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篡後

姚九落被顧城風的一雙多情的桃花眸刺得差點嘔出血來,他抬首,一把扯下五翅鸞鳥,金絲尾線勾纏著他的長發,一時之間糾扯不斷,倒讓他的頭皮疼得直想落淚。

他不管不顧,生生連著頭發一起撥下,遠遠地拋開,金玉之聲傳來時,可清楚地聽到鸞鳥上鑲嵌的彩珠散落的聲音,她心裏卻絲毫不見得痛快,狠狠地回視著顧城風談漠的眸光,唇齒開闔之間,甚至連自已也不知道究竟想表達些什麽,隻知道,不吐不快,他的語速飛快,“申鑰兒自幼與秦邵臻一起成長,為了秦邵臻,她身受過數十次的重傷,幾次輾轉生死邊緣。那樣的感情誰能闖得進去?這個你比誰都清楚,所以,這四年,她伴在你的身邊,你看得很緊吧?”

言及此,姚九落倏然柳眉一挑,福至心靈,四年前突然不明白的事,這一刻有了答案,他指著顧城風,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難怪秦邵臻無緣無故會得了十萬大軍回歸大魏,原來如此,哈哈哈,你是怕秦邵臻質於蒼月皇宮,這瓜田李下的,難保他們二人不舊情複燃?顧城風,其實你做夢都想殺了秦邵臻,但你顧忌著賀錦年,你不敢,是不是?你居然不敢?哈哈哈,顧城風,我當真覺得你比我還可憐......”

胸口處的腥甜湧向咽喉,姚九落急急地喘息著,“我最討厭的就是,你明明不安,卻擺著如此淡漠之姿,顧城風,你給我解了毒,我馬上就能讓你親眼看一看賀錦年在做什麽?她是不是與秦邵臻重續舊情,甚至,兩人在商量如何一統天下......”姚九落一字一句不停地數落、極盡庸俗之語,可在顧城風不變的眸色中,他又開始笑,全身因笑而不停地顫抖,“好一副人淡如菊,可我卻看到你的胸口荊棘叢生,密密地紮透你的血管,顧奕琛,你流的不是淚,是血......”

姚九落見他依然不語,好象自已拚卻了所有的力量擊打在一團棉花上,這樣的顧城風與百年前的顧奕琛何曾相似,那時候的他,作賤著自已,為了引起顧奕琛的怒氣,他那樣一個血統高貴的姚族的少年,變身為伶人,可還是換不來他的指責。

當年的種種與現在的他何其相似,他甚至連一分的憐惜也不肯給他。

也罷,他也無需告訴他,廣陽鎮之禍其實是他的無心造成,他也不知道為何一時收勢不住造成三千百姓死去,用了這樣的邪術,他付出的代價是死後魂飛魄散。

他縱是不甘,也再也不能再追逐他的腳步了!

“姚九落,清醒清醒,現在是蒼曆116年,顧奕琛早已作古百年!”顧城風半闔著雙眸,指尖輕輕摁著太陽穴,狀似回答得極為不經心,也唯有自已知道,指尖冰涼無溫!

姚九落說對了,此刻,他的心荊棘叢生,有尖銳的疼痛不受拉製的蔓延全身。

“不,不是,他不會死,他那樣的人怎麽會死呢......”姚九落跌落在青玉石地上,玉唇隱隱滲笑,帶微妙的顫音,他著著顧城風站起身,眼角都不再掃向他,他身形極快地向殿外掠去。

姚九落拚命地睜大眼眶,仿佛要將那頎長的背影嵌入眼睛之中,可那人的腳步太快,不過是轉瞬之間已消失在大門外,姚九落悵然翻了個身,怔怔地看著殿頂上,那精美的雕刻和彩繪,恰似朵朵彩霞飄浮在這美麗的承恩殿。

視野過處如此明媚的色彩,倒映進他的瞳眸時,卻沁出一大片的灰白,就象已失去生命中最最重要的某件東西似的。

顧城風從承恩殿疾步離開,此時夜色正濃,再也管不住自已心中已張揚開的翅膀,此時,他隻想見一見賀錦年!

