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篡後

申皓兒的心瞬時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不覺以四肢著地,跪行的動作靠近扶椅,透過一個角度,清楚地看到了“田敏麗”極為不尋常的表情,屏息傾聽,但胸口處某種恐懼越來越強烈,強烈到要吞噬心髒。

“田敏麗”的情緒更是掙紮得厲害,甚至靠在軟枕後的腦袋開始左右掙紮,似乎醒過來,卻有心無力,她的唇啟啟闔闔,似乎想張時,又用力地咬緊,章永威狐疑心頓起,這分明象是他審訊犯人時,有些犯人被嚴刑逼供時出現地情緒。

“是我......殺的!”“田敏麗”說完,腦袋往左邊一晃,似乎昏闕了過去。

“不是,不是的,皇太後不是我娘親殺——”申皓兒疾起奔到伍書梅身前,神情驚惶失措,指著“顏墨璃”,“大人,是她,是她用夢控製了我娘親,我娘親沒殺過皇太後,她沒做過的事,她是不會認的。大人,大人,民女以前親眼看過郭嵐鳳用這個妖術來害申鑰兒的,後來申鑰兒就昏迷了。”

“把話說清楚!”一道淩厲之聲劈進所有人的耳膜,眾人聽得龍顏大怒,一驚,皆忍不住後退。

秦邵臻餘音未落,幾個闊步至申皓兒的身前,俯身,十指象鐵鉗一樣捏住了申皓兒的下頷,臉色沉得象要擠出烏雲,聲音陰冷噬骨,“說!鑰兒究竟為什麽會昏迷不醒?”

無論是前世或是重生後,他都費了很多的心思、人力和物力去調查申鑰兒回大魏後突然昏迷不醒的原因,可最終都查不出任何的蛛絲螞跡。

申皓兒痛得連連倒吸幾口冷氣,原本就不利索的唇齒,越發顯得結巴,尚好神智還有一分清醒,遙指著“顏墨璃”,恨不得把今日所有的災難一股腦兒地倒向顏墨璃,“是她害的,皇上,是民女親眼看她給申鑰兒催眠!”

“皓兒,噤聲,把嘴巴給閉上!”“顏墨璃”眉眼急跳,秀眉籠起,想不到在這節骨眼上,申皓兒反而站出來為舉證,可她苦於不能明對申皓兒說,她是田敏麗,隻能用之前警告的話再一次提醒申皓兒。

申皓兒太笨,根本沒有察覺到她娘親的暗示,“郭嵐鳳,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你究竟給我娘親下了什麽巫術,為什麽我娘親醒不來?”申皓兒急怒攻心,忍得牙齒差點被咬陷在了牙齦之中,“你若敢讓我娘親昏迷,我今日就與你同歸於盡!”

田敏麗就算是身負牢獄之災,申皓兒也想信田敏麗終有辦法全身而退。

但若是田敏麗從此象申鑰兒一樣一睡多年或是永遠不再醒來,那她怎麽辦,她還想著,有一天,田敏麗為她換魂,讓她不再受病痛折磨。

“顏墨璃”隻覺得喉中一股腥甜之氣上湧,忍得幾乎背過氣,想她田敏麗是什麽人,居然會養出這第笨的女兒?

她瞄到申皓兒好象還想說什麽時,再也顧不得什麽,直衝過去,揮起拳頭,以極為刁鑽的動傷,狠狠地向著申皓兒的左臉痛擊過去。

所有的人都不曾想到,“顏墨璃”居然會動手打人,而站在申皓兒最近的秦邵臻顯然無一絲相助之意,不僅不阻攔,反而退開一步,嘴角凝出絲絲冷笑。

申皓兒連日被囚禁,身體虛弱,明知顏墨璃氣勢洶洶地愈煽她的巴掌,竟是一時避不開,著著實實地挨了一下後,感到臉上周邊延至太陽穴處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後,本能地觸手一摸,卻發現填在臉上窟窿位置的假充積物竟被打塌了下去。

那一刹那,剩的的半張完好的臉瞬時被激得赤紅,想張口,那塌陷的填充物適巧卡在上下假牙之間,便再也無法開口,已經無法正常發出聲音,唯獨一雙眼睛象蓄滿了成千上萬的怨靈一般,帶著陰冷滲骨直直地噴向顏墨璃。

