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魔合一

艾爾鐵諾曆五五七年四月日本美濃

山溪流動,碧澗青苔,潺潺溪水在石縫間流過,輕快地向下方繞奔而去,清澈如鏡的水麵下,魚兒三三兩兩地竄遊嬉戲,繞過綠藻,追著水波,靈動穿梭的姿態,令獨坐溪畔、賞景自酌的他,感到相當愉悅。

經曆過無數場生死戰鬥的武者,多半都嗜好杯中物,除了藉著酒意,洗滌身心疲倦,有時候,在那似醉非醉的微醺暢快中,會讓一些早已遺忘的東西,從記憶深處一躍而出。

是苦也好,是甜也好,這些東西總會讓當事人回味再三,一次又一次地累積回自己的生命裏。

天草四郎也不例外,即使隱居起來不問世事,悠閑自得,偶爾也是會感到寂寞,而來到溪邊飲酒。雖然不是刻意緬懷過往,不過,他卻很珍惜此時的感受。

“偶爾看看這些東西,還是有好處的……生命就是這麽有趣啊……”

話才一說完,水麵驟然破裂,幾根尖銳樹枝遠遠地投擲過來,就在天草四郎眼前,把他正在欣賞的那幾尾遊魚貫穿,沉入水麵。

“我咧……誰那麽破壞氣氛……算了,要是會有別的答案才是怪事。”

破壞天草四郎飲酒興致的元凶很快地現身了,就從身後老遠的地方高速急奔過來,人還沒到,聲音已經震得整個山穀都在回響。

“師~~父~~”

童稚的男孩嗓音,幾乎可以說是嘹喨地直傳過來,天草四郎愕然看著適才還活蹦亂跳的遊魚,在失去生命後,無力地沉入水裏,正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後頭的人已經一下子撲了上來。

就像平時教導的一樣,不管是對付敵人也好,討好女性也罷,就這麽撲上去攔腰用力抱住,然後怎樣也不要放開手。這孩子非常地聰明,每一個動作都執行無誤,就隻有一點……他沒有把九曜急速以天位力量催動、高速奔馳下的衝擊力計算進去。

強天位出力,在九曜極速運轉之下,威力陡然增幅,對於正自愣然出神的天草四郎,簡直就是一記當頭重擊。要做出反應已經太遲,一下身形拿捏不穩,連同正緊緊抱在自己腰間傻笑的宗次郎,師徒兩個人一起滾飛了出去,劃破溪水,逆流而上,沿途也不知道撞碎多少林木岩石,裂地毀物,最後才在一處瀑布水潭中摔停下來。

“唉,又毀了一個地方……”

當全身濕成落湯雞的天草四郎從水中站起,環目四顧,隻見來時路上滿目瘡痍,單是就毀壞程度來看,倒是很像剛剛被什麽超級大隻的史前動物快速通過一樣。

低下頭來,那個隻會傻笑的男孩,好像打定主意要在水裏頭偽裝浮屍,就隻有一雙手還牢牢地抱在自己腰間不放。

“雖然是我要你不管什麽時候都保持笑容,不過你也稍微看一下時間地點行不行?你這時候還笑,是要笑給誰看啊?”

天草四郎搖頭道:“還有,我剛剛想到了,教育規條加上第……上次那條是第九千七百多少?反正再加上一條新的,以後當你用宗次郎麵貌出來的時候,力量不準超過小天位,省得又打得我措手不及。”

“知道了,師父。”

“還有,以後要注意,抱人是可以的,但是把人撞出去就很沒禮貌,下次撲過來的時候,要算好力道,頂多把人撲倒,絕對不可以把人撞出去,知道嗎?”

“知道了,師父。”

對著那張笑嘻嘻的小臉,天草四郎連歎氣都歎不出來。閑居生活寂寞,日本同胞雖然尊敬自己,但自己在日本卻沒有什麽朋友……其實,即使把風之大陸算進去,能夠算得上是自己知心好友的人,這世上似乎已經不存在了,當初之所以答應收這孩子為徒,多多少少,也是因為寂寞太久了。

不可否認,這孩子的存在,讓自己這幾年來的生活有趣多了,然而,再沒有哪個人比自己更明白,要把這孩子教成如今這副模樣,是多麽累人的工作。

從對一般人世常規完全沒有概念的空無開始,灌輸著數千條的教育命令,什麽時候該笑、什麽時候該生氣、什麽時候該做出什麽樣的反應,這些一般人自然學會的東西,這孩子卻必須要一條一條地硬性灌輸。

看著那張麵無表情的小臉,開始有了種種情緒,會笑、會皺眉頭、會哀傷,隨著表情越來越豐富,天草四郎確實感到滿足,但是偶爾,他心裏總是會有個聲音在問…

…這張表情豐富的臉孔之下,那顆空無的心,有否隨著表情而改變了?

答案應該是沒有的,因為當這孩子以女童型態出現,麵上的表情,就與數年前來到自己隱居處時一樣,仍然是那麽地冰冷、一無所有。

所以,天草四郎一直覺得很難受,自己的努力,就像是投入了永無反響的深澗裏,看不見一絲漣漪。

到底還要花多少時間與心力,才能讓這冰女的心有所改變呢?作為一個與人類不同的生命體,是否她就永無真正成為“人”的一天呢?

這是天草四郎所不願意去麵對的問題,也因此,他對弟子所下的一個非強製命令就是:除非必要,否則就維持以宗次郎的麵目出現在人前。

“秀吉之所以把你交給我,就是希望我能教會你做人,如果你繼續用那張便便臉見人,你要我怎麽向秀吉交代?”