哪怕躲在一個最陰暗的角落也好!

“皇上,納蘭鈺媛和納蘭鈺斐意圖闖宮,已被屬下等人困住,請皇上發落!”影衛從夜色中如鬼魅般出現,單膝跪在了帝王身下。

“不必攔!讓他們去陪姚九落。傳令,朕要出宮!”

影衛很快牽來雪聲,顧城風一躍而上後,便疾出皇宮。

前方的路影衛已經相互以一種特殊的傳信方式中為帝王開路,宮門、城門一路通暢。

帝王策馬南下,往大魏方向疾馳而去。

今夜,他再也控不住自已。

就算千萬次築起的牆,告訴自已,要記得她離去前的話,她不會離、更不會棄!

但這樣的誓言於生死之間何其蒼白,就象是百年前,姚迭衣和顧奕琛十多年的相伴,也終落得個悲劇收場。

對於血咒,他已做了最壞的打算,並安排葉明飛做了最妥當的善後,唯獨沒料到賀錦年會執意要求去尋找廣陽鎮三千百姓的死亡真相。

這麽多年來,兩人之間並非沒有爭執,對於她的堅持,最後放棄妥協的總是自已。

這一次,也是一樣,明知這一次她很可能會去大魏尋找秦邵臻,可他找不出一絲的理由攔住她,畢竟,她生於大魏,那裏有太多她的過去,愛或是恨,他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如她所說徹底放下!

那一夜,他站在窗外看著她肆意流淚,看著她悄然去了皇宮廢園挖出她與秦邵臻的回憶,她象個孩子般蜷守在樹下嚶嚶而哭時,他連站出去的勇氣也沒有!

他不在乎賀錦年是男兒之身,四年前,他就將他的愛埋進塵埃,在地底深處尋找營養,根深蒂固後,開了花,結了果,永世不見陽光。

可姚九落卻血淋淋地指出,申鑰兒是完整屬於秦邵臻,而賀錦年他卻守不住。

這句話挑斷了他最後一根神經。

顧城風雙腿狠狠一夾,雪聲瞬時以閃電之速疾馳,顧城風將身子完全貼上雪聲的馬背,閉上雙眸,耳畔又響起姚九落低低的泣笑之聲,“皇上,您猜,此刻,賀錦年與秦邵臻......”他不自覺地抑首長嘯一聲,欲圖蓋去耳邊縈繞不絕之音。

可明明是人與離宮十裏之外,姚九落的笑卻象幽靈般纏在他的腦中,明明是姚九落的臆測之語,可腦海中卻頻頻跳出賀錦年與秦邵臻共騎馳向廣陽鎮的畫麵。

速度帶來風挾著呼嘯之聲從他的兩側耳朵裏鼓進,而兩邊的樹枝卻因為今夜無風連動都不動。

當初生的太陽從東方破開第一縷光明時,天幕中充滿了道道的朝霞,雲兒變得斑斕多彩,五光十色占據了整個天空,當太陽一點一點的搖頭升上時,東邊的青山如罩在佛光之下!

陽光驅不散他心裏的陰霾,反而將他心中沉涸的痛苦在空氣的暴露中欲發無所遁形,逼著他將所有的過往,與申鑰兒和秦邵臻有關的,與賀錦年和他有關的,痛苦中夾雜著甜蜜,快樂中滲透著辛酸的回憶重溫一遍。

回憶的時光如展開的畫卷一點一點的在腦中過濾,突然,顧城風神色一淩,雙手狠狠一拉韁繩,雪聲發出一聲長嘯,前足高高抬起,停了下來。那樣的疾速突然停下,顧城風整個人被半拋起,在空中一個縱身後,輕盈地落在了馬鞍之上。

原本寂靜的樹林,早起覓食的鳥兒,受了驚嚇,翅膀“撲嗤”之聲中從紛紛飛離,顧城風抬首,清晨陽光透過層層樹葉,斑駁地落在他的臉上,象是把他那張玉質的臉盤割成幾道碎片般。

早已候在此路的影衛一驚,以為有出了異狀擾了帝王坐騎,瞬時紛紛現身,將帝王團團護在中央,謹聲跪下,“皇上!”

