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小打小鬧
“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陳大小姐客氣了。且家父出診在外,家母赴閨閣詩會,門前隻鎖一副,此去也是撲空。”李彥遜謝道。
“如今人心不古,如司馬大人古道熱腸懸壺濟世者,已是鳳毛麟角了。”陳欣怡連遭巨變,嚐盡人情冷暖,觸景傷情也是難免,既聽李彥如此說,隻得歎道,“今日不巧,來日定然登門拜謝。”
李彥知勸其不住,見陳欣怡神倦意懶氣虛,惻隱心動,順其言道:“陳大小姐既如此感念,相請不如偶遇,家母三日後大壽,在下囊中羞澀,煩請大小姐賒借一二?且在下苦思冥想,不知以何物現壽,也請各位出出主意?”
曾冰鴻“啐”一口,抿嘴笑道:“呸,哪有你這麽厚臉皮的。”卻知李彥母親生辰不在此時,暗暗向他眨了一眼,拉著陳欣怡緊跟其後。
深巷之中賣花聲稀稀落落,李彥順手要了一朵,卻不知該送給哪位,無奈叼在嘴裏。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一般人家是不會買花的,隻有大戶人家才種花修花,裝飾房院,貴賤不論,但每日都需要更換,是以需求量比較大。
李彥一路行來,駕輕就熟,似乎慣客。三女少出家門,卻事事新奇,左右流連不厭。
走入西鬧市,沿街地上擺滿了布帛、珠玉、清茶、筆墨、旗幟、香藥、紙花兒、薑粥、草、鏡子,琳琅滿目,吆喝聲,此起彼伏。
又有紙劄鋪、桕燭鋪、刷牙鋪、頭巾鋪、粉心鋪、藥鋪、七寶鋪、白衣鋪、腰帶鋪、鐵器鋪、絨線鋪、冠子鋪、傾錫鋪、光牌鋪、雲梯絲鞋鋪、絛結鋪、花朵鋪、折疊扇鋪、青篦扇子鋪、籠子鋪、金紙鋪、漆鋪、犀皮鋪、枕冠鋪、珠子鋪,各式各樣,三女看了這家逛那家,樂此不倦,又都是有錢的主,凡是看上了的,不用經過大腦,便先付了錢,頃刻間,貨品已堆積如山。
道路兩旁常有挑擔推車兜客者,李彥從袖內取出銀票,當空一揮,立馬來了三五撥人,搶著將眾女的東西提在了手上、放在了車上。李彥眼見三人興致正高,已將“正事”拋諸九霄雲外,不忍打擾,街上買了一碗“豆乳”,一麵細細吃著,一麵隨喜,那賣“豆乳”的也一路隨在李彥身後,直待他吃完交碗,才連聲道謝而回。
“燒香點茶,掛畫插花。四般閑事,不宜累家。”江州大有東西兩市,南北縱橫,一路貫通,但凡有錢,隨叫一聲,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睡覺也能行千裏路。然市坊並無明顯界限,即使城郊之外,“瓦肆”臨街而設,聽曲點曲,一直唱到天明,人散“瓦”解,不亦快哉!
“哎呦,忘了伯母的壽禮!”陳欣怡逛得累了,捶著腳,突然想到,雙頰歉然微紅。
曾冰鴻四顧尋找,卻見李彥正被兩人用藤椅抬著,緊跟在她們後麵,正流著口水在呼呼大睡,笑道:“他倒自在!”
周瑤期艾分辨道:“我們不該如此冷落了他”說時看了曾冰鴻一眼,見她正轉過頭跟陳欣怡說話,舒了一口氣。
三人正說著,突聽街尾人生嘈雜,似乎有人鬧事。
李彥驚醒,跳下藤椅,打發二人走了,對三人笑笑:“過去看看?裏麵有我們一個老朋友”
曾冰鴻側耳細聽,也想起來了,李彥所說的“老朋友”,便是先前在陳家後院打他們的老六,於是笑著點點頭。
隻聽老六正趾高氣揚道:“願賭服輸,怎麽著想耍賴不成?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
李彥走進看時,兩個巡軍正趕到,對老六交代道:“悠著點,別弄出人命官司。”便搖頭離開了,想是已被老六收買,對此類事件司空見慣。
被打之人滿口是血,見巡軍來而複回,心內一涼,然可憐身上衣正單,囊中羞澀沒有半文錢,拿什麽還債,隻得苦口哀求:“六爺,是您說的,無金銀亦可,小的才敢賭這最後一局的。您知道,我家產都輸光了,妻妾也昨日過手給您,現在已是兩手空空,就是有這賭心,也沒這賭膽不是!”
老六聽言一噎,一口唾沫“呸”在那人臉上,惱怒道:“大爺說的是‘無金,銀亦可’,以為你方大少爺好歹是個進士,沒想到一句‘文’的都聽不懂,呸!都給我動手。”
老六一腳踹開瘦弱的“方大少”,眾小廝便一哄而上,將“方大少”按在青石地上,拳腳交加,“方大少”淒然嗷嗷聲聲。陳欣怡不忍,正要上去拔刀相助,李彥忙牽其衣角,勸其別輕舉妄動。
“莫急,沒事的,做戲而已!”
