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棋逢對手(上)

梁戎死了,接踵而至的是數不清的黑鍋,諸如:勾結衛國,泄露軍情;盜竊官糧,放火燒倉;殺人滅口,枉顧法紀有的沒有的,夠梁戎誅滅十族兩次的。另外,汪匯等一班心腹,也都關的關,殺的殺,從而夏州上下也都知道,李彥猛龍過江般地來了,路上碰到皆繞行。

這日,李彥正陪著曾冰鴻踢毽子,趙秉興衝衝地拿著圍棋過來。

“賢弟,小妹,閑來無事,且從容下兩盤,不然長日安可?”

曾冰鴻急忙丟了毽子,坐趙秉對麵,笑道:“再好不過。其實小妹早有此意,不過平常都是畫地為棋,沒意思。”一雙纖纖玉指,把玩著冰冷的黑曜石棋子,愛不釋手。

趙秉聽言,額頭一排黑線,不得不厚著臉皮尷尬笑道:“不過圍棋僅此一副,還是當年先皇送給我的,雖不是什麽貴重之物,卻不可轉送。”還真怕曾冰鴻開口又要,幹脆一口回絕。

曾冰鴻道:“大哥說笑了,收了大哥的茶小妹已是不安,豈敢得隴望蜀?不過小妹棋力不佳,還請大哥依了小妹三件事,這棋方好下子!”

趙秉釋然,長籲一口氣,笑道:“小妹請講,大哥一並答應就是。”

“讓子,悔棋,無彩頭!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曾冰鴻掰指說道。

趙秉還未開口,曾冰鴻早執黑先走,一口氣將星全部占遍了。趙秉並不意,不緊不慢放下第一手,卻是天元。正所謂:高者腹,下者邊,者占角。李彥不禁好奇,默然觀棋。曾冰鴻隨手拆了一子,金角銀邊草肚皮,趙秉既然無意與她爭邊角,她也樂得盤與其糾纏。然而數子下去,趙秉大開大合,幾個夾擊,將曾冰鴻殺得片甲不留。

曾冰鴻眼見大勢已去,幹脆轉戰邊角,然而趙秉如影隨行,黑棋粘,白棋打,黑棋立,白棋小飛掛角,寸步不讓。曾冰鴻這才有些著急,鼻膩流汗,然而白棋大兵壓境,黑棋衝不出跨不開,隻能苟延殘喘,局勢已定,勝負已分。縱然收官之時,曾冰鴻做得精細,也不過挽回一點顏麵。

這一局兩人下得極快,還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李彥目不暇接,正是快棋慢馬吊,縱好也不妙,終盤看時雙方都失誤頻頻,卻沒人能夠抓住機會。

第二局開始,曾冰鴻開手依舊殺氣騰騰,然而走得異常謹慎,手拈冷玉,息氣凝神,顧慮萬全方才下子。正如曾冰鴻自言“棋力不佳”,正麵交鋒,節節敗下陣來,後不得不偏居一角,負隅頑抗。李彥旁觀者清,明知曾冰鴻棋力不止如此,仔細看時,她竟不著痕跡試探趙秉棋路,心內暗笑。

第三局曾冰鴻幹脆放棄腹部,立二拆三,立三拆四,步步為營,安心打理邊角,任趙秉怎麽引誘,曾冰鴻都無動於衷。十子過後,趙秉終於按捺不住,不惜棄子爭先,一路飛攻。曾冰鴻頓時手忙腳亂,又想兩邊壓進,左絀右支。猶豫之時,路又被趙秉堵死,待要連龍,又被趙秉斷開,眼見大好局勢毀於一旦。後剩下一片片孤立之軍,被趙秉團團圍住,盤角曲四,劫棋亡。

兩人下了半天,曾冰鴻屢戰屢敗,卻無頹色,依舊興趣盎然,後一盤盤棄子認輸,落落大方,言笑晏晏,道:“大哥棋藝非凡,小妹望塵莫及,實佩服!”

趙秉心情極好,連日來的陰霾一掃而光,朗聲笑道:“不行了,廉頗老矣,遙想當年,大哥殺伐四方,未逢敵手,那才叫威風八麵,聞者披靡。”自賣自誇,甚是得意。

曾冰鴻“啐”了一口,拉過李彥,嗔道:“彥,你來幫我,一定打他個落花流水。”曾冰鴻道,說著讓出位子。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趙秉一路旗開得勝,正是鋒芒畢露之事,見李彥坐下,不禁拍手笑道:“好好好,舍得一身剮,敢把王爺拉下馬!”

