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四、真相漸明(二)
春眠不覺曉,然而今年的這個春天,與韋明的八字不合,注定不讓他安生。
“大人,監察禦史李彥來訪!”門外護衛喊道。
韋明無奈醒來,一手支著腰,掀開簾帳,痛苦地拍著自己的臉,好讓自己清醒一點。從明天開始,再不能如此了,一天四個時辰,就是一頭牛,也會垮掉的。
“知道了。”韋明高聲回了一句。
推開門時,刺眼的陽光讓韋明不禁用手擋了一下。
“都這個時辰了!”韋明再次感歎自己萎靡的生活的同時,也決定拋棄個人衛生,隨便清理了一下眼角和嘴角的垃圾,便去前堂等李彥了。
“下官拜見韋刺史!”李彥見韋明出現在門口,忙放下茶杯,站了起來,拱手作揖。
韋明一麵走,一麵拱手,笑道:“李大人…稀客…稀客…”心道,你到底還是來了。
兩人一番客氣,這才坐定。
“不瞞大人,下官此來,實在是有事相求。”李彥道。
關州今日因為小寇子偷盜之事,鬧得滿城風雨。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出乎李彥的意料。
雖然關州挨家挨戶被查,然而士兵的手腳都十分幹淨,一切照章辦事,極少出現中飽私囊之人,可見韋明禦下極嚴。
上梁不正下梁歪,若是韋明自身不夠廉政,又怎能將下屬教導的如此清明。
雖然有人被審,有人被關,有人被打…然而據李彥調查,所有被審被關被打之人,都是最有應得者,並沒有濫用私刑之行為。
不僅如此,李彥還發現,組織流動及固定人員登記,從士兵的出動,到人員的分配,物料的使用,都井然有序,仿佛是一開始就準備好的,計劃做一次全麵的人口普查。這個節骨眼上,自然沒人敢多報或瞞報,以後審查賦稅時,自然方便。
足見韋明的目光長遠。
如此智慧與清廉並重的刺史,在大明還真不多見,至少李彥沒見到過。
也因此,李彥才敢冒險直言相告。
韋明點頭道:“李大人,有話直說,本官一定盡力而為。”
“我想見曾諶!”李彥道。
韋明一怔,不過轉瞬即逝,繼而淡淡道:“李大人說笑了,本官這裏沒有叫曾諶的。”
“哦?不過我聽說,曾諶曾經觸怒了刺史大人,被大人關起來了。”李彥並沒有放棄,窮追不舍。
然而韋明依舊淡漠,微笑道:“不過道聽途說罷了,大人若是不信,可以調閱所有關州的卷宗,還可以盤問所有衙門的人,本官從不說謊。”
好一句從不說謊,說出來容易,做起來卻艱難。
李彥迷惑了,難道何琦的家人真的騙了自己不成,但韋明矢口否認,再問下去,也得不到結果,隻好告辭離去。
“李大人,為富者未必不仁,得饒人處且饒人!”
李彥剛到門口,突聽道韋明在身後說道。
“是!”李彥答道。
韋明不過隨口試探,卻沒想到關州一連串的偷盜案真是李彥做下的,不禁皺起了眉頭,思索著,拿起茶杯,又放回桌麵。
良久,終於做出了決定,點點頭,往後院走去。
李彥回到客棧後,吩咐小寇子將所有財物都原物逢還。
這次拜訪韋明,李彥是隻身前往。
沒帶趙萍,怕她咋咋呼呼,太吵!
沒帶張虎,怕他殺氣太重,嚇壞了人家!
沒帶小寇子,怕他怨氣太大,一語不合打起來!
“哼!”盡管三人出於同樣的理由,但都用了同樣的方式,表現出了對李彥的不滿。
一個個鼻孔朝天,怨大仇深,愛理不理的樣子。
“怎麽了?”李彥沒想到自己這麽不受待見。
“不,公子請恕小的不能從命,小的要用這筆錢來換老爺的命,暫時不能歸還。”小寇子說得十分恭敬,卻態度堅決。
“你想好了!”李彥問道。
“是的,即便將來難免邢台上一剮,小的也在所不惜!”小寇子回應道。
趙萍是個玩心極重之人,此時也感動得點頭支持!
張虎雖然沒有任何表情和動作,但卻堅定地看著小寇子。
“好!”李彥也點頭了,然而話鋒一轉,道:“不過,有件事情,不知道各位知道否?”
“韋明所有的妻妾都是孤兒,是韋母從小收養的乞丐,以為童養媳,然而韋明一路高官厚途,卻對她們從來時不離不棄,雖無子嗣,卻也不曾再娶…將心比心,各位覺得,這樣一個人,他能壞到哪去?”
