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安寧理所應當成了酒吧的常客。
她有時會穿上女仆裝兼職服務員給江酒幫忙,但絕大多數時候還是一個人悄然出現在淩晨客人都離開的酒吧裏,遍體鱗傷坐在吧台前,默默地喝酒。
每當這時江酒就會站在吧台裏陪她喝酒,兩個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關於人生關於理想關於穿越世界的旅行……以及今天的天氣怎麽樣,複仇的計劃推進到了哪一步,她今天又殺了什麽異類有什麽感覺,附近街上又開了家日料店味道很不錯要不要去試試。
總之,她們會聊很多東西。
這樣的日常如白開水般清淡,漸漸一天一天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安寧卻越來越沉默寡言,氣質也越來越冰冷,甚至於來酒吧的間隔時間也越來越長。
手上剛沾了血的人可能會做噩夢,會痛苦恐慌,但逐漸習慣了之後就會麻木,變得不再在意人命——所以習慣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力量。
短短一個月時間裏安寧就變了很多,她開始變得麵癱,說話做事也變得更加高效而簡潔,匆匆地來匆匆地去。
小公主好像變成了女王。
而唯一不變的隻有她和江酒的默契。
無論刮風下雨,身上受了多重的傷,每隔最多三天時間她就會雷打不動地來到酒吧找江酒喝酒……這大概隻是為了跟江酒報平安,告訴江酒她還沒死,所以不必為她擔心。
直到今天,這個月的魔女之夜前夕。
酒吧今天不營業,因為天黑之後靜謐魔女就要唱起歌謠,把整個世界拖入她的夢中,普通人都沉睡了,異類不敢招惹魔女,自然就不會有客人上門。
所以平時熱鬧擁擠的酒吧如今空曠而冷清,隻有安寧和女仆小姐兩個人。
安寧在喝酒,女仆小姐在擦杯子,兩個人都不說話,都低著頭認真地做自己的事。
燈光昏暗,燭火搖曳,小提琴聲悠揚,空氣中彌漫著香薰和薰衣草的味道,桌上酒瓶裏盛著清水,裏麵插著一朵悄然盛開的百合花。
一切都讓人很放鬆。
但不知為何,安寧的身體卻緊繃著。
她沉默許久,一個人灌下了小半瓶威士忌才終於開口:
“我今晚要去報仇了。”
女仆小姐這時候也擦完杯子了,轉身取了調酒壺和盎司杯,又拿了幾瓶基酒出來。
做這些事的過程中她點了點頭,隨口說:
“嗯,那你小心,”
“……”
安寧好像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空氣再度陷入微妙的靜謐之中。
然後,安寧略感挫敗,自暴自棄地又倒了酒,然後端起酒杯仰頭一口喝完。
她很茫然。
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這些天裏她天天出去獵殺異類,練出了一手精湛的劍術,研究出了不知道多少種對付異類的辦法,為此她曾數次身陷險境幾乎身死——但現在她突然覺得這些經曆相較於跟女仆小姐說話……顯得好簡單。
安寧懂得怎麽能最省力最簡單地屠殺異類,截斷它們的神經剖開它們的血肉吞噬它們的力量,甚至於摧毀它們的心理防線。
可她不懂女仆小姐現在在想什麽,就像人努努力或許可以做到任何事情,除了高數,不會就是不會,不管怎麽樣都學不會。
所以她攥緊了酒杯。
安寧在思考到底該怎麽把腦子裏的想法以合適的措辭表達出來。
可最後她還是放棄了。
或許像普通小女孩一樣用充滿詩情畫意味道的語言進行描述這種方式本就不適合她,畢竟她確實不是普通小女孩,她是異類啊,是背負著血海深仇的複仇者。
所以,她終於決定采取比較適合她的方式。
安寧抬起頭,看向女仆小姐。
“我……”
她想說什麽,但被打斷了。
不知何時女仆小姐已經調好了一杯酒出來,墊上杯墊輕輕沿著桌麵推給她,微笑著介紹道:
“特意給你調的酒,嚐嚐?”
“……”
安寧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端起那杯雞尾酒嚐了一口。
很甜,但並不膩,有股淡淡的奶香,她覺得很好喝。
“這是專門為你調的雞尾酒,”女仆小姐的聲音溫柔,“還沒有取名,怎麽樣,你要幫我給它取個名字麽?”
安寧聞言下意識看向女仆小姐,而女仆小姐恰好也笑盈盈地看她,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匯,碰觸,其中一方卻像含羞草般縮了回去。
“嗯,就用我的名字吧,叫安寧。”
“安寧?嗯,是個好名字……”女仆小姐表示讚同,“不過其實我還另外研究了一款雞尾酒,隻是店裏已經沒有基酒了,要明天才到貨。”
她朝安寧眨了眨眼,問:
“那……安寧小姐,你願意明天的這時候準時來到酒吧,品嚐我為你做的另外一款雞尾酒麽?”