申皓兒這些年最怕的就是被人當眾破了臉上的易容,這下,新仇舊恨一起滾上心頭,象是一頭失了母親癖護後,寧願同歸於盡也不肯被獵人再次射殺的幼熊,狠狠地撲了過去——

仇恨會激化人的無限潛能,申皓兒在撲倒“顏墨璃”的那一瞬間,五指成鉤便狠狠插向“顏墨璃”的臉,這個動作,是多年來,她做夢都想伸向那些嘲笑她毀顏的人的動作,而此刻,身由心動,手下的動作竟快得令“顏墨璃”也反應不不過來,申皓兒右手的拇指已狠狠地插進了“顏墨璃”的左眼之中。

隨著一身淒厲的慘叫聲,申皓兒已咧著半邊的破臉,帶著一臉猙獰,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捏著手中的一顆眼珠,張著嘴,怪笑著——

活脫脫從地獄裏爬出來覓食的惡鬼!

“來人,來人,把這瘋婆子拿下!”伍書梅驚蜇得連唇邊的胡子都豎起,一時間也不曾請旨,便大聲嚷著百丈外的侍衛,“快來護駕!”

因為“顏墨璃”提出催眠需要安靜,所以,侍衛都被撤出三十丈外,此時弄出如此驚心動魄的傷人事件。

申皓兒置若罔聞,手中抓著“顏墨璃”的眼珠,象個年幼的孩童找到了心儀之物般,衝到躺椅上“田敏麗”的麵前,突突然發力將頂在假牙間的填充物吐出,咿咿吖吖幾聲後,口齒不清地興奮地直嚷,“娘親,女兒替您報了仇了,您快醒來,您醒來呀,女兒替您報了仇了......”

申皓兒怪腔怪調,一聲情摯一聲的呼喚,惹得四周的大臣全身毛骨悚然,加上申皓兒從嘴裏吐出之物,也不知是什麽做的,上麵還粘了一塊假牙,著實讓人作嘔。

申皓兒混然不覺此時的自已與瘋子無異,她完全陷進自已營造的氛圍中,她想偽裝的情緒,欺騙自已,這樣田敏麗就會象年幼時因生了她的氣,不理她而裝睡的模樣,可偏偏她已不是孩童,更不是神智不清,她清楚地知道眼前發生了什麽事,從一開始的輕推,到後麵撲到田敏麗的懷中瘋狂地哭喊,身下的田敏麗始終一動不動。

申皓兒蒼白帶著骨節的手指撫過田敏麗唇間泛著青紫,嗚咽著,“娘親,您是生女兒的氣了,您一定怪女兒......和那壞女人合謀害鑰兒,可女兒......知錯了呀,女兒全招了,沒敢再瞞您了,您為什麽就不.......認我這個女兒了呢......”

對秦邵臻那些少初情懷,隨著毀顏後,她早已不敢奢望。

何況,她對秦邵臻從來都是她獨自編織的一場夢,對方的眼睛從不曾在她身上多留駐一眼。

可她與田敏麗的母女情份,從記憶開始,田敏麗對她點點滴滴的嗬護,一直凝固在她的記憶中,尤其是成長後知道自已年幼體弱,幾次熬不過去時,田敏麗是如何將她從生死邊緣拉過來。

借用她祖母的一句話,就算她生在帝王家,也不過是夭折的命。

“快去傳個太醫,給郭醫女治傷!”伍書梅感到頭疼,這案子說來,田敏麗已認下了一切,那顏墨璃就算是清白之身,可申皓兒此舉,分明又將她帶進一波的泥潭,且看秦邵臻反應如此之大,看來,此案還得重審顏墨璃,所以,得馬上讓人處理她眼睛的傷口。

