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篡後
賀錦年轉首,對著他如旭日暖陽一樣綻放笑顏,搖了搖首,“我們回去吧,今天還會下雨!”
是麽?她方才是在觀察天色要變幻?直覺上他感到不是,但對著她那樣的笑,他感到千言萬語哽咽在懷,腦子一片一片地劃過前世中,在大魏皇宮裏她跪在他麵前嗑首的那些畫麵,那時,她半邊臉被毀,卻笑得依然風華——
賀錦年雙腿夾了一下馬腹,策馬先行,看著她背影,胸口那裏又開始剜心挫骨地疼起來。
辰時,下了大雨,汴城傳來消息,說皇太後快不行了,秦邵臻顧不得心絞痛發作,留了宗政博義在行苑中,隻帶幾個隨身的侍衛回汴城。
尚來不及給皇太後發喪,事情接踵而來,蒼月大陸就傳遍了岐州府章永威公審的結果,直指大魏陰謀算計蒼月致廣陽鎮三千百姓死去的消息。
適逢田敏麗被捉拿歸案,於是,他下令通州城公審,這一舉是是勢在必行,因為大魏必需洗脫蒼月強壓給大魏的罪名。
他無法阻止賀錦年參加聽審,為了防止蒼月的影衛向賀錦年傳達消息,他命宗政博義將這裏守得跟鐵筒一樣。
似乎,他和她之間根本就沒有機會坐下來好好地敘一敘,更無從談起,她究竟心中是做何打算。雖然東閣向他做了保證,但他還是擔心賀錦年知道大魏和蒼月目前已進入戰備狀態後,會離開他,回到顧城風的身邊。
思及此,秦邵臻顧不得尚有許多朝臣未離開,幾步便至賀錦年的案桌前,伸出手緊緊握住她的手,神情肅穆,“阿錦,隨朕離開!”語聲小心翼翼中帶了不容商榷。
章永威略微吃了一驚,覺得這一切都充滿了詭異的氣息,一時不明這是何狀況,但他麵上卻一派平靜,朝著秦邵臻一揖道,“皇上,既然已有定案,本官即日懇請回蒼月,請皇上恩準!”進入通州城後,通州刺史以保護章永威人生安全為由,讓通州城的侍衛接替了章永威從蒼月帶來的百名影衛,並以通州防務為由,不允許影衛私自離開通州驛倌。
秦邵臻緊緊扣住賀錦年的手,不容她掙開,眸光帶著鋒芒鎖定在她的臉上,“章大人昨日初到通州,不辭辛苦參審此案,如今案情總算真相大白,朕今晚便在通州設宴,章大人萬不可推辭!”
章永威思忖著這也是合情合理,今晚宴後,明日便回蒼月,也不差這一日,便朝著秦邵致謝恩。
賀錦年不想拒絕的動作弧度過大引起四周的人注意,輕掙幾次卻脫不開秦邵臻的手,眉眼一冷,伸出另一隻手輕巧的一擊秦邵臻的肘關節,便輕鬆的收回了手,轉首對章永威道,“章大人,錦年有些話要和章大人私下一聊,請問章大人是否方便!”賀錦年微一側首便對上秦邵臻的雙眼,眸中帶著一種不惹塵埃的幹淨任你透視,“皇上不介意的話請稍候,錦年說好話就回來!”賀錦年說完後便提步先行離開。
廣袖下,秦邵臻雙拳緊攥,死死控著自已,臉上依然一片暖陽般的笑,“好,阿錦,朕在這等。”發出來的聲音如將死之聲。
賀錦年走到一處稍空曠處停下,麵朝著通州緊閉的城門,神情寂冷淒清,默然片刻,悠然一歎,“章大人,皇上他好麽?”