原定計劃被打亂,所有即將說出口的話全部沒機會再說了。
安寧似乎應該尷尬不知所措的,可她如今居然隻覺得安心。
“好。”她很認真地點頭,“不見不散。”
“嗯,不見不散。”
……
安寧走了。
江酒看著她的背影,腦子裏不知道為什麽就響起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的音樂聲。
好像……也挺合適?
但她還是搖了搖頭,把亂七八糟的想法全都拋之腦後。
因為魔女小姐從壁爐裏走出來了。
她也慢慢走到吧台前坐下,但卻沒坐在江酒麵前那個安寧層坐過的位置,而是挑了個更偏僻的角落。
來者不善。
魔女小姐剛坐下就麵無表情地看向江酒,冷聲說:
“好厲害啊,渣女小姐,才多長時間你就已經適應環境……還在我的酒吧裏開始欺騙純情小姑娘了?”
“不喜歡她為什麽要給她機會,注定會拋開她為什麽要讓她接近?”
“這世界上最殘忍的事就是給人以轉瞬即逝的希望,渣女小姐你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大概是跟江酒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以前沉默寡言的魔女小姐居然也學**陽怪氣和冷嘲熱諷了。
但很可惜,她的發言並未擊破江酒的護甲。
江酒隻是很淡定地把調好的魔女之夜推給她,順便問:
“我想求你件事,莉莉絲。”
“求人是這樣求的?”
“主人。”江酒聞言立刻提起裙擺,擺出一副任君采擷的恭敬模樣,無辜地眨了眨眼賣萌裝可憐,“求求你惹,我什麽都會做的。”
“……”
魔女小姐的表情複雜起來。
她端起酒輕啜了一口,然後輕聲罵道:
“你就不能要點臉麽江酒?”
“要臉你就會答應我麽,那好呀,我可以要臉的。”
“……”
魔女小姐麻了。
她大概是再度認清了江酒那靈活的底線,所以幹脆不想再跟她逞口舌之利。
“說,你求我什麽?”
“提升實力。”
“可你這些天不已經在努力學習魔法了麽?”
“太慢,沒什麽提升。”
“可魔女就是這樣,急不來的,知識是力量也是詛咒,欲速而不達,過度追求速度隻會導致失控。”
“就沒別的辦法?”
“……”
魔女小姐忽然沉默了片刻。
江酒自然讀出了她的心思,於是點點頭說:
“所以,果然還是有別的辦法。”
魔女小姐也並沒有再否認,而是盯著江酒的眼睛問:
“嗯,確實有——可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些天學習魔法包括現在問我問題的目的就是……”
“算了。”
魔女小姐忽然搖了搖頭,沒有再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而是沉默片刻,又突然問江酒:
“為什麽要做到這種程度呢?”
她這問題沒頭沒腦的,江酒卻聽懂了。
所以江酒笑了笑:
“做了虧心事當然要補救一下,雖然補救之後大概率還是要被恨的。”
“那我呢?”魔女小姐咬了咬嘴唇,幾乎拿出魔杖,“難道你對我就不覺得愧疚?”
“所以我現在就在補償啊。”
“……”
魔女小姐不說話了。
她沉默地端起酒杯,把剩下的大半杯魔女之夜一口氣當白開水喝完了。
“我幫你,”她突然說,“但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江酒好像早有預料般點了點頭:
“當然,這是交易嘛,況且就算不是問題而是命令我也會乖乖聽話,畢竟我現在是你的所有物……對吧,主人?”
她甚至朝魔女小姐俏皮地眨了眨眼。
可魔女小姐隻想把她按在**好好收拾收拾。
再硬的嘴親起來應該也是軟的,再壞的女人被壓在身下也遲早會嚶嚶嚶地叫。
魔女小姐磨了磨牙。
可三年之期未到,就算是龍王贅婿……也隻能先忍一下。
她隻能強忍著怒火,低聲問:
“你當初跟我談戀愛的時候,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然後她看到江酒難得露出了苦笑。
“我說我喜歡過,你會相信我嗎?”
魔女小姐愣住。
她突然冷靜下來,然後就覺得江酒說的有道理——人總是更願意相信自己認為正確的事,而事已至此,就算江酒說喜歡過她,那她會堅定不移地相信麽?
人心裏的成見,像一座大山。
她不知道。
她猶豫,糾結,輕輕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該選擇相信還是選擇不相信。
可這時江酒卻忽然攥住了她的手腕,牽起她的手按在江酒的胸口。
她呆了呆,不知道江酒要幹什麽。
而江酒垂眸,微微勾起唇角:
“不過,就算你不相信,我還是要說——我喜歡過你。”
那一瞬間,魔女小姐感受到了從手心從江酒胸口傳來的,無比真切的,激烈的心跳。
她的心跳告訴魔女小姐,她真的喜歡過她。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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