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蒼曆元年,蒼月國年僅二十六歲的帝王顧奕琛統一整個蒼月大陸,原先的小國大魏、大齊、大燕等被改為蒼月藩郡。

統一後,對內,顧奕琛用十年時間勵精圖治,很快就統一了整個蒼月大陸的文字、度量、流通幣,並開通了南北運河,為了戰後休養生息,顧奕琛頒布減賦稅,扶農桑各項優惠政策,蒼月大陸民生逐漸安定富庶。對外,掃盡北蒙賊寇,驅虎狼之族於千裏之外。國家進入空前的繁榮和昌盛。

蒼曆十年,帝王顧奕琛突然下落不明,太子倉促登基,原地藩郡趁機作亂,最後,新帝不得不同意讓這些藩郡半脫離蒼月,讓其恢複建大魏、大燕、大齊國號。

蒼曆111年秋季,蒼月國顧城風登基,並於冬季發動統一戰爭,很快收伏大齊、大燕小國,於112年春收複大魏時,被大魏一代名將申蘇錦擊敗,大魏於112年夏季獲得最終勝利,獨立出蒼月,建國號為鴻坤。

蒼曆113年,大魏鴻坤二年,冬季,永春宮。

申鑰兒已在荒廢的庭院之中坐了整整一個下午,如若是以前,這小小的庭院焉能困得住她?隻是武功盡數被廢後,莫說是這一麵兩人高的土牆,就是一人高,她也無法走出去。她的世間,唯剩這一片的天空。

當天空微微發暗時,開始有晶瑩雪粒漫漫飄飛,落在她冰凝的肌膚上久久不化,申鑰兒眼神已是前所未有的渾濁空惘,那瘦小纖弱的身影幾乎要被飛雪融化,又要過了一天,她等待的人還是沒有來。

木然轉身時,身後傳來沉重的推門聲,她驚喜地喚,“阿臻……”

顧寶嵌一身豔紫,綴滿珠玉,衣飾華貴。一雙丹鳳眼微微向上飛起,說不出的嫵媚與嬌柔。她體態纖儂合度,卻是南方女子少見的高挑飽滿。肌膚細膩,雖不及當日的申鑰兒,但在大魏卻是少見的脂玉如凝水般。萬縷青絲梳成華麗繁複的縷燕髻,麗質天成,明豔不可方物。

“原來是顧姨娘!”申鑰兒冷冷一笑,她對顧寶嵌並不陌生,因為眼前的女子曾是蒼月國的一國公主,隨著顧城風的登基,當年謀朝篡位的顧城亦的皇子公主及擁護的朝臣被新帝顧城風屠殺怠盡,她這個先帝的公主卻一個轉身,變成了大魏的護國將軍申劍國的小妾。

顧寶嵌冷眼掃了掃四周的破敗,臉上卻依然是笑容可掬。跨進高高的門檻,望著不遠處坐在牆角邊縮成一團的人影,臉上的笑更加明豔了。

顧寶嵌也不說話,而是揚了揚手,身後的宮女紫菁帶著幾個太監迅速地衝了過去,很輕鬆地控製住她。

“別碰我,拿開你們的髒手!”申鑰兒極力反抗,耐何鎖骨早已被刑具敲碎,一身功力盡失,她的反抗卻換來顧寶嵌的冷笑,“申鑰兒,你以為你還是如當年般的驍勇?”

“顧寶嵌,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要處心積慮地害我?”她是大魏護國將軍的第八個女兒,當大魏的新皇以江山為聘求娶她時,顧寶嵌對她持禮有度,而對她的胞姐申家七小姐申皓兒去是冷嘲熱諷,到現在才明白,原來一切是假相。

“不為什麽,僅僅是因為你是申蘇錦,你是顧鈴蘭的‘心上人’,雖那那顧鈴蘭那賤人早已死了,但隻要是她喜歡過的東西,我就要把弄殘、弄廢!現在,我告訴你也無妨,你的內力是我讓人廢掉,你的琵琶骨也是我吩咐人敲斷,如今你連這個高牆都爬不出去,我要你一輩子也休想翻身!”顧寶嵌暢快淋漓地笑著,揚手示意身後的侍衛,冷冷吩咐,“為了德妃娘娘的安全,給她扣上玲瓏鎖!”

