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篡後

屋內的氣溫並不比室外高多少,昏暗的燈光下,紀寧夜沉睡著,柔軟的長發半覆在她臉上,呼吸有些濃重,象是受了些寒,唇瓣微張分擔著肺部的呼吸,讓他有一種揪心的疼。

剛俯下身,觸了一下她的前額的溫度,睡眠清淺的她便幽幽要轉醒的樣子,孔劭寰伸手就按了床頭的開關,房間一下就暗了下來。

紀意文安靜地站在那裏,看著一個似陌生又熟悉的人,坐在床邊,專注地看著紀寧夜,輕拍著她的身子,似哄似誘地讓她睡得更沉,心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情緒,那種情緒很開心、憾慟,但似乎又挾雜著幾分愁悵。

因為他認識到,孔劭寰絕不同於傅四哥對姐姐的好。

這個男人有能力保護姐姐,時光會讓這個男人取代所有人在姐姐心中的位置,無人可及。

或許,這個冬天,是他最後一次可以和姐姐開開心心地躲在被窩裏共眠了。

“這裏不能睡人,你跟我去酒店。”孔劭寰借著窗外的月光,脫了身上的大衣,掀開軟潮的被褥,將她整個包裹起來。

紀意文小聲問,“姐……姐夫,那我爸媽呢?”

孔劭寰遞給他一個安慰的眼神,“不用擔心,我會安排,走吧!”

紀意文跟著孔劭寰剛走出大門,趙秦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對紀意文說:“紀少爺,請您走這邊。”

第一次被人以“少爺”尊稱,讓紀意文很不自在地低下了頭,再抬眸時,他看到孔劭寰抱著姐姐步驟勿勿地到一處空曠處,這才發現,那裏停靠著一輛直升飛機。

飛機的螺旋槳轉動之聲被呼嘯的北風吹散。

紀意文突然有一種很強烈的不真實感,紀寧夜究竟遇見了什麽樣的男人,出行以直升機代步,身邊保鏢如雲,就連身邊的一個助理,都可以被一個市裏的領導前呼後擁。

他站在那裏,直到飛機離開,才隨著趙秦上了一部房車。

車內暖氣很足,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軟綿綿地,讓他忍不住偷偷看了一下自已的鞋底,唯恐不小心弄髒了。

趙助理給他遞了杯熱飲,“紀少爺,到F市金九龍酒店要四十分鍾,您可以睡一會。”

“不用,我不困,謝謝!”他捧著杯子,熱烘烘的,香氣盈溢,讓他忍不住小啜了一口,喝不出具體是什麽,隻覺得喝上去不甜、不膩,象牛奶,又帶點椰味,柔絲般滋潤著口腔。

“您不用跟我客氣!”

“請問,我爸爸媽媽怎麽辦,他們回來看不到我和姐姐,肯定著急。”

“紀少爺請放心,我們留了一輛車,等紀先生和紀太太回來,我們接他一起到F市。”

車子開動,司機的開車技術很平穩,輕微的搖晃中,讓紀意文微微有了睡意,不知不覺,身子蜷了起來,將臉埋進了柔軟的靠墊中。

直到趙秦的手機響起,紀意文的神智才慢慢舒醒。

“對,牆內用玻化微珠保溫砂漿,外牆采用幹掛石……用普色,不要跟鎮上的房子區別太大……花梨木?好,這個你們看著辦,關健是既環保,看上去又要顯得樸質……沒錯,是寶田路71號……。”

“這是我家……”紀意文原本聽著聽著,又開始迷迷糊糊,可一聽到寶田路71號整個人就激醒了過來,這是他的舊家的地址,雖然早就賣了,但從小到大,學校填學生檔案表格早就讓他熟記於心。