“大騙子是說,韋明擔心後來者,會因為她們的出身而嫌棄她們,所以…”趙萍一語道破。
“不錯…”
小寇子明顯沒有被說服,依舊梗著脖子道:“老爺待小的恩重如山,即便老爺有什麽不是,小的也要將他救出來。”
某些人的眼中,好人的對立麵便一定是壞人,反之亦然,小寇子便是其中之一。
李彥知道小寇子誤會了,便搖頭解釋道:“我是說韋明這種人,行的端坐得正,沒有理由他會騙我。”
小寇子今日難得執拗一回,道:“即便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小的也不願放棄,公子恕罪!”
李彥沒想到成也小寇子,敗也小寇子,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看來隻有盡快找到曾諶,關州這場風波才能平息。
幾人談到掌燈十分,依舊沒有個結果,隻好草草散局。
李彥氣悶,準備外出走走,卻不料被趙萍跟蹤,吵鬧著要帶她一起,結果可想而知,李彥半推半就,從了。
剛至門口,卻碰到一個刺史衙門的護衛。
“李大人,刺史大人有請!”
李彥心中一跳,大概猜到什麽事情,默然地點點頭。
護衛帶路,李彥緊張地跟在身後。
一直到刺史衙門大堂,遠遠便見韋明正倚門而候。
韋明看了看趙萍,點了點頭,並沒說話,而是示意李彥與趙萍跟在他的身後。
徑自來到後堂,穿過後院,通過抄手遊廊,直接進入了韋明的臥室,裏麵一床一鏡兩桌數椅而已,隻是那床真不是一般的大,六人同臥都綽綽有餘。
李彥心內納罕,不知韋明葫蘆裏賣了什麽藥。
正此時,韋明掀開被褥,又搬開幾塊床板,出現一個拉環,韋明伸手用力一扯,“嘎嘎”之聲低沉響起,隻見床麵上出現一個個洞口,幽暗極深,不知通向哪裏。
“你們下去吧,我就不去了…”韋明這時才開口道。
李彥相信,韋明若是要害他,也不必如此大費周折,之所以不願通往,而是怕不速之客拜訪,一向安分的刺史大人突然下落不明,確實容易引人懷疑。
李彥點點頭,拱手道謝,牽著趙萍的手躍進洞內。
兩人進洞方知,韋明不進來的另一個原因了,這通道委實狹窄,像他那麽肥胖之人,通行都是個問題。
洞內雖然黑暗,但道路平整,又沒有岔路,所以兩人走起來毫不費力。
足足有半個時辰,李彥似乎聽見了沙沙的風吹樹響,繼而又聞到青草的香味,再走了一箭之地,已是盡頭。
李彥伸手往上試探地舉了一下,果然開出一道縫隙,冷冷的風吹了進來。
既知是洞口,李彥用力推開,先躍了出來,又拉出趙萍。
此時夜已深,月光皎皎,如水般灑在樹上花上草上…,清瑩靜亮。
“賢侄…”
李彥聞聲望去,不是曾諶是誰?
雖然從韋明種種行為,李彥已猜出結果,但真正見到曾諶後,還是抑製不住的喜悅與激動。
“曾員外…”李彥還是控製的十分好,畢竟他對這個老男人沒什麽興趣。
曾諶看見,也是一臉嫌惡,哼哧哼哧道:“這麽著急找我幹什麽?”一雙眼睛卻在趙萍身上溜動。
“呸!冰兒再哪?”李彥懶得與他繞彎子。
曾諶冷“哼”一聲,道:“跟我來吧!”似乎早知道李彥的意圖。
然而曾諶帶李彥看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墳墓。
“你…”李彥瞪大了雙眼,還是不肯相信這個事實。
曾諶一聲歎息,垂下了頭,悲傷道:“我始終沒有能力保護好她…對不起…”
一聲“對不起”,月光照下,灑在曾諶的頭上,李彥驀然發現,竟有根根白發,望著他佝僂的身子,仿佛曾諶一下子老了許多。
是真的!
李彥看著曾冰鴻的墳墓,悲痛與絕望奔湧而來,他以為他可以忘懷,可以放下,原來隻是不願接受現實而已。
如今真正麵對的時候,李彥再也控製不住撕心裂肺的傷痛。
淚水終於奔湧而出,原本壓抑的心情,此時隨著一聲聲歇斯底裏的呐喊釋放,他仿佛要用盡所有的生命。
曾諶也倒坐在草地上,以手掩麵,暗暗拭淚。
趙萍更是不知所措,看著悲痛欲絕的李彥,雖然不知曾冰鴻何許人也,卻心生羨慕,也忍不住轉過頭去,為她留下兩行淚水。
哭累了,嗓子啞了,李彥便趴在曾冰鴻的墓前,癡癡呆呆,仿佛一個失去了母親的孩子,突然對這個世界,感到害怕起來。
一層層的黑暗將他裹緊,然後將他的心也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