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順其自然。”

神明注視薰衣草,不帶任何感**彩地告誡它:

“不管是那些兩棲類,或者你的兄弟姐妹們,它們都有各自的命運,你不應幹涉它們的選擇。”

薰衣草聞言便覺得有些委屈——但這樣的情緒很快就消散一空了。

它不認為它的造主會做錯事,倘若祂們倆之間起了矛盾,那神明必定是對的,它必定是錯的,既然如此為什麽要感到委屈呢?

所以薰衣草很快便接受了現實,接著問:

“為何……為何不應該幹涉他們?難道是我做的還不夠好嗎?我的神明?”

神明忽然不再看薰衣草了。

祂把視線投向薰衣草身後的島嶼以及包圍了島嶼的廣袤海洋,甚至穿越了空間的阻隔,注視著遙遠大陸板塊上生活著的蜥蜴人們。

生與死,愛與恨,繁榮與破敗,傳奇與平凡。

昔日死寂且空洞的原始世界如今已經有了濃鬱的生機,甚至於將要有最初的文明火種被點燃……那麽接下來,這些擁有了智慧的兩棲類迎來的會是什麽樣的結局?

神明收回視線,再度看向麵前的紫藍色花朵。

“不,”祂告訴薰衣草,“你做得很好,可接下來不要再做了。”

“……這是為何?我的神明?”

可神明並未向薰衣草解釋其中的詳細原因,祂隻是重複了一遍之前說過的話:

“你應順其自然。”

“……”

薰衣草不明白神明口中的順其自然到底是什麽意思,不過它早已習慣這些——無論如何,既然是神明的要求,那它照做就好了。

順其自然……大概就是要它不再去管它那些兄弟姐妹吧,這可太簡單又太輕鬆了,如果不是那奇妙責任心的約束,以及想要被神明稱讚的念頭,它才懶得管那些會給它惹出各種各樣麻煩的花朵。

隻要能陪伴在神明身側它就已經相當滿足。

而在告誡過薰衣草之後神明再度陷入了漫長的沉眠,不過與之前不同的是,在這次沉眠之前,神明告訴薰衣草,下次祂蘇醒時將會親自去見薰衣草的那些兄弟姐妹,並聆聽它們在祂沉睡時的所有經曆。

破天荒的,薰衣草對神明的旨意產生了迷茫——當然這並不意味著它在質疑神明,相反,它隻是有些不知所措。

它更習慣在神明的旨意下做什麽,而不是什麽都不做,更何況神明對它說要順其自然……薰衣草實在不明白神明口中的順其自然到底該怎麽做。

於是它便隻好去請教它的兄弟姐妹。

在被神明創造出的所有花朵中,名為鳶尾的近乎純白色花朵是最溫柔善解人意且聰明的,因此薰衣草決定去問問鳶尾花,看它明不明白神明旨意到底是什麽意思。

“是讓你什麽都不需要做,光看著就好了,姐姐——這就是神明大人想要表達的意思。”

“是這樣嗎……”

“應該是的。”

鳶尾花端莊且優雅地朝薰衣草搖了搖葉片,又安慰她:

“不過誰又敢說自己能猜透神明大人的心思呢,姐姐,你其實也不需要太糾結順其自然到底是什麽意思,我覺得神明大人可能隻是覺得你太累了,所以想讓你歇一歇。”

“……”

薰衣草忽然覺得即便是最可靠的鳶尾花如今也指望不上了。

神明想讓它歇一歇?

那種事情……沒必要的啊,它是神明的造物,是絕不會感到疲憊的花的精靈,所以為神明工作是它的天職,在它看來神明要它休息不僅稱不上獎勵,反而更像是懲罰。

畢竟薰衣草是為神明工作時才會感到幸福的存在。

而其他花朵本質也和它相差無幾。

它們同樣是被神明親手創造出的,又日常沐浴在神明的光輝中,因此會天然便對神明抱有戀慕之情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所有花朵都渴望被神明所注視,或者像薰衣草一樣能與神明對話,得到神明的寵愛。

因此,在薰衣草對所有花朵宣布神明的旨意後,偌大的花海瞬間沸沸揚揚地亂成了一團。

不少花朵都恨不得立刻離開這片島嶼,去到被蜥蜴人占據的陸地,比如迷迭香——當然另外也有像鳶尾花那樣仍舊保持平靜,要繼續駐留在島上的。

不過還好,上次神明沉睡期間薰衣草已經在這些弟弟妹妹之間樹立了威信,所以它很快便穩定住了局勢,然後警告這些普遍躁動不安的花朵:

“神明大人告訴我最好不要再幹涉你們的選擇,所以你們當然可以離開島嶼去到蜥蜴人的世界,但與此同時我也不會再保護你們。”

它以思維的觸角勾動遍布在島嶼底下,與花朵們連接著的龐**係,接著告誡它們:

