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篡後
簡如風一路風塵回到府中,顧菲煙便迎了上去,一身桃紅錦緞宮裙,外披白裘小夾襖,發上綴飾點點白絹花瓣,眉心處畫了桃花妝,眼角桃紅的斜柳上勾,妝豔如新婦,舉手投足若狐媚妖靈。
“用過晚膳了麽?”顧菲煙親膩地挽上他的手臂,媚眼如絲地瞧著他。
“不曾,想趕回來與你一起用膳。”簡如風牽了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進了堂,丫環上茶,簡如風這才發現,宅子裏新添了不少年輕嬌美的丫環。
顧菲煙眨眼,“這是我向嫡娘求來的,比那兩個婦人懂規距,以後兩個留在廳堂,一個留在我們寢房,方便夜裏使喚。夫君,煙兒這樣安排可好。”
簡如風不置可否,隻輕笑地啜了一口茶。
兩人攜手回寢房,簡如風看到桌上擺著筆墨紙硯,寢房裏淡墨芳芳,不由笑開:“在學字,讓我瞧瞧。”
“不許!不許!”顧菲煙粉臉一燙,嗔道:“我隻是看廣元齋的先生字實在好,所以學著描兩字,你會笑我的。”
“不敢!”簡如風煞有介事地朝著妻子一揖,“我怎麽取笑妻上大人,來,讓為夫觀摩觀摩。”
顧菲煙這才琵琶半掩麵地將一張請柬遞給他,指尖劃過簡如風冰冷的手背時,眼底帶了微不可見的惶然,連聲音都輕了下去,“不好,也不許批評人家。”
簡如風看到請柬上赤金的十一個字“嫡妻顧菲煙攜男妾姚夜辰”時,嘴角的笑凝固住,抬首,眸光綿綿落在她的臉上,沒有開口,但他眼底除了失落外,她再也找不到別的情緒。
悲愴無聲縈上她心頭,在蒙山之上,她若隨著姚冰凝一起落入懸崖,就算死了,她也落得個清清白白,無怨無悔——
可世間沒有如果,
她輕問自已,收手麽?現在還來得及!
不,既然生不如死,那有何懼、何求、何……。愛!
腐敗、惡念、仇恨一旦在心頭滋生,惡蛆會迅速漫延至全身,食光每一寸鮮活的血肉。
遂,薄笑從唇角綻開,“我已托人看了日子,就定在一月二十七。因為宴席請的都是貴人,所以,煙兒找了戲班子的雜耍藝術來表演,節目的單子這幾天就能下來,屆時,再給夫君過目。”
請柬在簡如風去南詔時開始派發,顧菲姻以新府男主人簡如風的名譽,廣發請柬,幾乎宴請了丹東帝國所有的仕家閥門,並委托素月公主,將請柬呈到了帝王麵前,邀請他們當晚申時參加簡宅的喬遷喜宴。
指腹反複摩娑著請柬邊緣那燙金的桃花烙印,良久,將請柬放到桌上,簡如風從懷裏掏出幾張銀票,言辭流露出幾分憐惜的意味:“移住新宅後,府上的開銷會大些,我這次跑了一趟南詔,倒賣一批藥材,加上收了以前的欠的銀款,總共有一千多兩,你拿來家用。”
她無聲接過,垂首,心髒象缺了一個角,血滴滴嗒嗒地流出。
簡如風握住妻子微顫的手,聲音越發放柔:“以後,我一個月會出一趟遠門,你是我的妻子,家裏的帳房交給你管。”
顧菲煙咬住唇瓣,眼淚漸漸浮出,強行忍住,“我不會……”
“我教你,不難學,你學會後,有興趣也可以管管幾間藥材鋪,這些年藥材鋪收入都不錯。交給旁人,我也不放心。”
淚珠兒終於落下,她別開臉,咬牙恨恨道:“我沒興趣。”
“煙兒呀……”簡如風眉目染上幾分倦意:“你究竟要什麽,隻要我能給,隻要我能做到,我什麽都願意為你做,但有些事和人,你別碰,我怕……最終連我也護不住你!”
