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晚上。

華燈初上,霓虹氤氳,溫度早早就降了下來,有霧但並不是太濃鬱,至少不會影響到正常的交通出行。

說起來今年春城的氣候實在是有些詭異,之前剛入秋時有連綿不絕的陰雨,如今幾乎已經算是冬天了卻天天都有霧氣。

雲從龍,風從虎。

市井中再度有上了年紀的老人開始神神叨叨地對自家小輩講春城下被鎖住的那條龍的傳說,隻不過已經沒有年輕人會再相信這老掉牙的故事。

相比於此,他們似乎覺得世界末日即將到來的說法更加靠譜一點。

但不管是被鎖在春城下麵的老龍又或者世界末日其實都不能影響人們的日常生活,該學習學習,該上班上班,該在天黑之後開始美妙夜生活的也還在繼續。

隻不過那家最近頗有名氣叫做莉莉絲的酒吧忽然不知為何暫停營業了一段時間,讓不少忠實老顧客隻能每天在微信群裏招魂似的複讀請願。

但每次他們都隻會得到同一個聽起來稍微有那麽點……奇怪的答案。

——首席調酒師小姐回老家結婚啦,店裏暫時沒有會調酒的人,老板娘好像也不準備再招人,所以酒吧就非常任性的暫停營業了。

因為實在是太離譜了,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也算合理。

於是不少老顧客雖然都舍不得那口酒,但居然都信了。

他們甚至開始相當樂嗬地討論起是誰才能那麽幸運抱得美人歸,有人站老板娘有人站安寧,甚至還有人站偶爾到酒吧裏跟首席調酒師小姐一起喝酒的那位黑色風衣大姐姐。

一時間眾說紛紜。

但真相卻似乎隻有當事人自己才知道。

……

江酒正在穿絲襪。

是蠻厚的黑色褲襪。

最近魔女小姐的口味又莫名其妙變了,所以作為每天都要被她各種意義上享用的小點心,江酒的穿著打扮風格也得跟著改變。

她變得稍微成熟了些,至少不像之前那樣看著就像個小女孩了。

雖然那時她的氣質總是會讓人下意識忽略掉她的身高和年齡——作為長生種江酒那時候甚至可以理直氣壯地宣稱她還不到一歲大。

而如今氣質終於與外貌匹配上了,作為壞女人的氣場也就愈發強大。

江酒掛上淚滴形狀的耳墜,稍微補了補口紅,然後悠悠歎了口氣,起身走出房間,穿過走廊,來到魔法壁爐外的酒吧裏。

魔女小姐正在吧台外坐著,潘多拉在吧台裏麵調著酒。

她們倆對江酒的到來熟視無睹,甚至沒有特意抬頭去看。

江酒便也自然而然在魔女小姐身旁坐下,慵懶地托腮,對潘多拉說:

“來杯幹馬天尼,不要橄欖,要青檸皮。”

潘多拉沒說話,隻點了點頭。

魔女小姐則沒什麽反應……直到江酒端起她麵前的威士忌喝了一口。

“你不會等你自己的酒上來再喝你自己的酒麽?”

她忍不住問。

江酒便不甚在意地輕笑:

“小氣,喝你一口酒怎麽啦,又不會懷孕……再說我就是想跟你間接接吻才喝的,不行嗎?”

魔女小姐實在是拿她沒辦法,便隻能接過江酒遞過來的酒杯把殘酒一飲而盡,說:

“我讓你喝酒都已經是放你一馬了,江酒,別不知好歹。”

江酒卻隻是微笑:

“沒辦法,性格如此。”

很不要臉很擺爛的發言。

按理來說平時魔女小姐大概會因此殺意湧動的,但如今她隻是瞥了江酒一眼,然後就輕聲說:

“放棄吧,不管你怎麽做,這段時間我都不會讓你出門的。”

她看穿了江酒的意圖,並給出了絕不動搖的答案。

江酒隻好像小孩子一樣撒嬌:

“可我身體已經完全沒問題了啊主人,而且也順利掌握白冠之王的權柄了,怎麽著現在也勉強算是半個大魔女……就算是這樣也不行嗎?”

“你比我清楚你現在的身體是個什麽情況,雖然說不上壞但也絕對不能算好。”

魔女小姐冷聲數落:

“事實上屬於你自己的權柄至今都還在跟白冠之王的權柄衝突,平時不動用力量沒事,可一旦動用力量你就會像個氣球一樣嘭一聲炸開。”

說到這裏她的神情也微有恍惚。

大魔女啊。

她想。

無數魔女終其漫長一生都無法觸及的概念,如今卻這麽兒戲地出現在了江酒身上。

就像坐火箭一樣,這壞女人從見習魔女到如今大魔女入門似乎隻用了……短短幾個月的時間?