陳欣怡爭著一雙驚奇的大眼睛迷惑地看著李彥,又看打手俱是拳拳到肉,拳到處青紅即起,“方大少”哀聲漸低漸弱,人已經被打得不行了。
終於忍耐不住,大喝一聲:“住手!”人已躍出,站在老六旁邊,擒賊先擒王,猝然出手,擒住老六的右手扭到身後,左掌按在靈台穴上,又叫一句:“讓他們住手,再不然要出人命了。”
老六受製於人,暗歎晦氣,不情願地喊了一句:“沒聽見你姑奶奶說嘛,都給老子住手!”心內不服,又動彈不得,老六隻有占些嘴上便宜。陳欣怡急於救人,哪會在意老六的市井之言。
李彥無奈,隻有推開眾人,帶著曾冰鴻、周瑤走了出來。
“老六,還識得在下否?”李彥揮揮手,讓陳欣怡放了老六,陳欣怡點頭,“哼”聲放手。
“恕小的眼拙,不知公子是?”老六抖著兩撇三羊胡子,他早已認出李彥身邊的曾冰鴻,“第一單生意”曆曆在目,腦門滲汗,心內滴血。
“老六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曾冰鴻笑嘻嘻道,他可不是吃虧的主,雙手果斷出擊,粉拳雖小,打在老六臉上,也能立竿見影。老六識時務,沒敢躲閃,硬生生地挨著,還故意擠出兩滴鼻血兩行眼淚。曾冰鴻看了,果真不忍,也就住了手。
“好了,從今往後,我們之事一筆勾銷!”
老六聽曾冰鴻之言,趕忙下拜,千恩萬謝!
“是誰在這裏打人?”
老六剛起身,憑空一聲獅子吼,又將他兩腿嚇得發軟,重新跪回地上。
“咦?老六,怎麽今天輪到你挨打了?”說話之人,是一個精廋的老漢,腰間掛著一個牌子,上麵刻著“廉營關漢”,別人不知,李彥卻認得。因為李彥第一次廉營立威,打的就是他。
那人見老六愁眉苦臉,正揉著青腫處,仰天哈哈大笑。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老關頭,你又來湊什麽熱鬧?前日聽說,你被廉營趕了出來,是不是真的?”老六死性不改,還是忘不了占嘴上便宜。
“放屁!”老關頭三步並兩步,一陣風搶到老六麵前,一手鉗著他的腰,一手將他高高舉起:“我關漢技不如人,輸得心服口服,是自願退休的,並不是你說的趕出來!”
李彥見了,眼睛一亮,士別三日,沒想到老關頭已進步神速,一招一式有板有眼。
老六自歎出門沒看黃曆,倒黴之事,一樁接著一樁,被老關頭舉在半空,肝膽俱裂,忙求饒道:“關爺說得極是,我老六信口雌黃,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就當我是個屁,放了吧!”
“範雎官至宰相,肚子裏能乘船,尚且小恩小仇都不放過,我關漢不過一販夫走卒,自然更要睚眥必報。閑話少說,看招!”老關頭將手腕輕轉,紮穩馬步,將老六往遠處一甩。
陳欣怡見了,驚叫一聲,救已不及,嚇得閉上了眼睛,久久不聞任何動靜。開眼看時,老六好好的站在遠處,秋毫不損,想是老關頭在甩出之時已將大半力道卸去,心中暗讚。
“就知道拿老子賣弄,哼!”老六心知不是對手,腹謗兩句,並不敢當麵說出口來。
“好!”曾冰鴻忍不住喝彩一句。
老關頭得意地捋著胡須,循聲看時,卻見李彥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心內咯噔一下,笑意悄悄鳴鑼收兵,加班加點整出一臉正經,忙過來磕頭:“草民關漢參見都統製大人!”
在場的人俱是一愣,忙一起下拜!
李彥心內呻吟,這個老關頭還真是不懂眼,看來今日伴美,至此而止。
“各位無需多禮,都起來吧!”李彥手無足措,左右作揖,還真是不習慣這樣的場景。其實百姓也不是官官要拜,然秉著禮多人不怪的原則,讓李彥也感受了一把山呼海嘯的朝拜。
“老六,既然陳家大小姐開口讓你放人,這事便我李彥做主,將此人放了,往後再不可追究。”李彥不忘來時目的,吩咐老六道。
“是,聽大人的,小的這就放人!”老六心內感激,有李彥這句話,東家就是心內有怨,也不會撒到他的頭上,忙磕頭如搗蒜。
“嗯!孺子可教!”李彥笑道,紙扇拍了老六頭頂三下。
老六愣了一下,嗬嗬傻笑!
曾冰鴻一雙眼睛都在李彥身上,見此舉動,甚是奇怪,偷問:“老六怎麽了?”
“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李彥笑道。
“阿彌陀佛,原來是菩提老祖要收徒弟了!”曾冰鴻笑著打趣道。
正說笑,喻文跌跌撞撞跑了過來,見了李彥,忙喊道:“大人,不好了,乞丐背了個大竹鞭,跪在門口半天了,你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