解釋其實沒有必要,因為就算不交代理由,這孩子也會服從自己命令,更何況,自己心知肚明,這個解釋隻是藉口,自己隻是……隻是不想再多看那一張無動於衷的麵孔。

梅琳小姐也好,胤禛大人也好,自己這一生中,已經有太多付出而得不到回應的無奈。這個小徒弟,無疑就是自己最親近的人,這種遺憾不應該有,也不可以再有了。

烤乾衣服,抓幾尾水潭中的肥美白魚,串枝火烤,作為活動後的點心。整個過程,都是天草四郎一個人在忙,宗次郎趴在岸邊,兩手撐著小臉,嘴邊咬了片草葉,笑笑地看著忙碌中的師父。

樣子看起來非常可愛,但天草四郎卻無動於衷,因為他很清楚,這隻是自己所教給宗次郎的一部份,盡量展現出這樣子的一麵,很容易受到歡迎。

“師父啊,有一天……隻是說有一天喔,我也可以變成人嗎?”

乍聞此言,天草四郎動作一頓,回過頭來,眼中盡是藏也藏不住的驚愣,道:“為什麽這麽問?嗯……你又看了什麽東西?”

為了讓宗次郎學會人類世界的常規,天草四郎一麵灌輸教條,一麵也弄來大量書籍,特別是戲劇、小說,讓宗次郎學習人類行為。效果十分顯著,隻不過有時候宗次郎會做出一些超越年紀的行動,這時候就要及時糾正。

宗次郎拿出一本書,喜孜孜地道:“昨天晚上人家看完了這個!”

“你現在是男生,說我就可以了,人家這兩個字不可以用。”

把烤好的魚遞過去,天草四郎接過了那本已經沒有封皮的舊童話書。那是一本來自耶路撒冷的童話,講述一個木偶,因為得到神明的恩賜而有了生命,之後從連串際遇裏頭學會做人,而變成了真正的人。

這本書是青樓聯盟運送過來大批圖書中的一本,自己並沒有打算給宗次郎看,不知他怎麽選中了這一本。

“可以啊,隻要有心,每個生命都可以變成人,你將來一定可以的。”

自己真是一個大傻子,居然說著這麽不可能的謊話。說這些做什麽呢?安慰這孩子嗎?沒有心的人需要安慰嗎?還是自己用這些話來安慰自己呢?

“嗯嗯嗯,變人好難喔,師父啊,要怎麽樣才能變成人呢?”

“這個嘛,當你懂得去愛人,也因此被人所愛,那個時候,就算是變成人了吧。”

殺人如麻、滿手血腥的自己,居然坐在這裏教導孩子去愛人,那些亡命於自己手底的怨魂們,一定會發出刻薄的嘲笑吧?仔細想想,簡直就是他媽的可笑。

“懂得去愛人?聽起來好像很困難耶,師父知道怎麽做嗎?”

“這……嘿,隻有這件事情,師父沒有辦法教你,但是,你可以練習啊,即使是人類,也不是每個人都懂得去愛人的,你可以……先去找個目標來練習看看啊。”

“嗯,好難喔,要找什麽人呢?秀吉爸爸嗎?”

刹那間,天草四郎真有一種回答的衝動,但心裏湧出的自尊,讓他把將要出口的話按下,乾咳兩聲,這才沉吟說話。

“秀吉是你的養父,你孝順他是應該的,除此之外,宗次郎你是日本的王子,有責任保衛日本,守護日本的人民。”

“這樣嗎?如果我保護日本,日本人就會喜歡我嗎?”

“你是王子,他們本來就喜歡你,如果你認認真真地為他們做事,守護他們,他們當然就更喜歡你了。”

天草四郎正色道:“不過,師父不希望你用這樣的心態去做事,真正愛一個人,是要懂得去付出,而不是一味地追求回報,太過於執著,反而得不到真愛。你隻要想著守護日本,不要問最後的結果如何,這樣才是正確的心態,這樣……也就夠了。”

看宗次郎半側著頭,似懂非懂的樣子,天草四郎心裏再度自嘲起來,卻見宗次郎忽然開心地笑起來,道:“那……除了愛秀吉爸爸,愛日本同胞以外,我也愛師父好了,因為,不管我付出了多少,師父你一定會愛宗次郎,這樣就是不求回報的真情誼啊。”

不知道這孩子究竟是看了什麽怪書,才學會這種聽起來怪怪的對白,天草四郎覺得有些好笑。

可是,數年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明明知道這句話隻不過是無心之言,明明知道這孩子仍是個沒有情感的冰女,但在這一刻,應該無比冷血的自己,就是忍不住濕了眼眶……

“咦?師父,你在傷心嗎?”

“渾蛋!我在笑啦,一個人傷心的時候會笑嗎?”

“嘻,師父你笑到流淚啦。”

將時間快速順推,行進到十數年後出雲之國昆侖山大戰,距離元氣地窟的最後安全裝置在京都浮起,已經剩餘不足兩個時辰。

環顧昆侖山附近,情形隻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原本這裏就堪稱是第一災區,連串的雷電轟擊、火山爆發,還有至今仍未停下來的強震,就把此地弄成一副末日景象,當地民眾倉皇逃生。

而在不久之前,已經慘敗逃走、理應陷入千萬年長眠的八歧大蛇,竟然重新出現。被織田香的意識所支配,八歧大蛇轟出的力量雖然較之前衰退不少,但整體殺傷力卻增幅得不可以道裏計。

與之正麵交手的蘭斯洛、源五郎,幾乎是一個照麵便已慘敗,被織田香遠遠地轟飛了出去。

強大的力量擊入體內,天魔功侵經蝕脈的效果顯現出來,兩人武功雖強,卻也不得不立刻屏除雜念,全力驅出入體天魔勁,什麽多餘動作都沒法做,免得被天魔勁摧蝕經脈,造成重創。