章永威算不上天子近臣,自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眼光裏聚集著重重疑惑,看向賀錦年,“賀五公子,老夫是外臣。皇上龍體如何,老夫實不知。隻是眼下蒼月和大魏皆邊關城門關閉,便是有通關文符也無法順利進出,想來大魏和蒼月馬上就要兵戎相對。老夫認為,五公子到底功名在身,此時還是回蒼月為上,以免皇上擱心!”章永威雖然在刑堂之上言辭鋒利,但對賀錦年這一番話也算是相當含蓄,隻是隱隱約約的提點賀錦年是顧城風的人,在這兩國交戰來臨之際,切莫成了大魏製肘蒼月的一件工具。
賀錦年喉間翻起的酸澀,飛快道,“章大人如果有機會回蒼月,請章大人跟皇上說一聲,錦年很好,請皇上莫要掛心!”賀錦年原本想讓章永威轉達給顧城風的話在一瞬間悉數吞下,既然大魏和蒼月的局勢已走到這裏,顯然,章永威是回不去。
難怪她今日出現,不曾收到影衛的消息。
更不知西靈春四人是不是安好!
想不到事隔四年,秦邵臻的的能力已至此。
看來,她也隻能隨機應變,走一步算一步!
暗箭也好,明槍也罷,她皆不懼!但東閣身上的神秘能力,她無法應對!
章永威心生疑惑,剛想問,賀錦年已闊步至秦邵臻的身邊,兩人並肩離去。
午時,賀錦年在通州城帝王行苑用膳,秦邵臻沒吃幾口,便接到邊防的急報,與宗政博義兩人去了通州營。
賀錦年悠然自得,在太監和宮女的侍候下,飽餐了一頓,接著又四周隨便逛了一圈,權當消食。
半個時辰後,由行苑幾個宮女的引領回自已下榻的小樓。
一路所見皆是小橋流水,畫舫依湖畔,比起蒼月的皇宮,這裏奢侈更盛。
賀錦年被宮女引到東樓,是一棟三層高的樓閣,臨水而建,站在三層處,可看到整個行苑的全景。
大魏先帝生性好色,男女不忌,又喜獵豔,所以,每年都會到大魏各州府郡,名為微服私巡,實則是處到尋花問草。各處州府郡的官員,自已挖空心思想著如何討好帝王,除了美貌的少年和美貌的少女,自是花重金建了帝王的行苑。
先帝駕崩事,這些行苑中的美貌少年和少女自是被秦邵臻一旨譴散,這些行苑便空置了下來。
大魏國山清水秀,且氣候宜人,擁有富甲天下美稱的建州,又有出產水稻的揚州,大魏是僅次於蒼月的強國。百年前,大魏獨立後,也強勢地和蒼月對抗了五十年之久,可惜後來,連著三個皇帝皆沉迷於男色,無心朝政,縱容了地方仕族豢養私兵。
最後,朝堂被申氏一族把持,在申氏一族被秦邵臻連根撥起後,顧城風便暗中培植大魏南方地方仕族勢力,讓大魏皇權被地方漸漸蛀空。
如今蒼月和大魏的戰爭一觸即發,秦邵臻雖然大權在握,但要號招地方的仕族一起抗衡蒼月,沒有拿出誘人的條件,這些仕家根本不可能為大魏出力。
“我困倦得很,要睡一覺,若無事,你們都不許打擾!”賀錦指了其中一個身量較高,眉目姣好的宮女,“你留下侍候,其它人退下!”
那被吩咐留下的宮女白淨的麵頰上瞬時湧起朵朵紅霞,禁不住怦然而跳的心抬首看向賀錦年。
寢殿是除帝王留寢的正殿外最好的一間,賀錦年的身邊正是一張鎏金大床,四麵水霧般的淺紫紗縵襯著賀錦年一雙水汪汪的皓眸如籠了一層淡淡的紫煙,那一襲白色的長袍包裹著他修長的身子,真真是美得不沾一絲人間煙火。
名揚天下的蒼月美少年,果然如一幅人間畫卷。
賀錦年在蒼月國,雖然被多數人以美色引誘帝王恩寵而詬病,但在大魏這個不排斥男色的國度,他的才識也被廣為流傳,未成年便一舉登科,而後力助帝王顧城風登基。四年伴駕,提出了一係列利國利民的富國政策。
最讓大魏百姓律律樂道的便是,賀錦年居然能讓一個年輕的帝王後宮無妃。
所以,賀錦年在大魏民間並非以佞臣聞名,反而是以美貌、聰明才智被人廣為流傳。
被賀錦年單獨留下的宮女,自是感到自已無比幸運,居然能被這樣一個少年看中。
賀錦年吩咐宮女把四周的窗子關好,在鼎中焚上一段香,然後揚手示意她過來。
一室暗香,宮女顯得很局促,賀錦年伸出手抬起了她低垂的下頜,仔細地看著那少女的粉色小臉。
少女不敢直視他,羽睫低低地壓著下眼瞼,飄渺的餘光中,她看到賀錦年的手很漂亮,指甲圓潤,指尖略呈玫紅色,肌膚白中帶著透明,尾指微蜷著,有似水霧下含香未綻的玉蘭花。
“別緊張,不會有事!”賀錦年鬆開她,便站在床榻邊自行脫衣,那宮女粉著臉上前侍候,賀錦年微微挑了一下眉峰,溫柔笑道:“你脫你的衣裙便是,脫好了上床!”
