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江酒還是沒答應桑落要幫他們。
但也沒拒絕。
江酒在跟桑落拉扯。
台上拉,台下扯,桑落幾乎忍不住想要把赫爾墨斯的監控錄像拿出來,問問江酒是她平時對江酒太溫和,還是江酒到叛逆期了?
隻不過很可惜……
按江酒的說法,這麽咄咄逼人委實不是求人的態度,求人應該低聲下氣一點,至少得讓她感受到誠意。
桑落覺得這不就是跪著要飯麽?
江酒便歪著頭反問,說桑落姐姐您什麽時候產生的錯覺,認為求人辦事不是跪著要飯啊?
哦,或許也不能說是跪著要飯。
畢竟手裏沒槍還沒縣長的官印,所以連跪著要飯都算不上,應該說是躺著拽別人褲腿,賣萌,說富婆餓餓飯飯!
桑落對此無言以對。
如果她是那位緘默魔女,被江酒逼到這地步的話恐怕會氣憤且無可奈何地放棄吧,但可惜她不是緘默魔女,所以桑落沉默片刻後便輕輕搖了搖頭。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到最後你還是會選擇幫我們。”
桑落一邊給江酒梳頭發一邊說。
江酒雖然整個人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但嘴還很硬,聞言便繼續輸出道:
“可我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就明白一個道理——不要對任何人抱以無謂的期望,因為往往到最後關頭你會絕望地發現這個世界上你能夠信任的隻有你自己。”
說完這句話她頓了頓,像是又想到了什麽,於是垂眸補充道:
“當然,有時候其實連你自己都不一定靠得住,不是麽?”
像在問桑落。
可也像是在問她自己。
桑落知道江酒過去經曆過很多故事,什麽類型什麽樣的都有,要是有天她魔女當膩了,想去寫書分享她的那些故事,那說不定甚至能在紙媒式微的如今殺出一條血路,於末法時代證道成神。
所以對江酒如今的感慨……她絲毫不會感到意外。
她隻是忽然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然後放下梳子,把手搭在江酒肩上,又捏起少女一縷柔滑細膩的發絲,在手指上繞了幾圈。
“那你有沒有想過……”桑落語氣柔和地問,“可能是你走得太快了,所以別人跟不上你呢?”
“嗯?”
江酒好像沒聽懂。
桑落便隻好無奈地戳了戳她的臉頰,解釋給她聽:
“你還記得咱們剛認識的那時候嗎?”
“……記得。”
“我就知道你記得,畢竟你的記憶力一直都很好,過目不忘是吧?”
桑落說著俯下身,把下巴輕輕放在江酒的頭頂,借著麵前的鏡子與江酒對視。
“你還記得咱們倆第一次見麵那時候,我穿的是什麽衣服嗎?”
她問。
某種意義上這也算是相當經典的問題了,雖然沒有“我和你媽同時掉水裏你會先救誰”這問題殺傷性強,但也同樣會讓人挺頭疼的。
隻不過桑落好像從來都沒懷疑過江酒到底能不能正確回答她。
她的嘴角始終帶笑。
而果不其然,江酒甚至沒猶豫,張嘴就答:
“黑色的風衣,白襯衫,西裝長褲,高跟鞋——你一年四季不都是穿這套衣服麽,有時候我都會懷疑桑落姐姐你衣櫃裏放著的全都是相同款式。”
然後,她又眯起眼,在記憶宮殿中搜尋片刻,接著說:
“哦,我好像隱隱約約還記得那時候你頭發沒現在這麽長,勉強才過耳垂吧,看起來就很青澀,像個剛畢業沒多久的學生。”
“因為我那時候確實就是剛畢業沒多久的大學生,甚至都還沒接觸到神秘側相關的知識呢,所以看起來青澀一些……也很正常。”
“那確實,不過長發桑落姐姐和短發桑落姐姐相比,我果然還是覺得短發更棒。”
“短發更棒?為什麽?”
“因為青澀啊,那時候的你還沒染上世故的銅臭味,更純粹,現在呢,雖然看著像是枝頭熟透了的果子,豐滿地快要滴出水了,可看起來就會有些……”
江酒說到這裏忽然停住,似笑非笑地開始賣關子。
桑落倒沒覺得身上有螞蟻在爬,她隻是對此略微感興趣,於是隨口問:
“有些什麽?”
既然她誠心誠意地發問了,那麽江酒就大發慈悲地告訴她:
“有些風塵。”
“風……塵?”
桑落覺得這個詞的攻擊性好像有點大,給她都整不會了。
甚至有點生氣。
於是她放開江酒的頭發,轉而揪住江酒的臉頰,稍微使勁。
江酒粉嫩的肌膚就被捏得紅彤彤的。
疼。
然後桑落又加大力度,使勁,用上了兩隻手,把江酒整張臉都揉來揉去,把她的五官扭曲成各種奇奇妙妙的可愛樣子。
江酒倒不覺得有多難受,她隻是看起來相當無辜地任由桑落作怪。
一直到桑落發泄完怒火,她才開口問:
“所以桑落姐姐你提起以前的事幹嘛,那跟咱們現在討論的話題有什麽關係嗎?”