帝王的坐騎的速度自然無人能及,連貼身的影衛也被遠遠拋在百裏之外,所以,一路上,影衛用飛鷹傳信,帝王所經之路早已候了幾千的影衛,或是排除路障,或是打開緊閉城門。

“退下!”顧城風看著一隻隻的飛鳥掠過樹梢,胸肺間沉澱著層層陰寒,心中在問:究竟是誰在下這一盤棋,不僅讓申鑰兒重生,還驅動了破開血咒的鑰匙。

是他自已麽?

可據賀錦年重生前的記憶,他明明死在了申鑰兒之前!

那就是秦邵臻?

瞬時,一種不詳的預感一直傳入心裏,恍然間,仿佛有許多淩亂的片段在腦中浮現,最後,化作一團浸了水的海綿,堵住心口,氣息、思緒全番紊亂。

顧城風緩緩閉上雙眸,靜下心,感受著清晨的清新空氣,他深深地呼吸著,氣息慢慢地沁入腹中,再入丹田,直至感覺到兩旁鬆樹的針尖上一滴滴晶瑩的露珠,緩緩地由小變大,而後墜落,沒入泥中。

大腦放空後,從他把申鑰兒接回蒼月開始,這四年來發生的一切,再一次如幽靈般慢慢地鑽入他的腦中——

秦邵臻既然帶著前世的記憶,那時間應追溯在蒼曆111年的冬季,也就是賀元奇的那一對雙生兒女被刺的那一夜。

可從那時候起,他不曾得到影衛一絲有關秦邵臻異常的報告。

而後,賀錦年傷愈,進入了蒼月人的視野,成了太子伴讀的熱門競選人之一!

可秦邵臻從賀錦年入宮競選太子伴讀開始,就不曾出現在賀錦年的麵前!甚至,連他都出現在皇宮的廢園與賀錦年第一次交鋒,秦邵臻卻不曾踏進皇宮廢園一步。

在皇家闈場中,賀錦年五箭穿羊,震驚了整個燕京,當時的他正在大魏尋找申鑰兒的下落,自然錯過。

但是,秦邵臻卻在闈場親眼觀看了這一幕,以他對申鑰兒的熟悉,斷不可能不懷疑賀錦年的箭法與申鑰兒的相同之處。

是因為不知道申鑰兒重生在另一個身體中,還是因為自認羽翼未豐,擔心被顧城風的影衛查出異狀,在蜇伏,在等待?

據他的影衛報告,秦邵臻最大的一次動作是讓人裝扮成北蒙的刺客,破了申鋯兒的相。

這一局,不可能僅僅是為申鑰兒出一口氣這麽簡單,因為接下來一連竄引發的事件,如申皓兒挺而走險與顧城亦合作,讓顧城風和顧城亦提前了皇位的生死之戰。

緊接著,申劍國和田敏麗的到來,揭開了申劍國和田敏麗的陰謀,雖然這一切主導是賀錦年,但不排除,秦邵臻知道賀錦年就是申鑰兒,算準了賀錦年會為了自已討個公道。

最終的結果是促使了秦邵臻順利回大魏!

而他自已,顯然不過是棋盤上的一子,以十萬大軍的大手筆送秦邵臻平安歸國!