趙秦轉過頭,麵對稚氣未脫的少年,猶豫半晌後,才說,“孔先生其實一直很擔心紀小姐的身體,孔先生不希望紀小姐操心太多。他很想幫紀小姐處理家事,可又擔心紀小姐排斥,所以,隻能用另外一種方式。紀少爺您明白就好,請您務必保守秘密。”

紀寧夜讓他先回A市,其實他一直在F市處理紀寧夜的事情。

其中一項命令就是執行孔劭寰令他想方設辦法讓紀寧夜一家人搬離紀國邦的倉庫。

他知道孔先生是在擔心紀寧夜的身子吃不消,紀寧夜的身體狀況並不佳。

紀意強為了工作上的事找紀寧夜,因差陽錯,讓紀寧夜下定決心搬離,倒省得他傷腦筋如何找最好的借口,讓紀寧夜離開那個根本不能住人的地方。

在紀寧夜四處找房時,他迅速聯係紀寧夜的舊居,並用高價買回,然後讓原來的業主以三十五萬的價格過戶給紀寧夜。

舊居年代偏久,趙秦讓裝修公司在十五天內將房子修繕完整,用最好的環保材料,又得不能改變房子的結構和新舊程度,以免紀寧夜發現端倪。

如此多的限製,還不如給紀父紀母新添一個別墅來得簡單。

可他知道,既便將來被紀寧夜知道是他在背後操作了這些,紀寧夜也舍不得讓父母離開曾經的老屋。

第二件事,就是紀家的債務問題,孔劭寰讓趙秦暗中出麵處理,不能讓她有絲毫受債務的幹擾。

尤其是這幾日,紀寧夜不停地跑中介公司,紀家的一些債主聽聞消息後,想去紀家索債,也是他悄悄處理掉。

他為孔家服務了二十多年,從不曾見過孔劭寰如此挖空心思地寵一個人。

“保密……。”紀意文腦子裏一片空白,思緒更是混亂得很。

“紀少爺,你姐姐是遲早會嫁入孔家,港島孔家從上世紀初開始就是名門望族,在抗日戰爭時期,孔家的祖上還曾經給當時的政府募捐過飛機。中國解放後,孔家移民至英國,得到英女皇的騎士勳章,如今的孔家經過百年積累,已是港島屈指可數的名門望族,而孔先生是目前孔家唯一的嫡係繼承人。一旦紀小姐嫁進孔家,世界各大媒體都會爭相報道的,紀家也不可能再過以往簡單的生活。所以,紀小姐一直在猶豫著不讓孔先生過早讓您父母認識。但是,我私下認為,這是遲早要麵對的事。”

紀意文靜靜地坐著,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許久後,才點了點頭,“好,我明白了!”

他再無睡意,看向窗外,精致的臉龐表情複雜。

不知過了多久,趙秦又接了電話,很快,將電話交給了紀意文,“紀少爺,三少的電話。”

紀意寧接過,孔劭寰在電話中說,“你姐姐呼吸有些不正常,可能是急性肺炎,我帶她去A市就診。”

“姐姐她嚴重麽?”紀意寧感到愧疚,今晚紀寧夜一晚精神蔫蔫的,他以為是姐姐找房子累了,也沒多想,原來是生病了。

“不嚴重,不過,F市的醫療條件不如A市好,你姐姐身體抵抗力不好,還是到大醫院找專家就診穩妥一些。”

紀意寧到了金九龍大酒店,已近十一點。

趙秦打開房門,側身站著。

“紀少爺,衣櫃裏已備好您需要換洗的衣服,有什麽事,你也可以直接播打2115房,我就在您的隔壁,晚安!”

趙秦關上門離開,紀意文慢慢走進去,把手上的畫板材具放在桌麵上,打開衣櫃,露出整櫃的衣服。

從內褲、毛衣到外套一應俱全,且顏色並不單一,有淺色,咖啡色,也有桔黃和大紅。

衣服的款式全是英倫風格的,簡約大方。

紀意文看了一下牌子,毛衣和外套他全看不懂,但內褲的Calvinklein他認得。

他關上櫃門,怔怔地坐在床尾發呆,胸口處象填了一塊海綿,喘不過氣來。

為什麽他的姐姐這麽久以來,從沒具體說過有關他男朋友的事?

