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這個字眼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好像都有種特殊的意義。

大概是溫暖的港灣吧。

可以不去想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可以隨心所欲地享受生活,當然有時候不免被父親母親攆著嘮叨兩句,心煩意亂。

但就像隻有沙漠中的迷途者才懂水源的珍貴一樣,也唯有離家的遊子才會明白家這個字背後的沉重分量。

江酒在被魔女小姐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之前偶然在某個論壇看到過這樣一條帖子:

“為什麽沒有家產上億的哥特蒼白富美少女帶著她的十來位女仆和五套房非要嫁給我呢?”

聽起來是在妄想,實際上也確實是妄想,因為樓主接下來還在帖子裏相當具體地把富美少女的那十幾位女仆都按著他的性癖給捏了出來。

有禦姐有蘿莉,有長發有短發,有白絲有黑絲,再配上樓主發的滑稽表情,很難不讓人想要嘲笑兩聲。

但其實也並不會有人上綱上線地認真起來,畢竟大家都清楚這隻是個整活的帖子,是社畜經曆了白日的無奈和辛苦後,於深夜結出的酸澀果實。

時代越來越進步,社會在發展,可不知為何大家反而越來越喜歡逃避現實,越來越喜歡做夢了。

樓主就在做夢。

而且他把這場夢做得很認真。

在那個帖子裏,他開始一位一位地編造那位並不存在的富美少女的十幾位女仆。

“第一個女仆我要眼鏡麻花辮學生會長,雖然看起來不起眼,但是肉體卻很下流。”

“第二個我要金發傲嬌嘴臭,但是喜歡我。”

“第三個我要年上阿拉阿拉溫柔大胸長發姐姐,會把我像嬰兒一樣抱在懷裏。”

“第四個我要……”

大概是因為大家都在做夢的緣故吧,這樣的妄想帖實在太多了,多到這個帖子就像被丟進湖裏的一顆小石子,濺不起半點水花。

所以一直到樓主捏造出最後一位女仆都沒人回複他。

孤獨的黑色文字躺在白色的背景上,又被隨意扔下的標點符號分割成零碎的好多塊好多條,夜已經深了,陪伴著這些文字的隻有論壇裏永不疲倦的閃爍的廣告。

“第十三個想要美少女版本的自己。”

“第十四個,想要從頭到尾參觀了我的整個人生因此對我完全了解明白我的全部困境,知道我的所有訴求我說什麽她都能完全理解能夠指引我讓我不再迷茫而且還有錢的精靈美少女。”

“第十五個……”

“想要媽媽。”

“媽媽,我好想你。”

屏幕上閃爍的光標熄滅了。

無人回應,樓主大概是去睡覺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夢到他的富美少女和那十幾位女仆。

但他會夢到媽媽吧。

或許對他來說那便是最幸福的事了。

而他投進湖裏的小石子終於引來了遲到許久的漣漪。

有同樣大半夜睡不著的人偶然點進了這個充滿妄想味道的整活帖子,看完後發出一聲歎息,還有人也忍不住留下屬於他們的足跡:

“我也想媽媽了。”

“媽媽做的炒飯老是會有鹽花沒溶,吃到嘴裏就嘎嘣一兩聲,記不清多久沒吃到了。”

“媽媽煲的湯很好喝,讀書的時候每個星期最盼望的事就是回家喝媽媽煲的湯……

可媽媽已經去世三年了。”

……

網友們在這條帖子下忽然就想念起媽媽,想念起她做的鹹過頭油放多了的炒飯,想念起她煲的很好喝很好喝的湯,想念起她微笑時眼角泛起的一點點魚尾紋。

他們忽然開始想家了。

隻可惜家容不下肉體,大城市容不下靈魂,在霓虹閃爍的深夜,他們甚至鼓不起勇氣給家裏……給媽媽打個電話。

媽媽已經睡了。

她平時已經很累了,就讓她……好好睡一覺吧。

……

隻可惜江酒的父親母親都過得挺好的,魔女小姐在給她灌下魔藥的同時還順便為她欺騙了整個上城區。

當然,並不像詭秘魔女那樣盛大,而是小規模地替換了江酒父母,包括她從前社交圈中那些親朋好友對她的記憶。

如此一來,江酒的父母就不會記起他們還有個孩子,但與之相對的魔女小姐也會給予他們補償。

他們會獲得一位非常稱職的養子,以及一大筆足夠他們養老的錢。

江酒覺得他們大概並不是一對合格的夫妻,也同樣不是合格的父母,但無所謂,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她可能還會想念他們,但也僅限於想念,她會時不時關注他們的近況,關注那位養子對他們夠不夠孝順。

偶爾她會收到關於父母和他們那位養子的照片——照片上三個人麵帶笑容地站在一起,背景是一大片金黃的沙灘和蔚藍的海麵。

替代了她存在的那位養子站在她的父母身後,把胳膊搭在兩位老人的肩頭,親昵而放鬆,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不也……挺好麽?