猜子後,趙秉執黑先攻,依舊天元啟手。夫棋始以正合,終以奇勝。李彥不敢貪功,掛角占星,步步為營。趙秉逼一步,李彥跳一步,各人各占兩個邊角,後盤廝殺,難分難舍。終盤,曾冰鴻算子,李彥竟勝了半目。

趙秉又親自算了,拍著大腿,歎息道:“我還以為我要贏呢,竟還是輸了半目。”兀自不服,又拉著李彥要再來一局。曾冰鴻笑著回屋泡了一壺茶,各人斟了一杯。

第二局趙秉又輸一又半目。再三局,趙秉總覺占優勢,但每次都敗下陣來,且都不過一兩目的差異,讓趙秉十分憋悶。黑白起起落落,直至黃昏,日影西斜。後一盤,趙秉心內煩躁,挽袖光膀,一腳蹲座位上,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棋子被無情地提出,反手無力。

“呔,你小子是不是耍我,怎麽一下子輸了這麽多?”趙秉不信,搶過曾冰鴻記錄的棋譜,拈須看著,一麵看,一麵搖頭:“臭棋,臭棋,臭棋!”越看越氣,幹脆撕成粉碎,摔地上,狠狠跺了兩腳。

“再來”趙秉道。

李彥起身拱手,笑道:“王爺心思已亂,李彥恐勝之不武,且今日天色已晚,來日方長,王爺又何必急於一時?”

趙秉一怔,回頭望時,日沉西山,天色灰暗,不禁以手加額,歎息道:“真是糊塗,都已這個時辰,我竟忘了!”待見曾冰鴻端出飯菜,方覺腹饑餓。

三人草草吃了飯菜,敘了一會家常,趙秉才告辭而去,留下棋盤,約定明日之棋。李彥答應,送出門外,待趙秉身影不見方回。

曾冰鴻走近,想著趙秉撕棋譜一幕,不禁掩嘴笑道:“大哥還是孩童心性,不過幾局棋,竟如此乎!”

李彥望著曾冰鴻怔了片刻,方才歎道:“琴遇知音,棋逢對手,不亦快哉!杜荀鶴也曾道:有時逢敵手,對局到深。其滋味,你非局之人,自然無法體會!”

曾冰鴻吐了吐香舌,嗔道:“就你知道!”說完,嫣然一笑。久處險境,什麽話該說,什麽事該做,李彥一個眼色,曾冰鴻便一清二楚。

夜幕降臨,月牙斜鉤,李彥與曾冰鴻如常走了兩盤雙陸棋,便各自回房睡了。黑暗的人眼見無事可做,便也悄然離開。

竇江五行缺水,表字漢沂,利於東利於夏,早年隨毅王來到了夏州,本以為天意安排。然剛來當年尚風調雨順的夏州,自第二年開始一年一小旱,三年一大旱,如今別說“江”了,就是“池”都難見,隻怪天意弄人。

“啟稟公子,那王爺隻是下了一天的棋,用完晚膳就回去了。”說話人一身夜行衣,手上捧著李彥、曾冰鴻和趙秉對弈的棋譜,高舉呈上。

“做得好,下去領賞!”由於營養不良,竇江身高不過五尺,蠟黃瘦弱的臉龐,說話聲細音軟,猶如大病初愈之人。隻見他將棋譜一張張地仔細看了,又點點頭,然後交給身後站著的副官潘坎。

“是!”那人說到做到,聲猶耳,人已不見了,也沒人看見他是從何處走出去的。副官潘坎似乎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情況,驚得口瞪目呆。

“這將軍身邊果真人才濟濟”潘坎歎息道。

竇江不言,隻是看著潘坎,嘴角一扯。

潘坎會意,臉色突變,好久才鎮定下來,心內感歎,風雨即來,是福是禍,隻有聽天由命了。

“將軍,此次偷襲失利,可能引起了老家夥的懷疑。剛回來便敲鑼打鼓地利用李彥,除掉了梁戎,隻怕有殺雞儆猴之意,以後將軍行事多加小心意才是。”潘坎囫圇吞棗地看了一遍圖譜,現不出什麽有用的信息,卻不無擔心地提醒竇江道。

竇江懶懶地斜倚椅子上,淡淡道:“雖然梁戎太過招搖,出事是遲早的事,但兔死狐悲,我們是該引以為戒。至於李彥不過一個跳梁小醜,他的軟肋就擺你我麵前,弄死他不過捏死一隻螞蟻,不必打草驚蛇。”

“將軍說的莫非是那女子”潘坎突然想到。

竇江點點頭,道:“正所謂,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想著曾冰鴻的花容月貌,會心一笑。年過三十歲的他,尚未婚配,民眾遷徙,夏州已成空城,正所謂三年不見女人,就是碰到一隻老母豬也覺得眉清目秀,別說梁戎急色,竇江又何嚐不是同樣心動。隻是沒有十拿穩的把握,他不會輕易出手。

竇江又道:“手上的事情,暫時都放一放,如今我們有兩張王牌手,已是穩操勝券,再不用冒不必要的風險。上頭過兩天就會有消息送來,到時候再見機行事。”

“是!”潘坎應了一聲,自動退下,竇江卻往身後走去,順手吹滅桌案上的燈,夜複又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