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路遇

雪停天未晴,街上仍有厚厚的積雪,天冷路滑,行人稀少,連大是個極熟的車把式,駕著馬車,沿著別的車子走出的車轍,跑得不算慢。

車廂裏很暖和,許是馮氏交待過,連嫂放了個半封閉的黃銅火盆,她自個兒坐在一角,卻將火盆推到媚娘前邊,媚娘微笑著,傾身過去將她拉過來,要她一起來烤火,連嫂推拒不掉,,便沒再拒絕,和媚娘相對而坐,卻隻顧拿眼睛看她,笑著說道:

“姑奶奶做這一身打扮,實在好看,通街上就沒有這般俊美的公子哥兒!”

媚娘說:“咱們家大爺不好嗎?”

連嫂忙說:“好,好,也隻有咱們家大爺能與您比得,別的我沒見著!”

媚娘笑了笑:“可惜我沒長成男兒身,不然……對了連嫂,在外邊隻稱我為二爺就好!”

“哎!我省得了。”

連嫂又立即轉身掀開車簾,衝外邊喊:“老頭兒,聽見沒?隻將姑奶奶稱二爺就好!”

媚娘汗了一個,幸好已經出城,不然大街上給她這一吵嚷,讓人聽去可就奇怪了。

連大將身上的棉袍裹得緊緊的,回身將車簾子一把扯下來,嗡聲嗡氣吼道:

“咋呼什麽?老子用你來教?小心進了冷風,凍著二爺,有你受的!”

連嫂嘟噥著:“這死老頭兒!”

媚娘好笑:“連嫂,連大哥也不過三十出頭,怎就喊人家老頭兒?”

連嫂說:“還不能喊老頭兒?大兒子都十三歲了,兩個閨女,一個七歲,一個九歲。”

媚娘羨慕道:“你二人真好福氣,兒女雙全,都長大了!”

連嫂裂著嘴笑:“嗨,這算什麽?姑奶奶不知道,一塊兒做陪房跟過來的盧福夫妻倆,比我們年輕,生了七個呢,一年一個,那才是真正的福氣!”

媚娘目瞪口呆,想像著一個女人連續七年,每年生孩子,肚子就沒閑空過,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連嫂忙將火盆移過來些:“姑奶奶可是冷著了?要不要加點炭?”

媚娘點頭:“加吧,炭火旺,車裏多暖和。再跟連大哥說一聲:能不能再快些?”

連嫂就衝著外邊喊:“老頭兒,二爺說了:能不能再快些?”

連大喊進來:“好嘞!你們坐穩了,雪地不平,要顛著嘍!”

果然車速加快,車廂裏就亂了起來,墊子布毯四處亂跑,火盆東移西挪,連嫂要緊護著火盆,媚娘隻將墊子們都壓坐在屁股下,笑咪咪地隨著車子顛簸跳舞般晃動著身子,連嫂看得發呆,隻道這位姑奶奶真是神人,這樣上下顛著都能受得了,哪裏知道人家前世過山車可以連著坐兩三次,海盜船蹦極什麽都玩,還怕坐著馬車跑?

這樣兒跑了一陣子,車子忽地停了下來,連嫂卻舒了口了,放開火盆,衝外邊喊:

“怎麽不跑啦?”

車外靜了一會,連大跳下車跑開去,聽見他與人說話的聲音,一會兒跑回來,靠近車廂說:

“稟過二爺,有人攔住咱們去路,說要見一見二爺!”

連嫂楞楞地看了看媚娘,喊著說:“不見不見,咱們爺誰也不見!”

連大掀開車簾,鑽進個腦袋,低聲說:“那位爺看著不像平常人,身邊帶著四五個凶神惡煞般的人,他們有馬,可是那位爺騎不了馬,他們說要用馬換咱們的馬車!”

“豈有此理!”媚娘說道:“馬車換給他,咱們怎麽辦?我可不會騎馬!”

連大說:“可他們攔住不放,怎麽辦?硬衝,隻怕衝不過去,要打,咱們也打不過……不然,往回跑?”

媚娘有點緊張:奶奶的,出門不順利,怎麽就遇上攔路虎了?

她想了想,對連大說道:“你去跟他說,馬車咱們不換,若是他實在傷得走不了,可以搭他一程。”

連大跑開,一會兒聽見許多人腳步雜亂地走過來,他們還真的接受救助了?媚娘心跳加速,有點後悔這個決定,但除了這樣,似乎沒別的法子了。

強自鎮定,交待連嫂:“你就坐在一邊,不必害怕!”

連嫂點了點頭,老實地一動不動。

車外有人朗聲道:“在下邢某,有請秦二爺相見!”

媚娘推算出聲音發出的方位,想像著那位邢某定是站在右側,距離馬車三兩步遠的地方,微躬著身子,作揖相候,禁不住咬牙閉眼:逃不掉了,好吧,好人都準備做了,還怕見他們?

扶了扶發髻,抻抻衣裳,大大方方走出車廂,站在車轅處抬手作揖,故意低沉了聲音,說道:

“邢兄有禮!在下秦二,因略感風寒,不能久站風中,還望各位諒解!”

