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深淵爭霸賽的規則,海選賽擂台戰的勝者並不一定要繼續守擂,事實上隻需要連續戰勝十人就能夠晉級到下一輪了。

更何況江酒也並非嗜殺之人,雖然從踏上擂台的瞬間就相當於是堵上了一切榮譽與性命,因此就算技不如人也不該有任何怨言……

但隻要達成這一階段的目標,確認如今這具身體的能力就已經足夠了,沒必要多費力氣去做些費力不討好的事。

所以,她理直氣壯地宣布——

摸了!

自地精那裏得到了晉級下一輪的標誌勳章,江酒便準備前往進行下一輪比賽的主城去。

就像是在玩什麽培養寵物小精靈然後進行對戰的回合製遊戲,如今收集到了吹笛人主城道館的勳章,自然就要前往下一座主城,找到新的道館進行挑戰。

可在前往下一座主城前江酒又忽然想起什麽來,於是暫且停留,在擂台下挑了塊地方坐下,抬頭看向擂台。

大約是剛剛她一劍一個小朋友的威勢給震懾到了,如今再無地獄之民敢進入她周身十米範圍以內,因此她便可以悠然欣賞擂台之上的戰鬥。

雖然都不認識且打得十分沒有營養,但既然不收費,就可以看個樂嗬。

於是江酒一直從中午看到黃昏——直到之前與她說過幾句話的那位老騎士登台。

她便微笑起來。

期待的戲碼終於上演,隻可惜地獄裏沒有爆米花。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戰鬥便是驗明真身最簡單不過的辦法。

在她的注視下,老騎士緩緩登上擂台,然後自腰畔解下那柄破破爛爛的長劍,堪稱固執地向對手自我介紹……但還未等他報出名號,對手便絲毫不講武德地向他發起偷襲。

幸好他雖然看起來是狼狽了些,但勉強還算是寶刀未老。

老騎士擋下了對手的攻擊,然後目光沉肅地發起反擊。

不同於江酒的以力破巧簡單粗暴,也不像地獄之民如何有效如何來專往各種要害處招呼的實用風格,老騎士戰鬥的風格直率而坦然,卻又圓融如意,就像是在劍道上付出了大半輩子精力與時間的劍癡,懂得如何用最小的力量造成最大的影響。

便是所謂四兩撥千斤。

所以縱使看起來會在敵人狂風驟雨一般的進攻下左右支絀,但偏偏又滴水不漏。

——直到敵人漏出弱點,他便能抓到稍縱即逝的機會,瞬間奠定勝利戰果。

江酒覺得老騎士這一手幾乎臻至化境的劍術實在是精彩,可顯然觀眾們都不怎麽喜歡他被動防禦再反擊的戰鬥風格,所以擂台下便漸漸響起整齊劃一的噓聲,甚至是嘈雜的辱罵。

“卑鄙!”

“無聊!這不是我想看到的深淵爭霸賽!”

“願崇高的地獄三王降下懲戒,驅逐這侮辱了神聖決鬥的縮頭烏龜!”

但即便如此老騎士的表情卻依舊平靜,他好像沒有聽到任何雜音一般專心致誌地應對接下來的對手。

隻不過歲月不饒人,老騎士的體能終究比不過參賽的年輕人們,再加上成功通過海選的要求是守擂連續擊敗十位對手……這樣的車輪戰持續下去隻會對參賽者的體能要求更高。

但偏偏老騎士最大的短板便是體能。

江酒能從老騎士胳膊腿上尚未完全萎縮的肌肉上看出曾經的他八成也是位**,而如今他選擇以精湛的劍術而不是粗暴的力量取勝大概也隻是無奈。

如果可以的話誰不想輕輕鬆鬆一劍就能解決所有敵人呢?

但無奈體能跟不上,便隻能退一步妥協,以如今這種方式艱難應敵……然後甚至漸漸落於下風。

“鐺——”