也因為這樣,當滿心擔憂的楓兒、泉櫻、妮兒,分頭找到兩人時,不禁大驚失色。

相隔百餘裏的距離,蘭斯洛和源五郎墜落地麵的運氣都不是很好,一個人左半邊身體嵌進山壁裏,嘴角不住溢血;一個人整個倒插入水田裏,雙腳筆直朝天。

除了自身的受創以外,這麽醜陋的衰樣被人看個正著,這才真正是恥辱的戰敗。

不過,失去了麵子,卻保住了裏子,這已經是幸運之至,如果兩人不是反應奇速,又以強大內力驅除入體天魔勁,一旦重傷,肯定不是三、五天內能回複戰力。

“小五,你真丟臉,難得你平常那麽帥,這次居然給人倒栽蔥一樣地插在田裏,好、好可恥啊。”

“唔……其實妮兒小姐應該佩服我一下才對,給人倒栽蔥一樣的摔在田裏,我還能以這姿勢就地驅勁療傷,換做是你們這些沒有雜技傍身的,早就給泥巴淹死在土裏了。”

雖然將天魔勁驅出體外,但是受到影響的身體,一時間行動還不是很靈便,蘭斯洛和源五郎都隻能盤坐運氣,盡快回複行動力。

“可是,那個小女妖好強啊……真不知道怎麽做到的。”

蘭斯洛曉得織田香定是與八歧大蛇結合,這才忽然實力暴增,問題是究竟怎樣才能做到這種事,實在匪夷所思之至,難道單單一句生命型態不同,就這麽神通廣大?

在輕易擊潰蘭斯洛與源五郎後,織田香的身影稍現即逝,時間之短暫,讓地上的眾人還以為自己眼花。跟著,隻見八歧大蛇巨體舞動,發出長長鳴嘯,以讓人咋舌的高速,往天邊飛去。

那麽龐大的身軀,究竟是怎麽飛上天的,這已經不是討論重點。從方向來看,八歧大蛇正是朝京都而去,目的……肯定是搶在蘭斯洛一方之前,先去處理掉安全裝置。

“喂?那個安全裝置是怎麽回事?如果被人搶先破壞掉了,我們是不是就沒有搞頭了?”

梅琳不知何時已經飄然遠去,天草四郎也早已離開,所以當蘭斯洛這麽問時,能回答他的,就隻有眾人中唯一對史前遺跡有研究的源五郎,然而,源五郎也無法肯定。

“不清楚,我以前又沒開過元氣地窟,也沒碰過安全裝置。如果破壞安全裝置,有可能我們的行動會受阻,但是說不定,安全裝置一壞,日本會馬上沉下去。”

源五郎道:“這一點我們不能肯定,可是對方也一樣不能肯定,所以她不會冒這種險,而會采取其他的方式。”

即使安全裝置完好,但如果有一頭八歧大蛇守在旁邊,眾人也是難以靠近的。

“想這些已經沒用了,到京都看情形再做決定吧。”蘭斯洛彈了彈風華刀,霍地站起身來。

有雪道:“那頭大蛇這麽大隻,到京都作什麽決定?認輸或者逃命之間選一個嗎?”

回答這問題的,是蘭斯洛的大手。他將有雪一把拎起,笑道:“你不用特別擔心我們的決定,因為你也要和我們一起去,就算最後的決定是逃命,你絕對不會是跑在前頭的那一個。”

有雪哀嚎似的哇哇大叫,直喊著什麽帶著他會拖慢飛行速度,不要拖非戰鬥人員上戰場之類的,但蘭斯洛充耳不聞,硬是把他提起來帶走。

“蘭斯洛大人……”

楓兒和泉櫻擔憂的眼神,問訴著同樣的一個問題。誰也看得出來,他所中的詛咒隻是被強壓下去,隨時都有發作可能,而比起日本陸沉的問題,兩女卻更擔心蘭斯洛的情形。

“你們看看這裏的人,他們現在還忙著逃難,想找個安全一點的地方,一家人可以暫時棲身。”

從眾人立足的山丘上往下望,人群像大片螞蟻一樣,緩緩離開災區。由於是逃難,不少人都是全家在一起,扶老攜幼,當中自然不乏已經失去親屬的人,邊走邊大聲啼哭,特別是看到已經喪盡親人的幼童獨自跟著人群行走,步履蹣跚,涕淚縱橫的樣子,任誰都會感到心酸。

“他們在逃難,可是他們並不知道,逃難一點意義都沒有,因為當日本沉到海底,所有的人都會死。”

蘭斯洛的語氣十分沉重,“罪魁禍首當然就是我們,因為我們這群自私自利的東西,要爭取生存,所以把他們無恥地給犧牲掉了。”

“老公……”

“別誤會,我並沒有對自己的做法感到後悔。我是雷因斯的王,保衛家園是我的職責,就算還要把十個日本島沉下去,我也得做。”

蘭斯洛道:“可是,我也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什麽事,即使雷因斯能夠得救,我也不會忘記自己幹過什麽。我不知道可以說些什麽,但至少……我要全心去完成這份工作,所以在事情結束之前,大家不要再把我個人放第一位了。”

不能說是震撼,但是在蘭斯洛的話裏,每個人都感覺到一種決心,連源五郎都不禁動容,不得不給這名義兄新的評價。

泉櫻覺得很不好受。她很想幫蘭斯洛分擔些什麽,此刻,自己丈夫肩頭上的擔子,無比地沉重,身為妻子的自己應該做點什麽才對。

可是,她與楓兒卻又同樣地明白,有些事情當事人必須獨立去承擔,假如什麽責任都可以由旁人來分擔的話,雷因斯之王的位置就不會這麽難坐了。即使在蘭斯洛不知道的情形下,由旁人完成了日本陸沉的任務,身為首領的他,仍是要麵對不能規避的問題。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蘭斯洛拒絕把問題推給楓兒和泉櫻。不論受害者會不會跳到他麵前來,這都是他要承擔的事。