郭嵐冰久候在百丈之外,前方好象出了些亂時,她隨著侍衛前去查看,她自是好奇,她的所謂庶妹究竟能不能擺脫嫌疑。

誰料,一眼就看到“顏墨璃”滿臉是血地倒在地上掙紮,瞧她雙手掩臉,鮮血沿著指間縫隙不停地留下,心中又喜又驚。

在大宅門中浸淫了這麽多年,她早已不用深思熟慮也知道這一刻,她所要做的是什麽。

她驚叫一聲,“妹妹,你怎麽啦!”便撲了過去,雙膝下跪,扶著“顏墨璃”,滿臉驚懼地問,“是誰傷了你,啊?來,讓姐姐瞧瞧!”說著,一手用力掰開顏墨璃的左手,直到看見那血肉磨糊的左眼時,心跳驟然加快,快意間,一時管不住自已雀躍之心,俯下身,在顏墨璃的耳畔輕輕柔柔地一笑,“小賤人,這合該是你的報應,成了瞎子了!也好,下次行乞可以多討要一碗飯吃......”

“顏墨璃”在吃痛間,腦海裏突然侵入東閣一雙帶血的赤眸,“田敏麗,老夫再助你一次,你快施術,用靈魂互換脫身!”

“顏墨璃”倏然領悟,猛然雙手繞上郭嵐冰的脖子,將她死死捆在胸口,抽氣間,話音帶著冷颼颼,“郭大小姐,多謝成全!”

眾人隻見顏墨璃和郭嵐冰兩人摟成一團,隻道是顏墨璃痛得厲害,而郭嵐冰在安慰她,也沒在意。

郭晉方雖被今日的女兒狠狠地撕了麵子,但也沒料到她竟會被人挖去了眼睛。

以顏墨璃的容貌和才情,雖無法問鼎後位,但要嫁得一個好門楣的仕家門閥為妾並不難,倒可惜了。

“爹,妹妹昏過去了,女兒抱不動妹妹,還是您來吧!”郭嵐冰緩緩起身,重重地喘了一口氣後,眉鋒的戾氣漸漸地褪卻,她撫著怦怦而跳的胸口,退開一步。

郭晉方跨前一步,突然想起方才公審時,秦邵臻已經指出顏墨璃不過是冒名頂替她的女兒,便立在當場,揚了揚手示意郭嵐冰過來,冷著臉俯視著地上昏迷不醒的顏墨璃,“方才公審已有結果,這個居心叵測的女子是蒼月的細作,她並非是我郭家的血脈,以後,冰兒離她遠一些!”

郭嵐冰嘴角微微一挑,躬身回道,“是,女兒聽爹的!”她輕輕抹開額間的細汗,看著禁軍將昏迷的顏墨璃和田敏麗以及半是癡傻的申皓兒帶走時,不由自主垂下了肩。

禁軍很順利地押走田敏麗、顏墨璃和申皓兒。

宮人把地上的血漬清理幹淨,少頃,黃太妃也在宮人的扶持下重回高台,聽得身邊宮女低聲訴說方才發生的一切,臉上頻頻現出驚色。

待所有參於聽審的仕紳和臣商都齊後,伍書梅方開始將方才顏墨璃的催眠結果告知所有的人,有關蒼月廣陽鎮三千百姓的死已確定是田敏麗所為,為了表示大魏對蒼月的尊重,大魏皇帝決定將田敏麗交給蒼月處置。

而關於顏墨璃涉嫌冒名頂替郭晉方之庶女郭嵐鳳,在大魏皇宮為細作之事,大魏會進一步調查。

最後,慎重表示,對申皓兒控告顏墨璃加害申鑰兒之案,雖已過五年,但大魏依然會追查到底。

伍書梅宣完最後結果,秦邵臻宣布眾人退下。

通州城的一場公審,就這樣,在鮮血中落下了帷幕。

朝臣和聽審的仕家子弟和商賈開始相繼開始離開。

秦邵臻站起身,見賀錦年半垂著首與章永威交頭接耳,似乎在商議著什麽,心頭簇跳,不安的感覺再一次縈上胸口,擔心賀錦年又在計劃著回蒼月。

不——不行!前世今生,秦邵臻比誰都知道自已離不開賀錦年,盡管重生後他曾一度也想放棄,可那一段日子空乏得如同找不到生命的沃土,若死水中浮遊的蜉蝣。

他既害怕黑夜的寂寂,又害怕白天的清醒。

這份感情已脫離了單純的**,那是一種沉重得如同十萬大山梗在他的胸口,便是愚公複生,帶著全村的百姓和子子孫孫年複一年地探掘,挖到海枯了,挖到石爛了,他的愛還是挖不完!

