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金縷衣 一百八十一、雲動(4) 書旗

江彬望著打開的城門,竟無一人防守,又驚又喜,指揮著軍隊加緊腳步。

眼看就要進城,忽聞一聲炮響,背後喊聲震動,慘叫連連,正自遲疑,又見左右旌旗蔽天,殺聲四起,連綿不斷地湧出許多禦林軍來,將他的部隊衝散截斷絞殺,死者不計其數。

“中計了!”江彬猛省,忙後軍改為前軍,前軍改為後軍,準備撤退,然而來時甚急,一時怎麽停得下腳步,混亂之間,永州兵自相踐踏,哀嚎遍野。

慌亂之際,城內突然萬馬奔騰,衝向永州的軍隊,許多永州士兵還沒反應過來,馬蹄已經踏到了眼前,被踩成了肉泥。眼見此情,哪裏還有人有抵抗之心?個個丟盔棄甲,掉頭就跑。

然而兩條腿的哪有四條腿的跑得快,不幸被馬匹撞上的,非殘即死,永州兵馬亂成一團。江彬雖然極力指揮,但隊形被馬匹衝散,又被禦林軍有意分割,前後不能照應,因此收效甚微。也隻好各自顧各自,逃命去也。

杜孝衛帶兵後麵追趕,喊聲甚是響亮,卻不緊迫,遠遠地放了幾隻冷箭,便收拾軍隊回城去了。點算人馬,不過折損百人,卻殲敵數千,得到輜重糧草無數,不禁大喜。

登上城樓,李彥正吩咐士兵加緊布防,如何守衛,如何進攻,如何掩護,如何應急,都說得清清楚楚,且有具體任務與責任分配到個人,其縝密程度,讓杜孝衛聽了,也不禁咋舌。

“…”杜孝衛下馬拜服於李彥身前。

李彥忙扶起道:“江彬雖敗去,然隻是一時不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未傷元氣,待其整頓了軍隊,回過神來,必定會全力反撲,我等必須加緊防備。另外,派遣人員往鄰近州縣求救,越快越好。”

“是!一切聽從大人調遣!”杜孝衛拱手道。

李彥歎道:“下官不敢貪功,隻是危難值此危難時機,暫時僭越,待風波過後,一切照舊,還望統領不要見怪。到時候,在皇上麵前,多多為溫氏兄弟美言幾句。”

溫化聽言一怔,李彥的話軟中帶硬,讓人猜不透心思。

杜孝衛嚇得忙跪下哭道:“大人何出此言,末將是真心拜服,願聽驅使,還請大人不要生疑。”甚至叫出了兵符。

李彥接過,道:“將軍無需如此,下官戰後定然歸還。”

李彥並不是想奪權,隻是此時危難甚急,杜孝衛穩重有餘,卻電光火石間的智慮不足,若是一旦慌了手腳,便將麵對是滅頂之災,因此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是!”杜孝衛表現得俯首帖耳,十分配合,讓李彥不禁暗暗點頭:識時務者為俊傑。

“有勞將軍了,下去安排吧。”李彥得了兵權,雖然客氣,但威嚴不顯自露。

………

待杜孝衛走下城去,溫化與溫農忙上前行禮,道:“多謝李大人救命之恩,今日若非大人,我等幾無葬身之地。”

李彥笑道:“將軍此言差矣,若此行先鋒不是將軍,京城危矣,危矣,因此下官替的百姓感謝兩位將軍的忠義…”

兩人連稱不敢,道:“願投大人麾下,效犬馬之勞…”

李彥接著又問他們:永州兵馬的人數以及組成情況,江彬麾下的各個將領的特色以及相互關係,甚至家庭背景,然後又問起江彬的個性與喜好,雖然李彥與江彬有些接觸,但都是表麵的功夫,看不出什麽,如今聽溫氏兄弟講解,這才有所領悟。

再又問起永州的民聲以及江彬的施政手法,還有此次行軍他們的目的與路線,這些剛才忙著分兵禦敵,並沒有來得及細問。溫氏兄弟既已投誠,便知無不言,雖然有些問題他們也覺得莫名奇妙。

“江彬喜歡什麽顏色的衣服?”

“*,不過更多的時候穿紫色。”

“喜歡聽什麽曲子?”

“後.庭.花…”

“喜歡什麽樣子的女人,比如說瓜子臉的,或者是豐滿一點的?”