是因為不知道如何尋找合適的措辭吧!

如同夏蟲不可以語冰,如非今晚自已親身經曆,恐怕他根本無法想象將來,一旦紀寧夜嫁給孔劭寰,紀家的命運會發生怎樣的改變。

比如趙秦的出現,就可以驚動市領導,接著紀意強聽到了什麽,態度馬上一百八十度轉彎……如果是孔劭寰來F市呢?如果是他們知道他姐姐將嫁入港島孔家呢?

是不是要讓整個F市的人都來圍觀?

這不是他們意識可以左右的,因為媒體肯定會深入挖掘紀家的一切隱私。

這也是他姐姐一直逃避、矛盾所在,也是她一直拒絕孔劭寰過早滲入她家庭中的原因。

還有……。孔家的家人能接受他們家麽?

會因為他們的貧窮落泊而看不起他的姐姐麽?

姐姐心裏的壓力一定也很大吧!

音樂聲驟然響起,紀意文蹭地一下站起,心倏地吊到了心口,怦怦亂跳著,環視著四周,不知道是什麽聲音。

響了好一陣後,他才發現原來是床頭的電話鈴聲在響,幾步繞過床,接起。

“小文姐姐現在在A市,明天會到酒店跟你們會和……小文你不要想太多,早點睡,等轉校手續辦完,你直接跟姐姐去A市。”

紀意文聽到姐姐帶著小心翼翼的口氣,微微一懵,旋即展眉失笑,“姐姐,其實也沒什麽,你不用擔心,就算家裏的親戚朋友知道姐姐嫁得好,也隻會來道個賀,還能怎麽樣,總不會差過以前,你自已要保重身體,好好養病,這裏有我呢。”

“小文,我隻怕家裏頭那些親戚,會煩到爸媽,你看意強哥他……。”

紀意文迅速截住紀寧夜的,聲音帶著素日的撒嬌,卻說出成人的話,“姐……。爸媽也不怕被人騷擾的,時間久了,圍觀的人自然就散了,沒有人一輩子隻關注別人的生活。”

紀寧夜嘴角彎起一股難以言狀的辛酸,她不記得是誰說過,一個幸福的孩子往往比同齡人晚熟些,而一個不幸的孩子,過早經曆人世間辛酸的孩子往往會比同齡的孩子懂事。

紀意文才十七歲,經曆了病痛後,是一夜成長的孩子。

“別再發愁。”身後不知何時出現孔劭寰突然挨了上來,雙手叉了她的腰,將她一提,讓她分開腿坐在了他的身上,前額抵在她的眉心中,“你的腦子裏就不能裝些開心的事?”

紀寧夜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手機差點滑落,又擔心孔劭寰口不擇言地讓弟弟聽到,忙掛了電話。

孔劭寰的唇已經滑落吻了下來,他口氣隨意,“先吊瓶,明天早上要是精神好,我再陪你去F市。”說著,手便按了一下床頭的呼叫器。

這時候剛好十二點,電視裏正播午夜新聞,紀寧夜看靠在他的胸前,無聊地聽著,床又軟得不可思議,被褥又香,熏得她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之間,也不知是幾點,隻覺得耳邊細細碎碎地有人在說話,慢慢睜開眼睛,房間燈光很暗,孔劭寰穿一件卡其色舒適的家居服,靠坐在她枕邊,腿上一疊文件,他手中握著筆,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指甲修得齊整。

她整張臉埋在他腋下,掛著點滴的左手正擱在他的胸口上,手心裏還塞著個暖寶寶。

她稍稍動了一下略發麻的腿,換了個最舒服的姿勢。

他擱在她後背的手輕輕拍起來,一下一下地很舒服,不一會兒,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孔劭寰聽到均勻的呼吸聲,這才抬起頭,把輸液管的速度再調低些,方接著說,“意向到實行是個漫長過程,智利這個國家步伐有限,最少需要兩年時間過渡。”

丁副總站了一晚沉吟片刻,“沈總秘那邊消息應不會錯,建議三少您盡早決定,讓他們提前準備下周華夏實業的股東會議。”

孔劭寰一頁翻過,“倪副,說說你的看法!”