“哇,好了不起的決心,老大,你說的實在是太帥了。”有雪瘋狂鼓掌道:“你們的天位力量不是說有覺悟就會進步嗎?現在地窟爆炸了,天地元氣外泄那麽多,你又這麽像男子漢,等一下你的武功狂升特升,下次作戰,肯定可以把陸遊活活打死。”

仍試圖逃避京都之行的雪特人,逮著機會便大拍馬屁,然而,這次他卻拍錯了地方,所以話才說完,就被盛怒中的蘭斯洛扯緊衣領。

“一個武者的進步,應該是靠著自己的決心與努力,這樣才值得光榮,如果要像花天邪那樣,殺幾十萬人來成就自己變強,我寧願這輩子隻是個雪特人。”

麵對如同雷霆般震怒的麵孔,有雪連半句話都不敢說,老實地閉上了嘴。這個義兄是不是有著和李煜一樣的忍耐力,是誰都無法保證的事。

“有雪,你也別再逃了。你……也是個男人吧?為了你的生存,日本島上的居民,也可以說是為你而死的,至少,你有義務在京都把整件事情看到最後。”

沒有能再多說些什麽,有雪被拋給了源五郎,一行人朝著京都出發。

因為受傷而覓地休息的,並不是隻有蘭斯洛一行人。在昆侖山上,便有人目送著他們一行人的遠去,一麵將寫滿咒文的繃布,纏裹在身上的傷處。

回複咒文對天位高手效果極其微小,不過,用這種塗抹過特殊藥草,寫滿咒文的繃布裹傷,仍是能快速穩定傷患,這是在九州大戰時期,由魔族高手研發出來的技術,當今的人間界,已經沒有什麽人知道了。

“好運不見得能連續兩次,如果要獲勝,你們就用力去祈禱吧……”

昆侖山上不住出現巨大的裂縫,大小山石輪滾而下,樹木倒拔,可以說是成了災難的中心,但重傷的他,卻安然穩坐其上,不受影響,就連奔流過來的岩漿,都被他以內力隔絕得老遠。

“老師的武功真是強悍,雖然有傷在身,仍能發揮出這樣的力量,讓人非常佩服啊……”

“雖然有著這樣的力量,但卻仍然免不了受傷落敗的恥辱。是你我對事物的看法截然不同,還是你有意來奉承於我?”

“即使是相愛的戀人,也會有意見分歧的時候,更何況隻是老師和學生了。這種程度的看法相異,我覺得很正常,莫非老師你隻想要一個奉承你的狗嗎?”

針鋒相對的話語,聽不出有多少的友好氣氛,更讓人錯疑這對師徒是不是立刻就要拔刀相向了。不過,在他們而言,這隻不過是無數言語對撞中的一次小序曲而已。

當日,在石崇的引薦下,魔化重生的花天邪,拜在多爾袞門下。多爾袞因為孤身不便,需要人手辦事,也就不計較地收下此人為第二弟子。

以多爾袞的個性,他根本不在意這個弟子是忠是奸,品行如何,將來會否反噬師父,隻要在目前自己需要人手辦事的這段期間裏,這個人足堪使用便夠,剩下的全都不需要多想。

不過,如果花天邪擺出謙卑的姿態,對多爾袞唯唯諾諾,盡力討好,那肯定會被這個狂人一腳踹到天邊去,不用幾次就了了帳。

花天邪的狂傲與凶狠,就本質上而言,反而與多爾袞的想法相近。在這狂人眼中,花天邪雖然是眾多“看不順眼的小輩”之一,但最起碼,他確實有資質有能力,有被琢磨的價值,這樣子就已經夠了。

彼此都對於對方的心態一清二楚,他們兩人也就持續以這樣的形式,維持著世俗看來不倫不類的師徒關係。

眼下,多爾袞重傷,花天邪也仍未從被源五郎重創的傷勢中康複過來,雖然說魔化體質在痊愈肉體外傷上助益良多,可是被源五郎劍氣所破壞的氣脈,要平複下來卻不是那麽簡單的事,因此,目前兩人等若都失去了作戰能力。

“以老師的意見,我們應該前往京都嗎?”

縱然身上有傷,但在第一現場坐觀兩虎相鬥,在關鍵時刻,或許就能收到漁翁之利的奇效,不管從哪一個方麵來看,這都是一個非常誘人的提案。

“逐二兔者,不得一兔。”

多爾袞道:“要坐收漁利,先決條件是有能夠穩坐於旁,不被洞悉的實力,你認為我們現在如何?”

與戰鬥、練武時的瘋狂模樣不同,在考慮事態發展的非戰時期,多爾袞赫然也能冷靜地思量,不是狂呼大叫地就衝上陣去。

“唔,如果織田香與八歧大蛇合一,有了天心意識的大蛇,究竟有多少威力,我們無法估算,而如若被發現,此刻單憑我們兩人,計決無法與大蛇一戰。”

似乎是受到了多爾袞的影響,花天邪評判事物的眼光,也比以前精確、客觀許多,不再是那種一廂情願的自以為是。

“所以結論很明顯了,事實上,我也剛剛接到艾爾鐵諾那邊的消息,殺神計劃的準備已經完成,馬上就要到實行階段,石崇希望老師盡速趕回艾爾鐵諾主持。”

“嘿嘿,好心急啊……這邊也是一個迫不及待想看兩虎相爭戲碼的人啊。”

多爾袞一語道破了石崇的意圖,旁邊的花天邪並不會覺得難堪,盡管他是石崇引薦而來,也受到石崇的不少幫助,但一直以來,彼此的立場都很明確,他和石崇也隻不過是相互利用的利害關係,他並不需要替石崇掩飾些什麽。

和多爾袞也是一樣,在這個合作團體中,彼此都沒有多少的友誼氣氛,唯有不斷證明自己的價值,證明自己此刻還是個“有用”的存在,才不會遭到同伴的隨時背棄。

“那麽,老師的意思是先不回風之大陸嗎?不回京都,也不回風之大陸,我們的下一個目標是哪裏呢?”