一聲嗡鳴。

第八位敵人終於第一次突破了老騎士的防禦,幾乎把他手裏的那柄斷劍震得脫手而出。

但還好老騎士及時伸出另外一隻手把劍撈了回來,然後以傷換傷,在敵人的匕首剛刺入他胸腹間時先一步切開了敵人的喉管。

他勝了。

但似乎也快堅持不下去了。

江酒看著他咬著牙拔出匕首,然後撕下身上襤褸罩衣的一角,把傷口簡單止血,包紮起來,接著抬頭看向台下的地精,點頭,示意比賽可以繼續。

台下的觀眾自然不會有為他擔心的,相反的,巴不得老騎士現在就當場暴斃的地獄之民們都恨不得要拍手叫好了。

地獄從來都是如此混沌且無序。

而地獄之民……也從來都如此唯恐天下不亂。

江酒倒不覺得奇怪,她隻是無聲地抬頭看著老騎士。

或許是察覺到了有人在一直注視著他,老騎士便緩緩抬起頭來,四處掃視了一圈,最後發現了台下盯著他看的江酒。

可他並未求救,反而隻是微笑,接著張嘴,沒出聲隻單單以口型告訴江酒——

我沒事。

他甚至沒對江酒說不必為他擔心。

這點倒是讓江酒覺得老騎士蠻聰明的。

沒有任何人的同情心應該如此廉價,她自然不會擔心僅僅隻有過一麵之緣的陌生人。

所以她便微笑著點頭。

她告訴老騎士她知道了。

老騎士便也遙遙地朝她點頭,然後轉過身,深吸口氣,提起佩劍準備麵對第九位敵人。

可他的手臂甚至已經不堪重負,開始微微地顫抖起來。

他已是強弩之末。

但他仍未放棄——就像是毅然決然對著風車發起衝刺的堂·吉訶德一樣滑稽且自不量力。

而江酒隻是冷眼旁觀。

……

經過一番苦戰,老騎士終於戰勝了第九位敵人,但體力也幾乎隨之耗盡,甚至已經握不起那把又增添了許多豁口的佩劍。

更何況他人也如同佩劍一般,身上多了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傷口,雖然短時間內大概不會危及生命,但如果置之不理的話大概率會因為失血過多而陷入虛弱,引起休克。

可能……會死。

但他最後還是爬了起來。

無論如何,人都不能在即將跨入成功大門前放棄,要麽失敗要麽赴死——能夠阻擋騎士腳步的,唯有堅不可摧的誓言與死亡本身。

老騎士劇烈喘息,拄著那把殘損的佩劍強撐著站在擂台上,迎來了他的第十位,也是最後一位敵人。

是巨魔。

醜陋,強壯,雖然外表令人作嘔又及其愚蠢,但卻擁有無比恐怖的繁殖速度和相當強大的肉體力量。

同時它也是老騎士最不願意麵對的敵人。

但無論如何,終歸都是要麵對的。

老騎士睜大眼睛凝視著那頭巨魔,而巨魔便猙獰地咧嘴笑,歪斜的嘴臉滴落腥臭粘稠的口水。

接著,它動了。

毫不吝嗇地一次性動用了所有力量,就像猛虎搏兔亦需全力那樣,巨魔懷抱著不知從哪兒拔來的原木,跳起,自上而下悍然向老騎士砸下!

老騎士艱難地翻滾,踉蹌著躲過這一擊,卻似乎是牽動了傷口,於是五官便略微扭曲起來。

原木深深嵌入地麵無法輕易被拔出,巨魔便索性拋棄了這隨處可得的武器,獰笑著四肢著地,奮力向剛勉強爬起來的老騎士衝去。

它已經確認了老騎士的虛弱不是偽裝出來的,那便可以放心以絕對的力量將他碾碎!

而老騎士似乎也並不打算再繼續閃避了,他挺身抬起佩劍,想以命換命,在巨魔把他碾碎之前先一步刺穿巨魔的心髒。

巨魔卻並不在乎這點。

它們並非沒有智慧,相反,作為在地獄中混得風生水起甚至擁有一位承冠者坐鎮的種族,這種看起來極醜陋而愚蠢的生物卻有與外表並不符合的狡猾。

它早已觀察過老騎士前幾場的戰鬥,並確認老騎士那柄破破爛爛幾乎沒有鋒刃可言的佩劍絕對無法刺穿巨魔一族柔韌的皮膚。

所以哪有什麽以命搏命?

隻是單方麵的殺戮罷了。

它想。

——直到那柄破爛騎士劍輕而易舉刺穿了它的皮肉,一路深入,甚至撕裂了它的心髒。

老騎士以最後的力氣轉動劍柄,徹底絞碎了巨魔的生機。

巨魔便痛苦而茫然地睜大眼,看著透胸而過的破爛騎士劍,又轉頭看向被它幾乎擊碎了頭顱,摔落在擂台上的老騎士。

為什麽……

但顯然沒有人會回答它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它龐大的軀體轟然倒下,徹底斷絕了一切生的氣息,而像塊破抹布一樣的老騎士喘著粗氣,艱難以折斷了指骨但臂骨並未受損的那條胳膊勾住擂台的圍繩,一點一點站了起來。

頭破血流,一隻眼睛不成樣子腫脹起來,一條腿軟綿綿的已經使不上任何力氣,但還好脊椎沒有受創所以身體勉強還能聽使喚。

老騎士覺得他的頭骨上大概已經出現了裂紋——雖然久經沙場的身體對此已經麻木了,但即便如此,這或許也已經是他多年以來經曆過的,最慘烈的戰鬥了。

但不管過程是怎麽樣的,至少結果是好的。

從第一場戰鬥就在埋下的伏筆和故意露出的破綻到了最後一場果然還是發揮了作用,身體中沉睡許久的力量也在緩緩蘇醒。

他在逐漸找回過去戰鬥的記憶。

所以老騎士對台下的觀眾,對裁判,對江酒勉強扯出一個扭曲的笑容。

“我……贏了……”

他艱難地說。

[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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