當一把鋒利帶的倒勾的玲瓏鎖狠狠刺進她的琵琶骨時,一點一點的絞進她的皮、肉時,她緊緊咬著牙,直到連牙齒合著血脫落,可她還是一聲不哼——眸光依然清澈如水,沒有一絲的恨意,反而夾雜著悲天憫人看著世間醜陋。

侍衛原本流利的動作在她眸光的緊咬下開始變得慌亂,其實他也知道,根本不需要再給眼前的女人加一把鎖。

顧寶嵌掃了一眼全身痛得發顫的申鑰兒,想起她彼時的意氣風發,臉上閃過毫不隱藏的譏笑,冷冷道,“罪婦申鑰兒,跟我走吧!”也不說誰傳召,便是轉身離開。

申鑰兒被領至德妃娘娘申皓兒的芳庭宮,在這樣寒冷的冬季,這裏卻溫暖如春。當她的腳剛踩進時,一個叫舒玉的宮女喝住了她,“把髒鞋脫了,把身上的髒衣服也一同換了,別弄汙了德妃娘娘的地毯!”身後的一群宮人皆掩著嘴笑,直言,“看她那寒酸樣,哪配能站在這……”

如今姐妹的身份的境遇更是天壤之別,這些人恨不得替申皓兒剝了她的皮,做了一麵旗子來邀功。

都說雙胞胎在母腹中就會開始爭奪營養,那一役,她勝,所以,申皓兒出生時便天生不足,自小被父親養在身邊。

而她,不僅健康,而且天賦異稟!

她原是二十一世紀的中南海保鏢,一次行動失敗中,穿越到這個時空,在她三歲時就被父親送到一代奇人靈碎子的身邊,她習武,修研兵法。

十一歲,魏國的武狀元在她的手下走不到百招。那年,她被父親以申家六公子的身份送往了蒼月國,暗中護衛質在蒼月的秦邵臻身邊!

猶記得那些年,她常在他的麵前提起申家八小姐,也曾將自已的畫像畫給他看,他笑著問,“你八妹的性子同你相比如何?”

“除了長像相異,其它一模一樣,我八妹亦是喜武之人,武功更不在我之下!”她易了六哥的容貌,但她筆下的丹青卻是畫的是自已真實的容貌。

“蘇錦,可否將你的八妹許配於我?”他說,他極喜歡他這樣的性子,若世間真有與他一般性情的女子,他定當娶她為妻。

她說,“我這妹妹不同於別家的女子,可不懂得三從七德,她是決不與人共侍一夫。你若想娶她,那這一生,也隻能和她相攜手,若你有了別的女子……”

“如果她當真性情與你一模一樣,那我就許下,絕不食言!”

她應了,這些年,她與他在蒼月國相濡以沫,那樣的情份不僅僅是兄弟之間,在她的心裏,也早將他視為良人。

秦邵臻雖是個皇子,身著華衣,一身的紈絝氣息,甚至他表麵上也與別的質子一樣,醉生夢死,享受著蒼月國給他們的無以奢侈的皇子生活,可他實際上卻悄悄和她一起習武、研習兵法,暗中培植自已的勢力。

而現在,顯然是她敗了,她可以馳騁沙場,可以在朝堂之上與男子一較高下,卻輸於女子爭鬥的後院之中。

換完裳,被帶至內殿正堂。一抬頭,隻見中堂鑾座之上,正襟危坐的,竟是秦邵臻,他身後站著幾個男子全是她熟悉的一些人。

下首軟凳上,坐著一個容貌清豔、眉宇間帶著微微的病容,若西子別有一番風情,此時,雙頰染著薄薄的春意。

雖未明示何事獲召,但申鑰兒心內已經隱約猜到,接下來將會是好一出好戲。這副場景,恐怕今日她又得受一番磨難。

她屈膝跪地,眸光低垂,隻看著自己膝下的青玉石地,低聲道:“罪婦申鑰兒叩見皇上,叩見德妃娘娘。”她不敢抬眼看他,她怕自已的眼睛裏過多地透露出感情。

秦邵臻舒服半靠著,肘撐著扶手,未開口平身,倒微微傾身向申皓兒道:“今日朕隻是來看看德妃,來得巧了,德妃該辦什麽照常辦,不必在意朕!”