“不,日本的事已經告一段落,剩下來不管是哪一方獲勝,對我們都沒有壞處。

元氣地窟已經打開,我們也得到了想要的結果,嘿……你應該感覺得到,自己力量明顯地長進了吧!”

一如不久前蘭斯洛、源五郎的感受,花天邪也感覺得出,自己的力量正隨著天地元氣不住外泄而飛快遞增長著。當元氣地窟被打開,封藏於地窟中充沛能量,激烈地噴發到外頭,與外界空間起反應,天地元氣發生變化,連帶也影響了天位高手的力量突破。

越是接近地窟位置,獲益就越是明顯,花天邪便覺得體內力量有如海水翻湧,到現在都還沒有停歇的跡象。

可以想見,在地窟的關閉裝置被破壞後,無可抑止的天地元氣噴發,將影響到風之大陸,把當年阿朗巴特魔震的場麵重現,屆時,又會有不少人功力激增吧?這其中,會有多少人由地界一躍而升天呢?

即使因為這樣而擁有了強大的力量,但是最後的勝利者,仍屬於那些真正有著資質、懂得如何運用力量的人。

比起在意一拳能轟出多強的威力,如何把那些力量集中、別在轟到敵人身體之前就散失大半,這才是更重要的致命點。如果說過去的自己仍對這點有所迷惘,那麽在目睹八歧大蛇神威之後,也該有所領悟了。隻要把握到這些地方,自己便能夠以小勝大,以弱擊強。

花天邪望向多爾袞,想要估測一下這個強自己許多倍的武道狂人,在這次地窟開啟中獲益多少。

本身的功力越高,受到的影響就越小,阿朗巴特魔震時,雖然出現了不少小天位,但是三大神劍那一級數的高手,卻並未因此而突破強天位,此刻自己的功力雖然長進不少,可是若說要一舉躍升至強天位,看來仍屬渺茫,至於眼前的多爾袞,雖有獲得益處,可是終究沒有能突破現有天位。

把咒布係帶扯緊,多爾袞斜睨向花天邪,臉上的笑容,不知該說是霸氣抑或是狂氣,“嘿嘿,不要緊,不要緊,四大地窟,才用了兩個,再爆開一個,說不定就成功,一個不成,就再爆一個。”

就連花天邪這樣的辣手之人,都不禁感到一陣顫栗。自己在北門天關前,為了要讓自身變強,而犧牲二十萬花家子弟兵,然而,自己是為了滿足其他的yu望,為了奪權、為了成就大業,所以不惜一切地走向這道路。

可是這男人又在追求什麽呢?他似乎隻是在追求“強”之極至,對什麽霸權、榮華全都沒有興趣,也因此他受到的束縛更小,毫不在意地就把整個風之大陸拿來成就他一人。

不為了權、不為了霸業,一個男人就算強了,又是為了什麽?難道最終就是要成為奇雷斯那樣,一頭為了成就強之極至而狂的瘋之武獸?

“迷惘並不是你現在該做的事,你並不需要想多餘的問題。”彷彿看透了花天邪的想法,多爾袞道:“會有這種疑惑,隻因為你還是個人。當你有一天也成為了非人者,你自然會曉得這些問題的答案。”

“不會有那一天的,我對於那種毫無目的的追逐,不感興趣。”花天邪道:“不過,我該想什麽,該做什麽,那都是我的事情,不需要旁人來幫我決定什麽我該想不該想。”

即使是麵對多爾袞這狂人,花天邪也沒有一點讓步。問題是,多爾袞並非石崇,也不是天草四郎,而是與花天邪一樣性情的狂徒,所以對顯而易見的頂撞,他沒有半點容忍耐心,立刻便是一拳轟出,打在花天邪小腹,將他轟凹進山壁。

即使是魔化之體,也承受不了這樣強天位力量的一擊,若非多爾袞無意殺人,這一拳已經像過去數百次衝突結果一樣,讓他在生死之間徘徊。當花天邪的身體軟弱無力地飄落下來,多爾袞踩著他的頭臉,冷笑道:“我還沒有傷重到會被你得利的地步,在你強到可以像這樣子回打我一拳之前,你要學會尊師重道這檔子事。”

在把人頸骨折斷之前鬆開腳,多爾袞道:“把之前埋在昆侖山裏頭那些東西挖出來後就上路吧……如果讓雷因斯的家夥們知道我們藏了這個後著,他們一定悔不當初。”

掙紮著吐出泥沙,花天邪忍著不噴出直衝咽喉的瘀血,瞪著眼前的紅色身影,恨恨低語。

“哼,老頭子……”

元氣地窟所造成的影響,已經遍及整個日本,從高空往下看,處處都是塵砂、火焰、黑煙,肥沃的良田裂出一道道深痕,溪水乾涸,百獸驚竄,而居住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們,更是攜家帶眷地奔逃著。

雖然是海島國家,但日本以農立國,百姓的產業結構偏重於農耕。連串災變發生的時候,許多人正在田裏揮汗工作,忽然之間天色就變了,大片烏雲毫無徵兆地出現,遮蔽日光,整個天空陰沉得像是一個大鉛塊,讓人充滿不吉祥的聯想。

雷電與地鳴幾乎是同一時間出現,閃過天空,震裂大地。發出莫名悶響的地麵,激烈地搖晃,不久之後,更裂出地塹,許多走避不及的農人,立刻就摔落了下去,永埋黑暗地底。

之後的情形也不好過,本來是河流的地方,河水瞬間流失乾涸,但陡峭山坡卻忽然噴出山泉洪流,把房舍衝走。

天空自從被濃密的烏雲遮蔽後,閃耀刺眼的金黃電光,便從未休止地轟竄著。呼呼狂風、打得讓人站不穩腳的驟雨,交相襲擊著地麵。

同樣的災情也出現在大海。對於地震,居住在海岸邊的人民感受最為深刻,除了對腳下地麵晃動的恐懼,他們更瞪大眼睛,看著海麵上越來越大的波浪,不住拍噬向岸邊,激起千朵雪白浪花。