雖然她倒不是沒有聽說過誕生即為大魔女的傳說,但如今傳說化為現實出現在她身邊,她還是難免覺得有些荒謬。

雖然的確沒問題。

畢竟是繼承了一位承冠者的權柄,即便那位承冠者並不擅長戰鬥,但位格是明明白白擺在那裏的。

欲承王冠,必受其重。

魔女小姐眯起眼來,忽然低聲問:

“加更白冠之王權柄的同時你也負擔起了祂的罪孽,那麽……祂的罪孽是什麽?”

“是太蠢啦。”江酒懶洋洋地回答,“居然蠢到完全相信那些鳶尾花,甚至把自己的本源都分出來一部分給它們。”

“無私的愛催生出貪婪,但承冠者的本源哪裏是那些鳶尾花能消化的,它們固然因此獲得了力量,但也隨之喪失了進化出智慧的可能,因此就算在鳶尾花之海中生長了不知道多久智力水平還始終跟人類的嬰兒一樣。”

“因此,被它們糾纏著無法離開的白冠之王隻得與孤獨為伴,最後又在鳶尾花們的貪婪下收獲了背叛。”

“孤獨與背叛——這就是白冠之王所背負的罪孽,也是上城區的世界意誌在我繼承白冠之王權柄後給予我的詛咒。”

江酒的語氣並無波瀾,似乎隻是在陳述什麽不值一提的事實。

魔女小姐的眸子暗了暗,忍不住低聲說:

“那也就是說……以後你不管跟誰做朋友,或者其他亂七八糟的關係,最後都隻會收獲孤獨和背叛了。”

“或許吧。”

江酒歪了歪頭,忽然伸出手抬起魔女小姐的臉,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問:

“可說起來你難道不應該感到高興麽?”

“魔女是長生種啊,跟那些朝生暮死的凡俗種族不一樣,咱們倆都能活好多好多年——雖然我討厭壽命論,可到了那個時候恐怕也不得不接受。”

“跟我關係親近的普通人小姑娘都會一個接一個凋零,哪怕是體質更好的異類也撐不過兩百年……哦,可能我那位在靜謐機關工作的前女友會因為收容物的影響而長壽一些,但又能活多久呢?”

“就算是那位前傳奇調查員倫道夫·卡特似乎也就隻活了短短三百年吧,即便他的孫女蘿茲瑪麗比他運氣更好一點能活四百年,可相比於我們兩個又算什麽?”

“人生五十年,如夢亦如幻,一度得生者,豈有長生不滅哉?”

“可我們不就是所謂的長生不滅者嗎,等到我那些前女友都因為上城區的詛咒背叛我,又被時間消磨得一個接一個死去了,能不受任何影響繼續陪在我身邊的就隻剩下你一個人了,莉莉絲,所以你該高興的。”

江酒說著,接過潘多拉遞過來的酒,仰頭咕咚喝了一大口,然後眯起眼來,蒼白病態的臉頰上迅速浮起一大片不健康的酡紅。

她低下頭來,忽然低聲說:

“這下,真就互相折磨到白頭,真就二人幸終啦。”

魔女小姐幾乎是下意識攥緊了手裏的酒杯。

她想安慰江酒,卻忽然找不到合適的立場。

因為她是既得利益者,所以不管她現在說什麽話都有種憐憫的意味,可她不願意憐憫江酒,她想站在江酒身邊陪著江酒一同分享痛苦與孤獨……哪怕隻是簡簡單單地給她一個擁抱。

可她居然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但或許也不需要表達了。

因為江酒忽然轉過頭來,一隻手籠著酒杯,一隻手晃晃悠悠在桌麵上畫著圈,露出朦朧的笑容問:

“可你為什麽不開心呢,我親愛的魔女小姐,難道是因為你在擔心我?在害怕我會因為注定的孤獨和背叛而難過,甚至失控?”

“可這就是你跟我之間最大的差別啦。”

“你當初把我變成魔女的時候大概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這些吧,可我很貼心地幫你考慮過了哦,從得知自己變成魔女之後我就已經想到現在以及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一切了。”

她說到這裏,或許是因為喝酒喝太猛的緣故,忍不住打了個酒嗝,才繼續笑了一下,罵:

“蠢死你得啦。”

然後江酒又輕聲說:

“不過就算是這樣……不也挺好麽?”

“至少,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你是真的愛我,那就夠了,其他人都無所謂的,莉莉絲,我其實不需要那麽多愛就能好好地活著,隻要有你一個人就夠啦……”

她說著,忽然踉蹌著站了起來,像喝醉了一樣想抱抱魔女小姐,但起身時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還好魔女小姐眼疾手快把她拉到了懷裏,而江酒便恰到好處地打蛇隨棍上,把臉埋在了魔女小姐胸口。

“我愛你,莉莉絲。”

她聽見她說。

——可不知為何,魔女小姐隻覺得難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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