“接下來你們必須要自己尋找養分,自己生存下去——然而蜥蜴人們所在的陸地土壤要比我們這裏更加貧瘠,所以你們必須把根須生長得更深更堅韌,這樣才能汲取到生長所需的養分,才能重新開出花來。”

“你們將不會再像現在這樣絢爛多彩,花瓣也不會再這麽嬌豔欲滴,你們將幹癟,矮小,醜陋乃至枯朽,你們甚至會被野蠻的蜥蜴人當做食物,被惡劣的天氣凍得瑟瑟發抖,發不出芽,被困死在堅硬漆黑的種子外殼中,逐漸喪失生機……”

它嚴肅地轉過微垂的花冠,掃過在場的所有花朵:

“——即便如此,你們也要離開神明大人,離開這座島嶼,去到蜥蜴人所在的那片貧瘠土地?”

再沒有花朵敢以思維的觸角與如今的薰衣草正麵抗衡……除了那名為迷迭香的不安定分子。

它昂著花冠,燦爛地綻放,讓藍紫色的漂亮花瓣盡可能地張開。

“我……要去!”

迷迭香如此對薰衣草說。

而薰衣草早就猜到它會這麽說,但似乎也不打算再勸導它了。

“那便去吧,”它告訴迷迭香,“如果你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的話。”

迷迭香便認真地回答它:

“我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

“……”

薰衣草沒有再說什麽。

它隻是沉默片刻,接著悄然切斷了根係與迷迭香的聯係。

接著它又用思維的觸角向其餘的花朵傳遞信息:

“你們呢,如果你們想和迷迭香一起離開這座島嶼的話,我也會切斷你們與我根係的聯係,然後你們可以把你們的精魄凝結為種子,我會讓路過的西風把你們的種子帶去新大陸。”

有第一個吃螃蟹的勇者就會有第二個,接下來甚至會越來越多乃至於絡繹不絕……雖然神明停留在這座島嶼上,但這座島嶼的麵積畢竟不怎麽大,再說神明說了祂再次蘇醒過來要聽花朵們講述它們的經曆。

就像薰衣草為了神明的誇讚而不畏辛苦地照看弟弟妹妹,這些花朵同樣渴望得到它們造主的注視與認可,所以它們都鉚足了勁,想要在神明蘇醒前擁有獨一無二的特殊經曆。

而島嶼上幾乎被固化,因此一成不變的環境顯然無法滿足它們。

所以在薰衣草的感知中,它與弟弟妹妹們之間的聯係接連被切斷了好多,後來除了僅有的幾條聯係以外,其餘花朵的根係全都與它分開了。

甚至包括不打算離開島嶼的鳶尾花。

薰衣草對此感到了不解,於是索性直接詢問:

“你也要離開神明麽,鳶尾?”

而鳶尾花搖晃著花冠,平靜地回答它:

“不,就像我之前對你說的那樣,姐姐,我選擇留在島嶼上,像你一樣繼續陪伴著神明大人。”

“那你為什麽要斷開與我根係的聯係呢?”

“因為我們都已經長大了啊,姐姐,”鳶尾花像之前的薰衣草一樣,轉過花冠,麵對已經開始吵嚷的花朵們,“或許這正是神明大人更深層次的用意吧。”

薰衣草愣住。

而鳶尾花則悄然收攏了葉片,接著感慨:

“今時不同往日,以前我們還小,不懂事,但如今就算是我們之間年紀最小的蕁麻……它也做好了凝聚種子的準備。”

“我們都已經成熟了,根係也都堅韌得能夠獨自從土壤中汲取養分,而不必依附在姐姐你的根係中了,所以就算不離開這座島嶼不離開神明大人,大家也都更願意脫離姐姐你嚐試獨立生存。”

薰衣草呆呆地聽著,心頭忽然有某種觸動——那是它從未有過的感受。

像清晨的甘露一般甜蜜,卻又偏偏很是苦澀,有莫名的驕傲和欣喜,但又覺得難過,它用思維的觸角試圖去觸碰往日弟弟妹妹連接在它複雜根係網絡中的節點,卻發現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隻是……若有所失。

它不懂這樣的複雜情緒到底意味著什麽,它隻是沉默地看向鳶尾花,又把思維觸角向更遠處延伸,最終覆蓋到它所有的弟弟妹妹身上。

而它身旁的鳶尾花也隨著它的思維觸角看過去。

黑色群山巍然屹立,花海在微風吹拂下起伏翻湧如浪潮,各種色彩嬌豔欲滴地匯聚在一起,便是這原始世界中從未有過的盛景。

“我的神明啊……”

薰衣草忽然低聲說:

“所以……這便是您給予我們這些造物的……成人禮麽?”

[未完待續]

——

關於封麵!

愛酒,信酒,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