“我個人認為,看看年底的南美業績報告出來,再做決定不遲。”倪副是被丁副接來做說客,她分管的是人事,學的卻是金融,對於這次智利事件,丁副總是建議退出南美市場,把資源騰出,打造三亞旅遊。

說完,視線又不著痕跡地落在躺在三少身邊的女孩臉上,可惜那女孩半張臉被散發掩住,無法看清。

一進來後,她就站在最角落,剛開始還認真地聽,到後麵,視線就慢慢落到了三少身邊的女子身上。

沒辦法,女人再精明,再有閱曆,好奇之心還是免不了,何況,對三少,她了解的更多。

她剛為孔家服務時,是被孔太挑去做私人助理,後來一路做到寰宇國際副總,算是孔氏正房的心腹。

她剛到孔家時,三少才十三歲,在英國念書,但每年既使放了假,也極少回港島,而是跑去S市符家的地盤。

不過,既使沒見過三少,但她也知曉這孔三太子少年時的秉性有多風流。

年紀小小就聲名遠播,在符家的地盤上所有的聲色犬馬之處全玩了一遍,而且玩得很漂亮,身邊一群的富家子弟被他呼來喝去,包括符家那幾個未來繼承人。

她還聽說三少喜歡在自已的別苑養小女孩,專挑家世好、聰明、漂亮、性格出眾的女孩。養了幾年,伶俐的就留在身邊做事,不合心意的便送給了別人。

當年多少富貴人家為了攀上孔家未來的繼承人,爭相把自家未成年的女兒送出,希望近水樓台,能登上太子妃的寶座,但皆無後文。

後來三少性格變得沉穩,開始正正經經地接觸孔家的生意,來A市後,更是大張闊斧把二房的人清了出去。

孔太每回提起來,都要落一番淚,對三少的轉變,歸功於上天的厚愛,更樂衷於慈善事業。

唯獨就是對孔劭寰性格突然變得冷情冷性感到惶恐,畢竟是唯一的血脈。

如今,三少身邊什麽時候多了一個如此親蜜的女子,不說別的,光三少那細心嗬護的舉動,就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孔劭寰“嗯”了一聲,剛要做出批複,懷中的人突然輕輕咳起來,他馬上做了一個“噓”的手式,示意眾人退出。

丁總和倪總皆鬆了一口氣,從沈時捷那傳來智利緊急消息,也顧不得半夜三更就來醫院匯報工作。

可沒想到簡直折騰死人,本需一小時內報告完畢的事,生生被打斷好幾次,一會又是換藥,一會又是喂水,一番搞下來,這都下半夜了,事情還沒說到點上。

看來,這中國曆史上烽火戲諸候,還真不是傳說!

倪副總關上門時,眼角掃到孔三少抱著女孩,正往她嘴裏喂水,忍不住偷偷拿出手機,快速地偷拍了一下。

“你怎麽還不睡。”紀意寧眯著眼,不停吞咽著口水,忍著喉中的癢意。

“我還有些文件要批。”他揉著她的胸口,低聲問,“寶貝,你要接著睡,還是起來吃點東西?”

“不想吃,沒胃口!”她閉了閉眼,身體軟軟的動都不想動一下。

“藥水裏滲了些助眠的藥,你睡吧,晚點我叫你起來吃早餐。”他抱著她,輕拍著。

她懨懨地點頭,習慣地往他身上蜷了一下,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