祈禱能夠平安度過這一劫,是所有漁民的共同希望。不單是自己,他們更擔心正在海上打魚的親人,然而,在遙遠的海天一線相連處,迅速出現的白牆,粉碎了他們所有的希望。

白牆的體積,隨著距離越來越近而增大,當那將近十尺高的海嘯巨壁轟擊過來,漁村裏頭的老人帶著小孩,一起跪在地上,虔誠祝禱,向神明祈求來世的幸福。

情形無比惡劣,如果說有什麽還值得慶幸的,就是多數地方還不至於像出雲之國一樣,受到岩漿、大蛇肆虐所苦。但這卻沒有多大意義,因為照這情形演變下去,島上生命的迅速減少,隻是時間問題。

天與地,像是兩張用災禍編織而成的大網,把這塊土地上的人們拘束在其中,翻滾哀嚎,卻是找不到方向可逃。

和這些幾乎把天地翻倒過來的大災變相比,橫越過空中的那道巨影,就比較不那麽引人注目。盡管如此,還是有人注意到了,在那高不可攀的天上、厚密陰沉的雲層裏,有一個巨大無朋的物體正在快速移動。

從那軀體的形狀,翻躍舞動、偶然一現於雲端的樣子,人們想起了傳說中的神龍。為什麽這時候會有龍出現?這些莫名災變和那條神龍又有什麽關係?這是人們所想不透的事。

也許,在雲層之上,就真有幾尾神龍在嘶咬互鬥,亦是因為這樣,所以才影響地下,湖翻海嘯,地裂山崩。

這個推想更在不久後以最實際的方式呈現在人們眼前。當八歧大蛇橫空飛過,盤旋於它周遭的龐大能量,開始對附近環境造成影響。

濃密而厚實的烏雲,像是被一把鋒銳剪刀從中破開,翻翻滾滾,朝兩旁不住卷去,露出了碧藍如鏡的晴朗天空,清澈日光彷彿是神明恩澤,將溫暖遍灑地麵。

地上的災情仍在發生,但至少空中不再有雷電、驟雨,一縷縷明朗日光透射厚重烏雲的畫麵,讓人們得到了些許的安心。

隻是,當他們看清楚天上的東西,好不容易得到的救贖,刹那間煙消雲散,不自禁地驚叫起來。

每個人都指著天空,不敢置信地看著那惡魔般的景象,一尾巨大的三頭大蛇,雪白鱗片在陽光反映下,綻放著珍珠光澤;邪惡的蛇信,吐著紅光;金黃眼瞳俯視地麵,盡管距離遙遠,但任誰都能感覺到那股即將被擇而噬的恐怖。

就是這麽樣的一頭魔物,引起了連串天災地變,而單是從那超乎想像的龐大體積,已經足以形成人們驚懼的根源,過去隻存在於古紀事神話中的魔物,正式出現在現實世界,那種衝擊感,不但是一般百姓,就連負責引導人們撤退的官差,也嚇慌了手腳,丟下本來職務,四下逃竄。

這幕景象似乎引動了大蛇的怒氣,翱翔於九天之上的它,驀地張口,熊熊火焰噴發了出來,朝地麵直擊過去。

大蛇的另一個頭也在同時張口,噴發出極凍冰霜,卻不是擊往地麵,而是斜斜地將冰霜飛雪噴往熾熱火柱。兩股力量相撞,爆發出嘹喨響聲,直傳數百裏方圓,而那道火柱被這一阻,沒有直接襲擊到地麵,但卻爆散成萬千細碎火雨,繽落灑下。

魔物朝地上發動了攻擊,證實了人們的恐怖想像,奔逃的速度更快,都想要在妖蛇再次襲擊前躲開。雖然說,和八歧大蛇在空中飛行的速度相比,靠兩腳跑步躲避的效率,就像是螞蟻移動一樣,但人人急著追求生存,誰也管不了這許多。

所幸,大蛇並沒有再次攻擊,適才張口吐焰就像沒發生過一樣,它離開出雲之國的領空,巨體飛騰於空,朝著京都方向筆直前進。

地上的人,沒有一個能理解這頭大蛇究竟要幹什麽,但是同樣漂浮於半空的人,卻仍追逐於其後。

當蘭斯洛、源五郎全給狼狽擊倒,八歧大蛇騰空朝京都而飛,楓兒、妮兒、泉櫻忙著救援時,還完全保存了戰力的梅琳,立刻破空追去,銜著八歧大蛇的蹤跡。

然而,即使以梅琳的老練與強悍,也不敢正麵攬其纓,甚至連靠近它百裏範圍內都不敢冒險。

雖然隻剩下三個出力點,但靠著昆侖山的天地元氣,完全回複力量的八歧大蛇,受到織田香操控,狂亂力量有了精準天心配合,這樣的一頭凶獸,力量會狂增到什麽地步,根本就無法估計,任誰也不願在沒有準備的情形下,正麵被它咬上一口。

(如果是一般天位高手,用自身天心意識和這萬年神物的腦波共鳴,被祂的記憶念波反噬,別說是操控它,自己立刻就要成了一個沒思考能力的白癡……)

(可是,織田香那孩子卻另當別論。據說她完全沒有所謂的人心,所有思考都是用天心意識進行,與一般天位高手戰時才啟動天心的模式不同,這樣的生命體,不能用人類或魔族的情況去估,換言之……)