以前她有時候會懷疑正是她的存在才讓父母的婚姻演變成一地雞毛的狼狽模樣,認識了風鈴姐之後她開始嚐試扮演成乖巧聽話的好孩子,於是父母之間的爭吵就隨之少了好多,甚至勉強都能稱得上是相敬如賓了。

可那樣的話她會很累。

雖然的確值得。

扼殺天性,把所有尖銳遲鈍的的凹凸不平的地方都強行磨成光滑的球麵,成為所謂別人家的孩子。

這樣家裏的空氣就不會隨時都彌漫著火藥味,一點就炸,父親不會再酗酒母親也不會深夜在被窩裏偷偷流淚。

都是好事。

包括她被取代。

——至少這樣沒有人受傷的世界就完成了,不是麽?

江酒真的覺得這樣蠻好的。

雖然從那之後她就再沒有了思念父親母親的權利。

她甚至已經沒有了家。

不。

或許還是有的。

江酒自虛空裂隙中走出,抬手,吹了吹已經燃起火花的魔杖。

泡泡教會了她如何從魔女茶會返回上城區,但她的技術還不熟練,因此使用魔法時不小心對魔杖造成了損耗。

不過還好,不算嚴重。

大魔女們的魔杖幾乎都附魔了不可摧毀的特性,作為有一定增益的施法觸媒,它們都結實堅固得不可思議,製作魔杖的工匠魔女甚至誇下海口,聲稱她出品的魔杖都有硬抗偉大魔女全力一擊的防禦力。

但宏觀世界僅存的五位偉大魔女也都不會閑著沒事幹對幾根魔杖較真。

於是直到今天,由那位工匠魔女所製作的魔杖的質量……仍舊是個未解之謎。

但至少,它們不會輕易損耗在簡簡單單的空間傳送之中。

江酒看了眼杖尖那點被燒焦的痕跡,不是很在意地把魔杖收了起來。

然後她抬起頭,看向眼前的酒吧大門。

實在是再熟悉不過啦。

讓人想起小時候看的……名偵探柯南裏麵的轉場動畫,那扇古色古香的大門打開又合攏,便引出一個又一個帶著血腥味,詭譎而又引人入勝的故事。

江酒抬起手,輕輕搭在門把手上。

說起來,隻是三個多月的時間而已,她就好像已經跟莉莉絲在這間酒吧裏共同經曆了許多故事。

所以如何定義家,如何定義家人呢?

需要有血緣關係嗎?需要有感情基礎嗎?需要有確定的身份嗎?

好像都不需要。

家人豈是如此……不便之物啊。

在意那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反而不是她的作風,按她的一貫作風——隻要莽就好了,相信的心就是她的魔法。

她覺得魔女小姐是她的家人,那魔女小姐就是她的家人!

於是江酒推開了酒吧的門。

冬天的日落總是很早的,剛六點多而已,外麵就已經徹底黑下來了,但酒吧裏沒有開燈,不管是卡座還是吧台上的香薰蠟燭都熄著,就連壁爐都沒燒起來。

所以往裏望就隻能看到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江酒卻沒有一絲遲疑。

她隨手帶上了門,整個人便陷入到了黑暗之中。

“莉莉絲?”

江酒輕聲喊。

然後就像鬼片一樣,她的呼喚點亮了酒吧角落裏的一點點光源。

壁爐再度熊熊燃燒,香薰蠟燭柔和地亮起,它們悄無聲息地籠住坐在老地方的黑裙少女。

她朝江酒抬起頭,眼神略冰,幽幽地問:

“你還知道回來?”

江酒便微笑著走過去,站到了魔女小姐身後,輕輕為她捏肩:

“我不回來我去哪兒呢,親愛的主人?”

“去歡欣,去詭秘,去可能性……你去那些魔女那裏不好?”

“哦?”江酒挑了挑眉,語氣輕鬆,“還有這種好事啊,既然是主人的任務,那我現在就去怎麽樣?”

“不許去!”

魔女小姐急忙命令。

可很快她反應過來這樣失態算是主動示弱了,於是又恢複了剛剛那副高貴矜持的模樣。

“你以為這樣威脅我我就會簡單放過你了?想都別想!”

她冷聲說。

可江酒忽然忍不住笑了笑。

她用行動代替語言,回答了魔女小姐。

俯身,攬住她的修長脖頸,勾起她的下巴,趁著她愕然發呆的時候噙住她的唇。

魔女小姐的眼睛瞪大了,又漸漸惘然,最後終於閉上。

唇齒相觸,羞怯卻熱烈。

許久之後,江酒終於放開了魔女小姐。

在略顯狼狽的呼吸聲中,她湊到她的耳邊,咬她的耳垂,說:

“你說想我我就回來找你啦。”

“那麽,請問您滿意嗎,我的主人?”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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