秦邵臻登基後,東閣和秦邵臻遲遲不動手的原因在於少了一個契機,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顧城風專寵一個叫賀錦年的少年,因為兩人之間不存在夫妻陰陽**,百年前聖女發下的血咒無從被啟動。

直到四年後,對弈始於廣陽鎮三千百姓的死亡,由此吸引了賀錦年的注意,當夜賀錦年便潛入皇宮的廢園去尋找秦邵臻留下的信,顯然,在四年前,秦邵臻就有可能通過某種方式提醒賀錦年廣陽鎮之禍,所以,方導致賀錦年不顧他的反對,支身前往廣陽鎮調查結果。

廣陽鎮之禍同時也給了東閣一個借口,於是他聲稱記憶恢複,告訴他,這是百年前的血咒被啟動。

東閣已經明確指給他一條亡國之路,下一步棋,顯而易見,他們早就謀定好,顧城風會將蒼月國的帝位交到顧容月的手中。

先不論現在的棋局走到哪一步,至少,秦邵臻目前已緊緊攥住了大魏的皇權,而於顧城風,雖然在蒼月大陸上,無人與之爭鋒,但他最在意的賀錦年已不在他的身邊。

如果不是姚九落的突然出現,告訴他,賀錦年的靈魂氣息已被改變,血咒打開了破誓的契機,那麽,既便是他抱著重重疑惑,隻要沒有得到確定的答案,他都不敢拿賀錦年的性命來豪賭。

這一局,他唯一的勝算就是顧奕琛留下的手劄中提示他,破斧沉舟之計,可這一計太過於冒險,他並無勝算他是否能夠平安歸來。

一旦失敗,那麽,從大魏到蒼月以至整個天下,等於回到了秦邵臻和顧容月的手中。

縱觀這四年的所有動向,顧城風已然確定,這個執棋者,應該是秦邵臻和恢複記憶後的東閣!

顧城風有一種心驚肉跳之感,從因果上看,從秦邵臻用自已的帝王運辰換取申鑰兒的重生開始,到如今的局麵,看似秦邵臻一直處在背動,可這盤棋幾乎沒有走偏一步,如此之精準,算盡人心,想來,唯有擁有兩世記憶的人方能算計到如此精確。

如果說前世這一棋局,唯一算錯的應該是,申鑰兒的靈魂本應該落在賀錦箏的身體上,卻陰差陽錯,讓申鑰兒成了男兒身。

結果是,顧奕琛的轉世無論是秦邵臻也好,顧城風也罷,誰也無法和賀錦年成為夫妻。

可這些並非是最終的結果,畢竟,東閣有足夠的能力,讓賀錦年元神歸位,甚至他可以剔除賀錦年記憶中有關與他四年相守的一切過往,賀錦年消失於天地蒼穹之中。

所有的一切回歸原位,申鑰兒沉睡四年醒來,隻會記得彼時蒼月皇宮的那個少年終於圓了兩人的夢。

“皇上,剛傳來影衛傳來消息,昨夜戌時末,賀五公子從大魏皇宮出發,亥時初離開汴城的北門,往北燕京方向走,葉大人派了七撥人馬攔截,皆不成功,如今,賀五公子已快出了柳州城,按雪箭的速度,五公子會很快進入通州城,此時,距離此地三百裏路程,葉大人請皇上定奪!”

顧城風心頭的焦慮瞬時放空,眉間立刻變得一片疏朗,流墨般的瞳底,如空庭中一株盛開的桃花,溫柔如天上的暖陽流瀉,成了天地間唯一的顏色。

“傳旨,讓前方的影衛為賀錦年開路,進入蒼月後,引她走明州郡首府岐州!”顧城風唇邊蔓延的弧度好像五月欲開的花朵,意猶未盡——

餘音未絕,雙腿一夾馬腹,雪聲低吟一聲,再次放開四蹄狂奔。

半個時辰後,顧城風很快進入明州郡界內,繞過兩座山,到了一塊丘陵之地,因為路上已遇不少行色匆匆行人,一個個托兒帶女,驢車和板車上都放滿了行囊,顧城風便放緩了速度。

他放眼四周,尚記得去年他也是秋季來明州郡,雖說當時也過了秋收,層層的梯田連綿幾座山,眼見的全是光禿禿的被收割過的水稻。

但是,山下那些收割好的水稻區,被農戶圍起來,引湖養漁。那時可見,幾百個農戶正圍著漁塘放飼料,偶見上學的孩童三三兩兩地背著書包從田間穿過。

比起四年前,這裏一片荒涼相比,朝庭的扶持農桑,重視水利已明顯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