遙望著八歧大蛇的巨軀,梅琳心中不住估算。對於蘭斯洛等後輩,她並沒有太多的期待,與其說失望,倒不如說他們已經盡了應盡的本分。

以他們的實力,能夠和這絕世凶獸苦戰至今,並且將之創傷,已經是超水準的表現,再期望他們能做什麽,那就是苛求了。以實力來說,自己並沒有敗殺大蛇的能力,可是,除了正規方法外,還是有許多不見容於世情,與人道相背而馳的黑暗手段可用。

要那些孩子們這樣玷汙自身地作戰,太殘忍了。雖然之前強要他們擔負起責任,可是,也隻要他們正視有這樣的責任必須扛起,那也就夠了。這些孩子應該是肩負著光明與未來,不該被無謂的傷感去絆住,多餘的事情,還是由自己來解決吧。

要動用五極天式嗎?比起使用其他的武學,這套黑魔法極致的攻擊咒術,似乎還有較高勝算,特別是最後兩式,很適合用來作最後一搏的手段。但是,有一點必須要考慮的,就是像這一類的神物,通常天生對魔法都有相當的抵抗性,如果因此消弱了五極天式的效果,勝算就很難說了。

(一式、兩式……最多能做到三式並發,這是目前的極限了,可是,真的就夠了嗎?)

梅琳隱約已經察覺到,八歧大蛇發現了自己,隻是不做理會,持續朝京都飛行而去。

在一切準備齊全,有相當把握之前,她也不想動手,隻是靜靜地觀察,看看這頭神魔合一的巨龍,究竟有多少的殺傷力。

(這世上……沒有什麽東西是殺不死的……)

梅琳篤信這一點,所以也相信八歧大蛇必然在某處還有著破綻。織田香與大蛇的合並,固然強化了原有威力,但會不會產生新的弱點呢?事實上,梅琳非常地在意,適才八歧大蛇兩頭互轟,那種不協調的感覺。

之前,除非是被蘭斯洛、源五郎設計,八歧大蛇才有這樣相互對轟的行為,但是它們卻從不曾主動將目標瞄準為對方。可是剛剛在八歧大蛇朝地麵轟擊火焰時,另一個頭卻吐出冰霜攔截,這個不協調的動作,似乎就說明了什麽。

(不能肯定……但是,有查證的價值。)

做了這樣的判斷,梅琳念動咒文,半空中的身形陡然加速,乘風破雲,朝八歧大蛇飆射而去,一眨眼功夫,連續縮距成吋,拉近到大蛇的裏許範圍內。

貼近大蛇裏許範圍的梅琳,沒來得及動手,便立刻撤身飛退,再次拉遠距離。

改變主意的理由,是因為大蛇忽然停了下來,為了不想被反攻個措手不及,梅琳唯有後退。

大蛇的停止前進,全因為前方多出了一個人,漂浮在往京都的航路上,單衣一劍,兩手大張,攔阻在八歧大蛇之前。

十字造型的名劍並未出鞘,插在黃金劍鞘裏,劍柄上的紅寶石,閃耀著瑰麗的赤芒,這柄劍對天草四郎而言,有著非凡意義,如果不是決定性的重要戰役,他絕不輕易使用這柄愛劍,讓俗人穢血玷汙了劍刃。

但這還是第一次,他佩帶這柄劍,不是為了與某人作戰,而是為了增加自保的籌碼。八歧大蛇的恐怖力量,令天草四郎收起自傲,將神兵佩帶上身,搶先守候在八歧大蛇的航路上。

和大蛇的巨碩體積相比,漂浮空中的天草四郎,就像是路邊一顆微不足道的小石子,但是,在感受到天草四郎身上散發出來的劍氣後,它仍是停了下來。

在當前的強天位高手中,天草四郎是最被眾人所低估的一個。但先後慘敗於陸遊、李煜之手,幾乎被人當成喪家之犬一般看待的天草四郎,卻仍是有著水準以上的實力,令得八歧大蛇產生警覺,停了下來。

但對天草四郎而言,他卻期望八歧大蛇的停頓動作,並非是為了作戰的本能,而是為了別的理由。

環視過那三雙金黃色的巨大蛇瞳,裏頭除了顯而易見的殺意,找不到別的情緒,天草四郎仍然在看,聚精會神,想看看現在支配八歧大蛇的靈魂究竟是哪一個?

過去的回憶,一幕幕在心裏出現。這並不是一個適合回憶感傷的好時候,但是腦裏的思想卻克製不住,想起了許多早已被埋在回憶之底的往事。

第一次見到這孩子時,她還隻有好小,卻是由她背著當時已然病弱的秀吉,到了自己的隱居處求見。

在秀吉表明來意,希望自己能將這孩子收入門牆,教導於她。始終在旁聆聽兩人交談的她,臉上是一片無關於己的淡然,冷漠得令人咋舌。

但是……其實那時候她是聽得懂的吧?不得不離開養父,到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把人生交給一個陌生人,這孩子的心裏,會不會害怕?有沒有擔憂?

當養父大聲咳嗽、揮手告別時,她的心裏是什麽心情?一般的孩子,在這種時候都會哭吧?她與秀吉的感情那麽好,這樣子告別養父,也一定會傷心的。

那麽,因為不知道該如何與她相處、不得不將她送入他人門下的秀吉,還有打從相逢之日起,就把她以異種看待的自己,在她心中,又會如何看待呢?

後來她能夠迅速學習到建構“宗次郎”的各種情緒反應,有很大一部份的原因,不是因為模擬成功,而是因為她終於懂得把心裏的情緒表達出來了吧。隻是因為情緒淡淡的,學不會所謂的激烈表現,所以才一直被人當作是沒有情感的。

每次她以宗次郎的麵貌出現,親匿地向自己撒嬌討好,自己這一手將“宗次郎”

製造出來的人,卻又總是不能克製地厭惡著她的虛假,將她拒絕。曾經在多少的夜裏,這孩子是那麽期盼地自己的回應,但這無比失敗的自己卻又做了什麽好事?

……為什麽沒有早一點發現?!