宮女臉上羞意更甚,微一福身,小聲地回了一句,“奴婢遵命!”說完,便背過身去,雖然心裏喜悅,但到底是未經情事的少女,自是感到惶恐,顫顫兢兢地脫了外袍後,便開始有些不知所措。
賀錦年解了腰腹裏的暗藏的袋子,轉身走到妝台邊,從銅鏡裏看著宮女慢吞吞的地作,淡淡道,“快點脫了,記得脫光!”說完,從袋子裏拿出幾盒精致的小瓷瓶,挑了一個暗色的瓶子,從中倒出一點粘稠的**,開始在臉上輕輕塗抹著。
賀錦年臉盤天生偏小,五官精致,可她的易容術不夠精湛,無法自行改變五官,所以,她易容時,根據方才那少女的臉部特征,在兩個地方下了重點,一是鼻翼加寬,二是顴骨加高,這樣,一眼看過去,整個人的變化就相當大。
賀錦年花了兩刻時方弄好一張臉,走到床榻邊,挑開紗縵,那宮女果然把身子蓋得嚴嚴密密,隻露出一張粉臉,雙眼緊閉,眉間輕輕顫著,正是一幅待宰小羔羊的模樣。
若說以前,賀錦年定會侵了身去“輕薄”一番,可如今,她一點頑鬧的心思也沒有,直接點了那少女的穴道,而後,將她換了一個略顯內側躺的姿勢,放下一邊的帷幔,留下另一邊,這樣,從進來的人的視線看上去,似乎床上的人正在沉睡不醒。
她利落地脫了自已身上褻衣,最後,一圈一圈地解開綁縛在自已胸口的裹胸。
胸前的阻滯瞬時鬆開,賀錦年舒服地喟歎一聲,迅速穿上那宮女脫下來的衣裳,除了腰身那略顯得寬鬆,其它倒很合身。
賀錦年堂堂正正地從寢殿裏步出,抬首看著厚厚雲層折射出微弱的太陽光暈後,也不必特意避開誰,直往行苑的後門走去。
馬房在行苑的後門附近,這裏除了養馬的馬夫,並無閑人,賀錦年直接拍暈馬夫,牽了雪箭直出行苑的後門,並從後門的草叢裏翻出早已備好的墨汁,染在雪箭的身上,將通身雪白的雪箭染得身上到處是墨黑,方扔了羊皮袋,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因為戰爭迫在眉睫,通州城已進入戒備狀態,街道上滿是無人打掃的落葉混著垃圾,因為雨水的浸泡散發出**的氣味。
兩旁商鋪皆緊閉大門,亦極少百姓遊蕩於街頭,所以,賀錦年一路極為順暢,而她的第六感也沒有傳達出任何的異感。
那日秦邵臻收到皇太後駕崩的消息後,當日就回汴城,賀錦年就感覺到她的四周有一股異常的氣息,她微微測算了距離,心裏便知道秦邵臻在暗中防備於她。
因為這個跟蹤的距離於前世的她是屬於無法察知的距離,這個安全距離,在前世中,她曾告訴過秦邵臻。
可今生不同,賀錦年在上次出關後,對危險的感知距離已明顯提高。
所以,今日她不僅易了容,穿回了女裝,還給雪箭偽裝了皮毛,果然成功避過秦邵臻的暗衛。
賀錦年知道自已的時間並不多,晚膳前必定要回來,否則,必然會被發現。
恢複百年前的記憶後,那一夜她整整失眠了一夜,她反複在思考東閣和秦邵臻接下來的行動,確定東閣和秦邵臻必定要掠走申鑰兒的身體,方能解開她靈慧穴的封印。
秦邵臻想讓她無神歸位,必需從顧城風的挽月小築竊走申鑰兒的身體,而最難的一關,莫過到成功運出蒼月。
因為賀錦年早就告訴顧城風,前世中,蒼月曾敗於大魏,所以,顧城風四年的執政,對岐州的邊境防務幾乎是親手在抓,便是調動邊境三十萬兵馬的大權,亦未完全下放到百裏殺的手中。
而蒼月影衛的消息互通,絕對比大魏快,如果挽月小築有何動靜,顧城風必定在最短時間內會接到消息,秦邵臻的人既使盜到了申鑰兒,也未必能成功將人送出邊境。
這一點,勿庸置疑。
但是,秦臻臻既然花了四年來籌劃這一切,必然也會想到這一點,那他又會采取什麽措施呢?