“嬌小一點的…”最了解自己的人,並不是自己,而是他的敵人或者屬下,因為一個在仔細找尋他的弱點,準備打敗他,另一個在找尋他的喜好,準備巴結他。

看著眼前兩個剛才還正正經經的兩位愛國將領,現在卻在滔滔不絕地講著江彬的韻事,李彥不得不思及自身來,是否有他人可以鑽的空子。

“他還喜歡吃什麽?比如說有幾個廚子,一餐多少個菜,然後又吃多少,喜歡南方風味的,還是接近北方的。其他什麽,無論什麽細節問題都可以。”

“喜歡吃魚,不過隻吃魚下顎,其他的一概不沾。還有豬…”這些方麵因為有些謠傳,李彥不過證實一下,不過聽兩人細細將來,江彬確實是一個十分講究的人。

………

如此的一問一答,竟有兩個時辰,李彥似乎意猶未盡,然而三個咕咕叫肚子告訴他,已經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了。

李彥放了他們,自己卻斜靠上了椅背,細心地消化這兩人的答案,漸漸地江彬的形象在他腦海內鮮活起來,喃喃笑道:“江彬此時肯定是暴跳如雷了,不過他或許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他在想什麽,還在死撐著,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仿佛江彬現在的一舉一動都變現了在他麵前似的。

………

京城內所有的人都關上了門窗,躲在了床底下,直到永州兵馬退去,這才偷偷地從窗戶處伸出半個腦袋往外看著。然而又見四處都是明晃晃的刀槍,便又趕緊縮了回去。

“到底還是來了…”蝸居在京城角落的葛老有氣無力地歎息著。

“還有辦法的,葛老,你說是不是?”秦明初生牛犢不怕虎,拚命地思考著,尋找解決的辦法,然而想了一個又否定一個,但他並沒有放棄。

葛老兩隻眼睛漸漸地無神地黯淡下去,自以為聰明,卻一生都活在灰暗之中,自以為得誌,卻從始至終得不到江彬的完全信任,有誌不能伸,有謀不能被接納。江彬嘴上愛惜他的才華,處處照顧,然而自始至終卻又獨斷專行,他到底愛的還是他自己。

一步錯,步步錯,葛老自知不能回頭,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下場。

“不用想了,沒有用的…”葛老也放棄了,因為他感覺到江彬已經放棄了自己,或許說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

“咳咳咳…”葛老的身體本就是一股意誌在支撐著,如今已心灰意冷,他也漸漸感覺到了身體得虛弱,一股寒冷的氣流,從腳上慢慢爬上身體,穿過肺腑,穿過心髒,腦子已經不聽使喚了,眼前的事物開始變得灰暗。

“為什麽…葛老…葛老…你怎麽了…”秦明的聲音近在咫尺,然而聽起來是那麽的遙遠,葛老伸出了手,他想最後撫摸一下他想兒子一樣疼愛的秦明,然而手到半空中,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我該怎麽辦…藥…藥在哪裏…”秦明四處尋找時,眼見桌底下的包裹,然而打開時,裏麵盡是泥土,“啊,不…怎麽會這樣…是秦朗…是他想害我們…為什麽…”

人在危難的時刻總能表現得異常的清醒,秦明回想起秦朗近日來的表現,暗恨自己愚蠢,怎麽當時沒有看出來。不過這個時候並不是自我責怪的時刻,關鍵是怎麽救葛老。

“冷靜…冷靜…一定有辦法的…”秦明暗自強迫自己。

“秦明…”驟然聽見葛老的聲音,秦明忙跳了,抓住他再次伸出來的手,道:“葛老,我在這,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出去,千萬不可以放棄…”

葛老微微一笑,看著秦明堅毅的表情,仿佛看到了年輕時朝氣蓬勃的自己,他不能再讓他步自己的後塵,絕對不能,葛老如此想著,竟奇跡般地自己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

“凡人都會有生老病死,我也不能例外,這是無可挽回的。”葛老終於摸到了秦明稚嫩的臉頰,笑道:“不必再做無謂的努力了,刺史大人已經放棄了我們,你也回不去了…”

“這…”秦明的臉色立馬變得煞白,從小到大,如神如佛一般存在的江彬,卻在這種關鍵的時刻放棄了自己,“…”

秦明從來沒有違逆過葛老,因為葛老不僅是他的上官,更是他的慈父,從小無父無母的他,是葛老一手帶大的,而江彬的一切也都是他告訴他的,然而此時卻說出相反的話來。秦明從來沒有想過反對葛老,隻是不敢相信。

“是我錯了…一開始就錯了,不該將你們卷入其中,對不起。”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葛老低下他那驕傲的頭顱。

秦明震撼的同時,也感覺到了巨大的悲傷,裂肺的疼痛,一種彷徨無助的迷失,原本光明的一切,全部蓋上了一層灰暗暗的塵土,外麵光亮的陽光也變得陰沉沉的。

“這是怎麽了…”秦明癡癡呆呆地道。

葛老看著也覺得無奈,突然心中一痛,感覺一股熱潮正衝向自己的喉間,急忙道:“秦明,後麵的路你自己選吧,一定不要辜負了自己的才華…”然而話還沒有說完,那股熱流便噴湧而出。

是鮮血,秦明看著漸漸軟下去了的葛老,有心無力,仿佛一個被丟棄在路邊的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著,盡情地揮灑著自己的悲傷與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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