為了讓賀錦年回到他的身邊,他整整籌劃了四年。

四年前,他離開蒼月時,留給賀錦年一封信和一本圖冊。

信中,他告訴她,前世申鑰兒離世後,發生的一些事,並提及了靈碎子,他知道賀錦年自幼隨師,對靈碎子的感情遠遠深過對申家的人。

他想借此機會見到賀錦年。

誰知道他等了一年,還是沒有任何消息,他知道,賀錦年不曾看過他留給她的信。

廣陽鎮之禍後,他命令大魏留在蒼月的細作開始廣為流傳廣陽鎮災禍的根源,他了解賀錦年,相信她聽到這樣的流言後,必會親赴廣陽鎮。

同時,他與東閣相籌謀,定下一計,讓顧城風自亂陣角。

於是,他給顧城風寫了一封密函,向顧城風提及了前世中,廣陽鎮之禍其實是一場開啟血咒的法事,是針對顧奕琛和姚迭衣的轉世而下的血咒。

逼顧城風做出選擇,放棄賀錦年。

所有的一切進行得很順利,唯獨沒料到,賀錦年突然深夜縱馬離開大魏回蒼月,而他亦收到消息,顧城風南下。

他瞬時就慌了,他不能讓她們兩人再見麵。

所以,他下了最後的決心,決定讓東閣抹去賀錦年重生後的記憶,並讓她元神歸位,成為申鑰兒。

但東閣突然改變計劃,讓他時喜時憂,喜的是,賀錦年不必承受抹去記憶後,一身武功盡失,成為普通人。憂的是,他還是無法看清賀錦年的心。

那一晚,廣嬤嬤在前堂設宴,他就坐在她的身邊,因為他失明,她幫他剝蝦,為她盛湯,然後,讓他一隻手輕扶著碗,又遞給他小勺,小聲地告訴他別燙著了。

那一晚,他很幸福地做了一回瞎子。

其實他早已習慣間歇發作的失明,這三年,他在大魏皇宮發作了無數次,又擔心被大魏皇太後發現,因此而被太後廢黜,所以,他掩飾著他失明的真相,象尋常人一樣。

可誰也不知道,他剛失明時,便是自行從案桌上拿一杯水,也練了千百次,最後憑借的是,用一隻手不著痕跡地調著桌沿,通過發出的震蕩之聲判斷杯子放在那一個方位。

他心情好,那晚宴後在她的關心下就早早歇了,第二天發現眼睛能看東西,便一早去找她。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又隔了這麽多年,他心裏有很多話要對她說,尤其是知道重生後的她依然是女兒身。

這個秘密是東閣告訴他。

東閣知道他命人禦造了雙帝的鑾座後,悄悄地告訴他,賀錦年是女兒身,可以居後宮之首。

東閣擔心大魏雖民風相對蒼月開放,但百姓肯定接受不了後宮女子幹涉朝政。

這些事情他沒有細想,隻覺得這些都是事在人外,隻要有心就行了。

那天,他和她也不待宮女侍候,兩人象過去一樣跑到廚房裏找東西吃。後來,她說要去行苑外逛一逛,他便騎馬帶著她在行苑外繞了一圈,後來,兩人又騎著馬穿過了另一條小徑,回來時,在叉道上,他看到賀錦年眯著眼看著掛在東方的朝陽,若有所思的專注模樣,他突然有一種感覺,賀錦年在努力認路。

他知道她是嚴重的路癡,以前在燕京時,他曾無數次帶著他繞行在燕京的大街小巷,教她如何以辯識,可她學什麽都快,唯獨這方向感不行。

但他的直覺就是這樣告訴他,賀錦年已突破了自已的障礙,她在想方設法離開這裏。

秦邵臻氣血瞬時帶著咆哮衝到了大腦,他傾付了一切,如此戰戰兢兢地對待她,還是換不來她的心,根本無法再做深的思索,質問之聲如雷霆之劍就破開了嗯喉,“你是不是要離開?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