賀錦年極為聰慧,她當晚便想到了秦邵臻四年前給自已的圖冊,就是因為這本圖冊,所以,她途中,才會避開官道,走了小徑,因為在圖冊裏隻顯示為單條小徑。
而她在行苑口,看到了新辟出來的兩條路。
當夜雨停後,她起身觀察天上的星星,從暗隱暗現的啟明星的方位,她很快判斷出行苑的方位居然離蒼月的廣陽鎮不過是二裏之遙,隻是因為隔了座山崖,而山崖的另一邊就是龍淹潭的北端。
賀錦年這一世是路癡,但借用姚迭衣的記憶,她無比熟悉挽月小築下的地下岩洞,她比誰都清楚,在岩洞下四通八達,全是融洞,這裏的地質,皆是火山岩,所謂蒼海桑田,曆經百萬年後,一座活火山被海水淹沒,但那些融岩穿行過的地方,皆成了天然的石洞。
所以,她懷疑這新開避出的幾條路,其中一條就是通往龍淹潭。
因此,被困行苑的第二天,秦邵臻來尋找她,她很大方地與他外出騎馬散步,適巧,第二天天空放晴,她便憑著太陽的方位,強行記下的路。
果然不出所料,一條路直達山崖。
她因此進一步地大膽推斷,秦邵臻擁有著前世的記憶,在前世中,他和東閣最終相遇,東閣肯定會告訴他百年前姚迭衣在挽月小築的地下岩洞的情況,前世中,秦邵臻最終又統一了蒼月大陸,他必定會到挽月小築的地下岩洞中尋找關於姚迭衣的一切,所以,他對挽月小築下的地質結構必有所了解。
而他登基後,亦有足夠的能力開劈出新的一條秘道,直通到廣陽鎮,接著從廣陽鎮打一條通道直達挽月小築。
這一切隻是她的猜想,所以,今日她方趁著這時候出來探路,隻要找到秘道口,就基本能確定,申鑰兒的身體必是從這條秘道輸出。
賀錦年知道這條秘道於大魏的意義,賀錦年知道大魏和蒼月很難共存,因為蒼月國地理位置和資源的分配不均,蒼月國在北,氣候相對寒冷,不利於農業發展。
雖然顧城風登基後,四年來一直致力於扶持農桑,但在燕京一帶收效甚微,明顯見效的也不過是蒼月南部地區的明州郡。
而大魏卻擁有天然的米倉,尤其是建州,富庶天下。
大魏南部富足,所以仕家奢侈成風。可惜綜合國力上,除了大魏揚州盛產錫礦外,其它的土地礦產資源相對貧乏,尤其是銅和鐵礦,所以,大魏的兵器製造一直受製於蒼月,這也是在軍士上,大魏幾乎無法與蒼月抗衡的原因。
但有了這條直通燕京的秘道,相當於秦邵臻把一把利劍直接抵在顧城風的咽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