說著話,放眼望去,險些嚇得跌下車來。

連大隻說他們有四五個人,哪裏止啊?不用數就知道不少於十幾個,黑壓壓站在下邊仰頭看她,個個精壯強悍,牛高馬大,身著勁裝,披著黑色繡金紋披風,白麵的黑須的八字胡的,麵相各異,氣度不一般,其中更有位俊帥冷傲得像漫畫裏跑出來的年輕男子,披著件鬥蓬,整件都用銀狐皮毛縫製,那一份華美富麗,大大震攝了媚娘可憐的虛榮心,她從鄭美玉手上搶來一條銀狐皮毛鬥蓬,覺得有那一點裝飾就已經夠好的了,真是天外有天啊,眼前這位帥哥,太神奇了!所幸這樣的鬥蓬穿在一個男人身上,否則,她大概會妒忌上小半天。

銀狐男也在打量著媚娘,目光冷漠高傲,肆無忌憚。

受傷的大概就是他了?真看不出來,一身的霸氣,雙手撐開,扶著兩邊的人,露出身上金絲銀線描繡騰雲龍影的勁裝,鑲嵌著寶石的翻毛寬幅皮帶護住健碩腰身,腰下犀牛皮厚底靴子,頭上紫玉扣綰住墨黑的頭發,一抹鑲珠絨毛護額,生是把一張冷峻的臉襯出些微溫潤之色。

媚娘想:這些人應該非富則貴,是惹不起的,他們若硬要換車,那就換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現在不是跟人扯皮的時候。

剛才還假意有禮的邢某,開口說道:

“我們打獵歸來,主子不小心跌傷了腿,這前後無村店,秦二爺少年才俊,古道熱腸,可否將馬車讓與我家主子?這兒有良駒十多匹,銀錢若幹,應夠買下你的車子了!”

媚娘揚起眉,豪爽地說道:“談銀錢就見外了,青山不轉,綠水常流,權當秦某做了一樁好事,與各位結個善緣。你這馬看著不錯,留下三匹馬給我們充作腳力就好!”

連嫂卻從車裏探出頭來,喊著:“不成啊二爺,您、您身子不好,要讓風吹壞了可怎麽行?您又不會騎馬!”

媚娘怔了一下:“連、連二,爺做的主,你也敢來摻和?”

招手喚連大:“過來,扶爺下去,車子讓他們拿去!”

卻聽見銀狐男開口說話:“既然不會騎馬,就不必勉強了,你走吧!”

輪到邢某怔住:“爺……”

銀狐男冷冷說道:“讓他走!我廢了這條腿又如何?我不在意,何苦累別人受凍傷身!”

身邊彪悍的男人們變了臉色,紛紛求著:“爺,千萬保重啊!”

銀狐男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情:“住嘴!沒讓你們跟著,都走開!”

寒風凜冽,媚娘冷得瑟瑟發抖,搓著手,嗬著氣,不解地看這些人亂成一團,卻見邢某走近來,低聲求道:

“我家主子不肯強要人家東西……可否借秦家二爺貴言,相邀我家主子共同乘坐?”

媚娘看著他,邢某抱拳道:“日後必當重謝!”

旁邊有幾人也一起朝媚娘抱拳行禮,媚娘沒法子,隻得作揖還禮,扶著連大的肩跳下馬車,走到銀狐男身旁說道:

“兄台若不嫌棄,不如一同乘坐小馬車,待小弟到了地方,小馬車隨您拿去便是!”

銀狐男轉過臉來看她,嘴角揚起一絲玩味的笑意:“你叫我什麽?”

旁邊就有人喝道:“無知小兒……”

銀狐男變了臉,一腳踹過去:“用你多嘴!滾!”

那人忙跪下抱住他的腳:“小人該死!爺千萬保重,莫傷著了腿!”

媚娘困難地咽了下口水:這都是些什麽人哪?剛才叫他什麽了?兄台,不行嗎?難道要叫他爺?

去!才不幹。

銀狐男還要去踹那人:“給人家賠罪!”

“是是!爺息怒!”

那人起身到媚娘麵前,單膝跪下:“小人單勇,有眼無珠,得罪秦二爺,這裏賠不是了!”

媚娘搖著手,忙不迭說道:

“莫跪莫跪!秦、秦二消受不起,沒得折了福壽去。”

單勇卻跪著不起來,媚娘無奈地左右張望,臉色張惶,銀狐男默默看著她,不作聲。

邢某上來用手點著單勇的頭,恨鐵不成鋼地說道:“秦二爺叫你起來,沒聽見嗎?”

“沒、沒啊,秦二爺隻叫我莫跪……”

銀狐男氣笑了:“我就是折騰不死自己,終有一天也會被你們這些蠢才氣死!”

又一陣寒風吹來,媚娘沒披鬥蓬,再也禁受不住,牙齒咯咯打架,臉變白了,一把揪住銀狐男:

“求、求你了!上、上車吧,我受不了……”

也不看他臉上什麽表情,自顧指揮他身邊人:“來來,扶著你們爺,上車上車!”

連大放了腳踏,媚娘自己先爬上去,銀狐男被隨從不分由說架了過來,媚娘幫著在上邊拉扯,隨從在後邊抬,到底把他弄上車。

媚娘舒了口氣,再跟他這樣耗下去,神醫沒請回,自己就先給凍成冰棍、僵屍!

媚娘將火盆盡量移近銀狐男,讓他暖和些。

狠狐男卻瞪住連嫂:“你,出去!”

媚娘楞了一下:太沒禮貌了吧?示意連嫂盡量靠近門口去坐著,對銀狐男說道:

“這是我家老仆人,腿腳原就有風濕,受不得寒冷,還望……望公子多諒解,容她在此躲避寒風!”

連嫂低著頭,將一頂遍平的家丁帽對著他們,不敢作聲。

銀狐男看看媚娘,淡淡說道:“往前二十裏,將我送到歸雲山莊!”

媚娘吃驚地與他對視著:“你你說什麽?歸雲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