些魔女比我還壞啊。”
哦,忘了現在她也是魔女了。
那沒事了。
不過她倒沒有對眼前的魔女小姐心生怨言。
她不是聖母,今晚死的全都是異類而不是人類,更何況他們的死因基本可以被簡單概括為內鬥,至於安寧……就像白裙魔女說的一樣,就算她不為那位張先生提供幫助也會有別的人別的魔女為張先生提供幫助。
更何況她還沒死。
一言以蔽之,首先要搞清楚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對江酒來說能勉強算得上是敵人的就隻有張先生一個,除此之外安寧算是朋友,而白裙魔女應該算是路人。
異類打異類,狗咬狗,死的又不是人類,她很難共情也很難有代入感,所以最多不過念一聲安息,除此以外也就再沒別的想法。
所以她收回魔杖,微微提起裙擺,恢複了平時優雅的姿態,行禮道:
“見習魔女,江酒。”
白裙魔女看著她沉默片刻,微微點頭:
“靜謐魔女,潘多拉。”
是有稱號的大魔女麽,而且這稱號似乎有些耳熟?
江酒的記憶力很好,所以很快就想起了她到底是在哪兒聽過靜謐魔女這名頭。
是莉莉絲說的。
政府的有關部門就叫靜謐機關,而靜謐機關是以一位魔女的稱號命名的,她掌管著序號5的高危收容物魔女之夜,每到月圓時她就會唱起歌謠,把整個世界都拉入她的夢境。
所以,如今站在她麵前的,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靜謐魔女?
可靜謐魔女某種意義上不是代表了官方的力量麽,那她又為什麽要幫助幕後黑手殺死安寧的父親,又追殺安寧?
江酒心裏這麽想著,表麵卻依舊是那副完美且瀟灑的樣子。
“原來是您啊,”她微笑著道歉,“以前隻是聽過您的名字卻無緣得見,失禮了。”
靜謐魔女沒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江酒猜出她的意思是無所謂了——就像她剛剛和那位幕後黑手的對話一樣,她對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從來都不在乎。
不也挺好麽?
江酒想著,重新站直了,指了指遠處的安寧:
“我是為了救朋友來的,如果沒什麽事了,那我就先帶她回去了。”
靜謐魔女沒回答她,而是忽然向她逼近。
江酒不知道她想幹嘛,但估計了一下戰鬥力差距之後還是幹脆放棄了掙紮,轉而抬手輕輕捏住項圈以防萬一準備搖人。
可靜謐魔女隻是悄然停在她身前,伸出蒼白的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輕輕抬起來,翻來覆去地看。
過了會兒似乎是確認了什麽,她終於鬆開手,輕聲說:
“離莉莉絲遠點,她很危險。”
莫名其妙的,江酒收到了來自大魔女的警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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