自認為比什麽人都了解她的本質,卻因為一己偏見,使得事實真相被掩埋了那麽多年。倘使能夠早一點察覺到這一點,早一點回應那孩子一直在企盼的心,那今天事情會往另一個方向發展吧?

相互凝望,大蛇目光中的凶戾之氣未減,但卻似乎有一絲訝異,看著這無視生死,攔阻在前方的人類,看著他大張的雙臂,不能決定下一步動作。

僵持片刻之後,天草四郎大聲地向前方喊話。

“回去吧!不要再這麽做了,日本很重要,可是在教你愛護國家和人民之前,我應該也教你要愛護自己吧?在秀吉和我的眼中,你的存在,比日本更重要,隻要你平平安安,就算沒有了日本,我們也會覺得很安慰。”

雙臂大張,努力表示著自己無意交戰的想法,天草四郎知道自己說的很可笑。一麵說著關心弟子的話語,一麵卻又與她站在相反陣線,天底下還有什麽事比這更諷刺的嗎?

但是,自己現在說的這些話,不是為了支持雷因斯一方,也不是為了梅琳小姐,而是自私地為宗次郎著想的結果。西王母族的傳說中,創世之神似乎是用某種持續性的咒術,抹去了八歧大蛇的靈智,換言之,那個咒術至今仍在大蛇腦裏發揮作用,對於阿香的生命型態來說,直接讓思想波與大蛇融合,不啻是飲下劇毒。

天草四郎才不管八歧大蛇的下場如何,但至少,在八歧大蛇殞落時,他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弟子、親人,也隨之告別人間,所以盡管沒有立場也好,他仍要試著停止大蛇,把那孩子弄出來。

“師父不想和你打,可是,一個聰明人應該懂得什麽時候要放棄,當事情已經不可為的時候,你……”

天草四郎大聲地說著,卻似乎沒有什麽效果,大蛇開始對眼前的情景感到不耐煩,身軀舞動,眼中的凶戾氣息激增,粗重的鼻息,開始狂吸周遭的空氣,一時間風起雲動,數裏之內都令人呼吸困難,胸口沉重。

理解到言語已經無法產生作用,天草四郎的手終於放了下來,卻仍舊沒有移到劍柄上,隻是怔怔地看著大蛇,好半晌之後,像是歎息一樣問了一句話。

“那些時候……我是不是、傷害了你?”

問題沒有得到回答,吸足了周遭空氣的八歧大蛇,驀地張口吐出火焰彈,直襲過來。

熊熊高溫血焰,還沒迫近,便燒得天草四郎呼吸發痛,臉上濕漬全被蒸發,根本沒有抵禦能力。

危急之下,背後空氣忽然改變流向,一人出現在身後,閃電抓住自己衣領,跟著便以瞬間移動的技術,拉著他縮地躍位,出現在八歧大蛇身後數裏處,連續幾次消失、出現,將距離拉開至百餘裏外。

“不是這樣子做的。對於那個孩子來說,你也是她重要的親人啊,如果她清醒的時候,你已經不在,那要她怎麽辦呢?如果你希望救她,那就要先救你自己啊。”

有能力在這時候忽然出手的,也就隻有梅琳了。憑著出神入化的魔法,她連續瞬間移動躍位,拉著天草四郎避開那一記轟天火擊,躲到安全距離。那一記凝縮爆發的火焰擊空,落至地麵,響起了轟然爆響,數十裏之內全部熾燒成一片火焰地獄,景物扭曲,黑煙與熱氣,便是在高空都能略有所覺。

(真是恐怖,如果任由它這樣子**下去,沒等陸沉日本就毀了……)

梅琳這樣想著,繼續試圖激勵天草。她對於情形演變至此有一份責任,也許幫不到天草什麽,但至少不能任由他這樣下去。

幸好,天草四郎並不是那種不能承受打擊的軟弱之人,稍一寧定心神,立刻便振作起來。

“真是抱歉……居然讓你看見了這樣的醜態。”

“這沒有什麽,不過,現在我們已經沒有失誤的時間,你清醒一點吧,我沒有辦法再拉你第二次了。”

天草四郎點點頭,遲疑了一下,終於開口道:“小姐,我沒有辦法再繼續站在…

…”

這樣的拒絕話語,對天草來說並不容易,好在對方完全能體會他的心情,點頭道:“不需要再幫我做什麽了,也不需要向我道歉什麽,我很高興你做了這樣的抉擇,等到事情結束後,你和那孩子好好談一談吧……”

梅琳說到這裏,臉色忽然一變,環繞著兩人的雲層,忽然增溫、燃燒起來,頃刻間就變成了一片火海,熾烈燃燒,化作無比熱浪,逐波侵襲過來,範圍赫然廣達數百裏方圓。

如果是一般的天位高手運用火勁,越是強大,越會把周圍雲層蒸發殆盡,要像這樣子形成數百裏火海,那隻有一個辦法,就是強天位天心意識的運作,去影響周圍環境,製造一個最合適本身殺敵方法的所在出來。

天草四郎、梅琳都試著以本身力量去反製、解除天心影響,卻都徒勞無功,甚至連瞬間移動的法術,也被某種無形壓力給製住,施展不出。

當火雲之海由最外層開始還原為朵朵烏雲,紅光盡褪,而火焰熾壁迅速地朝內壓縮,擠小圈子,兩人都不禁為著這波攻擊的強大而心驚不已。

“天草,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隻要是小姐你開口……”

“等一下,我不會管你的死活,你靠自己能力保命吧。同樣的,請你也別在意我的存在,如果你因為把我放第一位而受了傷,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懂嗎?”

“……這道要求還真是滿難的呢。”

沒有多耍嘴皮子的餘裕,當八歧大蛇的巨影出現,配合著火雲焰圈的回縮,連接著吐發火焰彈,兩人不得不全力以赴,嚐試在這不利條件下全力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