“沒關係我為什麽會提呢?”
桑落反問。
接著她鬆開手,輕聲說:
“你說那時候的我很青澀,看起來就跟剛畢業的學生一樣,這沒錯,可你呢?”
“你那時候難道不比我更青澀麽?”
“我是畢業不久的學生,可你還沒畢業呢,小江酒,你那時候雖然挺光鮮亮麗,是咱們學校的學生會主席,但與現在相比……”
“我好像也更喜歡那時候的你。”
江酒聽到桑落這麽說卻絲毫不覺得意外,她輕聲問:
“很正常,畢竟大部分人都是念舊的,可桑落姐姐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當我們浪漫化一個時代的時候,通常就意味著它已經過去了。”
桑落聽懂了她的意思,便歪著頭問:
“意思是回憶本身自帶濾鏡,其實那個時代沒有那麽美好,而那些讓我覺得美好的事,都是我擅自腦補出來的?”
江酒隻是微笑:
“我可沒這麽說。”
“但你的言下之意不正是如此嗎,你覺得我在美化過去,自我感動,對吧?”
“沒有呀,桑落姐姐,你說這些誰懂啊。”
江酒很無辜。
桑落很生氣。
可她感覺到的,更多的還是無奈。
沒辦法,習慣了,江酒總是能這樣讓別人恨她恨得牙癢癢,但同時又沒辦法狠下心來收拾她。
哦,我的上帝。
桑落想。
我真是想狠狠地用我那尖頭的高跟鞋狠狠地踹這小妖精的屁股!
可惜踹不得。
於是她便索性直入正題,問江酒:
“你還記得麽,江酒,從我跟你認識到現在,這中間你一共談了多少次戀愛,有了多少位前女友,又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
桑落透過鏡子盯著江酒的眼睛。
而江酒沉默了會兒,甚至沒再抖機靈,相反,她甚至能稱得上認真地回答:
“我不記得了。”
“可我剛剛明明才誇過你記性好啊,江酒,為什麽你現在要告訴我你不記得了?”
“因為不記得……就是不記得了。”
江酒的聲音忽然飄忽起來。
桑落便明白是江酒不想回答——但她的臉上卻沒有半分占據了上風的喜悅。
她隻是忽然放鬆了手臂,順勢抱住了江酒。
“你變了很多,”桑落說,“雖然在我還沒有途徑你的人生之前,我還不清楚你到底過著什麽樣的生活。”
“但在我認識你之後,從和你談戀愛開始到分手,再到因為工作的緣故接觸了變成魔女的你……這過程中你到底經曆了什麽才會變成現在這樣的?”
“你願意告訴我麽?”
她低聲問江酒,像是祈求。
但江酒沒回答她。
或許是不願意,或許是江酒自己都不清楚到底該怎麽為桑落描述解釋。
也沒有什麽不好的,不開心的,隻是不想想太多,所以,擺爛了。
桑落卻似乎對此並不怎麽在意。
她無聲地微笑,說:
“不想說也沒事,姐姐我不在乎的,我突然跟你說這個其實倒也不是想打聽你這些年都經曆了什麽,我隻是想告訴你……”
大姐姐溫柔地俯下身來,輕輕湊到江酒耳邊,對她說:
“其實有時候真的不是我們不值得你信任,小江酒,隻不過是你走得太快了,我們沒一個人跟得上你。”
“從我跟你分手,到你變成魔女——這中間才多長時間啊,你就已經變成現在這樣能夠隨便玩弄人心的怪物了,你太聰明,太有天賦,所以盡管我們已經在努力讓自己跟上你……”
“但很可惜,在我們剛前進一點點的時候,抬起頭,卻很絕望地發現你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到了終點。”
“這樣我們怎麽跟得上你呢?”
桑落忍不住苦笑。
“我們甚至看不清你的背影。”
可緊接著她又悄無聲息地抓住了江酒的手,小聲說:
“不過……原來解決完我身上的詛咒,我原來都準備離開靜謐機關重新當個普通人的,可你知道為什麽我現在莫名其妙成仲裁庭的仲裁長了麽?”
江酒好像猜到了什麽,於是也忍不住反扣住了桑落的手,下意識問:
“為什麽?”
“因為你啊,我的小王子,我的小公主。”
桑落微笑著告訴她:
“因為你很需要力量對吧,不管是來自誰都一樣,所以我要成為靜謐機關仲裁庭的仲裁長,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我要成為靜謐機關的掌權者……”
“然後,我就能幫到你了。”
“即便你再遙不可及,我也想試著追逐你的背影。”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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