顧菲煙輕輕點頭,走到桌邊,拿起請柬,神色突然變得很平靜,她眼中有憂傷,可卻沒有絲毫的脆弱,“夫君,我除了做這些,還能做什麽,你現在睡在我的身邊,卻連碰我一下都不肯,你……”最終那一句“你是嫌我髒”她生生咽下,吐出時,成了脆生生的笑,聽得連她自已也感到毛骨悚然。
“煙兒,不是……”他說出實情死靈侵身之真相,隻徒增她的恐懼。
“別解釋——”顧菲煙卻猛地嘶喝住他,含著淚緩緩地對他搖首,一字一句輕吐,“你對我太多、太多、太多的承諾,我知道你也盡力,我不怪你,但你別對我解釋是什麽,因為我知道,最終的結果都一樣。”
是!最終的結果都一樣!簡如風無聲一歎,摟住妻子,輕拍著她的後背。
顧菲煙眼睛迷離抬首看屋頂的黃梁,看了太久太久,仿佛覺得那裏有一根長長的白綾從梁上滑了下來,在空中飄蕩,仿似在向她招手,她哀鳴一聲,將臉埋進簡如風的懷中,再也抑不住地悲泣:“如風,如風,我難受,我難受極了……”
她想把心中的委屈全說出來,可張不了口,這是她種下的惡果,是她先弄傷了她和他之間情緣,移情別戀。
她隻有緊握在袖下不斷顫抖的雙拳,隻有把指甲深深陷入血肉裏,讓它刺刺地疼,她才覺得心裏的痛會減了幾分。
“煙兒,我在,你告訴我,要我做什麽。”
她搖首!除了流淚外,再也不開腔。
那一夜,她在他懷中,哭濕了他整件褻衣。
第二日,簡如風哪也不敢去,想在家中陪伴她,但顧菲煙卻每日辰時不到就帶著兩個新來的奴婢出門辦差,直到晚上近酉時末才回府。
而且,連著幾天,都是早出晚歸,忙忙碌碌,簡如風問她話,她隻輕飄飄一句為了喬遷晚宴的事,具體她不願詳說,對顧容月也談了許多,偶爾抱幾下,就借口累,不願再抱。
顧容月在此之前全是顧菲煙在帶,這般大的嬰兒突然失了熟悉的懷抱和氣息,開始哭鬧不停。顧菲煙嫌他吵,簡如風便沉默地抱著兒子去客房睡。
他每日幫兒子沐浴,早晨抱著顧容月在小院裏曬半時辰太陽。午時,給兒子喂食,陪他睡午覺,培養他睡覺的規律。
他始終如一,盡管心裏知道,顧菲煙已漸行漸遠。
五天後中午,趁著顧容月睡著之際,簡如風去了一趟藥莊,把這次去南詔進貨的情況跟店裏的掌櫃詳細說,讓他及時儲存一批藥材,他安排好家裏的事情後,再出一趟遠門。
換了大宅,養了一群可有可無的奴婢,府上的開支膨漲。
盡管丹東帝王所賜的金銀足夠讓他一家揮霍半生,但他想靠自已的雙手養活妻兒。
所以,他這幾天一直在考慮如何擴大經營,看看能否將丹東的藥材拿到東南方,大魏郡揚州那一帶販賣。
隻是眼下的顧菲煙的情緒讓他太過憂心,加上顧容月身體特殊,移居這裏半年,不見成長,先前兩個仆婦是他親自把關雇用,隻要不抱出府外,倒不擔心什麽。
但府裏添了新人,人多嘴雜,防不勝防。
加上顧菲煙性情大變,疏於照顧兒子,讓簡如風無法下定決心是否成行。
一月二十二日,丹東帝國的皇城天空罕見地飄起雪花,雪片很稀薄,天空籠著一層透明飄渺的水霧,簡宅前院一株老梅樹一夜之間開了花,空中回蕩著餘散縈繞不去的梅花微香。
丹東氣候溫暖,一年四季桃花不敗,但梅花不僅難養,就算養活,也是幾年才能開一次花。
簡如風吩咐仆婦在梅花樹下放一張搖椅,銅盆裏燒足白碳,備了花生米和玫瑰糕,再暖一壺上好的黃酒。
而後,抱著裹得嚴嚴實實的顧容月坐在搖椅中,任稀稀落落的雪花飄過寒梅落在身上。
“寶兒喜歡麽?這是雪花,爹小時候就遇到過一次。那一次,你祖母病得很重,爹背著你祖母走了二十多裏的路找郎中。”看著懷中恬靜的粉嫩小臉,烏溜溜的漂亮眼睛那般純淨,簡如風難得展顏一笑,雪花從眼前飄過,朗目中瀲瀲流動著點點碎光,“寶兒,很快的,爹會牽著你的手,帶你去城皇廟看木偶戲,帶你騎馬,教你讀書,寫字。”
他撚下一枝梅,在顧容月眼前輕輕晃,“這是梅花,寶兒喜不喜歡?它比桃花香,是雪裏傲骨,隻有在寒冬它才肯綻放,就象我們的寶兒,以後,一定能成為頂天立地的男人,等爹不在人世後,寶兒替爹照顧娘親,好不好?”
他身體陰靈不散,隻怕難熬而立之年,那時,他的妻兒……。
“爹呀……如果等不及寶兒長大,爹把你托付給那壞蛋行不行,那個人雖不好,但看在爹的份上,他會好好對寶兒,以後,等寶兒長大,就來看爹,讓爹看看我們寶兒。”
顧容月聽著熟悉的聲音,發出咯咯一笑,那無邪的笑聲,瞬時擊散他胸臆中的悶氣。
“就算顧菲煙的屍骨風幹成粉末,就算顧容月死後重新投胎做人,你還會好好活著。”
簡如風聞言,倏然起身,轉首——
屋頂上,姚夜辰頎長的身形融進漫天飛雪中,顯得俊美飄逸,墨色的夜行裝更襯出他麵白勝玉,隻是,略顯淡紫的雙唇微抿,周身彌漫著一種風塵仆仆的疲累氣息。
在少年轉身之際,男人神彩霎時變得清明,琥珀般的雙瞳溫柔如天上暖陽流淌,唇邊蔓延的歡弧度恍如能將天地間的冰雪融化。
下一刻,姚夜辰已將父子二人緊緊裹在胸前,將臉輕輕貼近,肌膚相觸那一瞬,男人沁了雪的肌膚帶著清冽感,卻依舊暖了少年的心。
他——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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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這是一個法醫學家兼微表情心理學家,在為父報仇、尋找真凶的道路上,最後找到了真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