德妃嫣然一笑,她輕聲道:“申鑰兒,本宮今日召你來,一是讓你辨認個宮人,二來,也是想給你個機會證明清白。你無需擔心,有話盡管直說。皇上也在這,若你有委屈,皇上定會為你作主。”言罷抬眸示意身旁的宮人。

申鑰兒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德妃用了“清白”二字。但她這些年與申皓兒打交道,這種預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戲碼早就見怪不怪,沒什麽好驚慌。

隨即,有宮人將一個簌簌發抖的身影帶上,跪在申鑰兒近旁。申鑰兒轉首一瞥,竟是成日裏往冷宮給她送吃的送暖的小太監小北。

那日她的好友六月來冷宮探望她後,小北便成日來永春宮找她,每日給她送些葷食給她補身,又熬好了藥給她送來,她的身體才不致於馬上破敗!

就算小北為此犯了宮規,依例也是內務府的事,怎麽會驚動一個皇帝的後妃?

德妃柔聲問:“申鑰兒,你可認得你身旁的這位宮人?”

申鑰兒點頭:“她叫小北,罪婦的武功被廢後,身子一向不大好,便托他幫我帶些吃的用的。如果這樣犯了宮規,罪婦願受罰!”

“哦?僅這些?”德妃眼角餘光一瞥秦邵臻,問道:“若僅是這些,何需要本宮來親自詢問。看來,你是不願好好配合了。小北,你說說,你受了誰的委托給她噓寒問暖?”

小北抬頭迅速瞄了申鑰兒一眼,他披發散麵,滿臉紅腫,一日不見,原本是清清秀秀的小少年竟憔悴至此。

申鑰兒低低一歎,輕聲道:“小北,你就按實說。”

小北低不可聞地“嗯”了一聲後,“奴才是收了月公公的錢,每日裏給申姑娘送吃的還有添置一些用的。”

申鑰兒心裏微微一顫,一時解不開小北話中之意,但她很不安。

德妃站起了身,緩緩地站在堂中央,一雙秋波朝著秦邵臻盈盈一剪,臉上暗掠過一絲狡黠之意,“皇上,有人向本宮檢舉罪婦申鑰兒和內務府一個叫六月的小太監有私情。聽說連日來,不消說這六月潛了人送吃的送用的,就是那六月進宮前,與這申鑰兒也是有來有往。六月進宮後,剛淨了身,便往永春宮跑,與申鑰兒兩人還獨處有幾個時辰。如今太後身體微恙,實不宜操勞這後宮瑣事,臣妾認為這敗壞宮庭顏麵之事應及時處理,所以這才傳喚了這些人。若皇上有認為臣妾逾越,那臣妾即向皇上請罪!”

“德妃請自便!”秦邵臻口氣裏冷漠不減,“朕說了,今日隻是巧遇!”

申鑰兒身體一顫,看向小北,下意識地開反口問,“六月,內務府的月公公?小北,你告訴我是怎麽回事?”

小北連頭也不敢抬,隻壓低聲線道:“是月公公托我給你帶吃的,他怕你知道他淨身入宮,所以不敢來找你。”

德妃見她低頭不語,似乎還沒有全盤消化今日之事,臉上浮出一絲心領神會的笑容,輕聲吩咐,“把人帶上來!”

那人不是“帶”上來,確確說是被“抬”上來,全身象浸在血水中泡出來一樣,麵目已經腫漲得模糊了,可僅一眼,她還是認出,眼前的血人正是她在蒼月國最好的朋友六月。

那一刹,她覺得連自己的呼吸都要停頓了,空氣裏死一般的寂靜,她愣愣地跪著,全身像是被荊棘包裹起來,甚至能感受到那種尖刺一點一點地紮進肉中,她的心跳開始加快,挾著莫名的恐懼席卷了全身。

終於,她動了一下,緩緩地,半爬半跪地來到六月的身邊,她看著他,告訴自已,不要哭呀,不要哭呀……她隱忍又隱忍,終於還是泣不成聲。

為什麽是六月?!

拇指輕輕揭去他唇邊未幹的血跡,她想抱他,但他一身的傷讓她連觸碰也不敢……

六月扯了扯嘴角,溢出一絲的笑顏,“別哭…。我不應該讓你為我流眼淚……我很好的,你別傷心。我跟他們說了,可他們怎麽也不肯相信……你跟他們解釋一下,我們隻是單純的朋友……”

她笑了笑,眼淚又滴落在他的嘴角上,輕聲問,“我為什麽要跟他們解釋?”

“可我不願你再受傷害!是我自已一廂情願地想照顧你……”他僅僅想藏在她看不到的角落中照顧她,為什麽……這也不行?

她捧了他的臉,深情地看著,眼角眉梢全是溫柔的笑,淚卻一滴一滴地無聲濺落,“我知道你的心願了……其實一直知道,就是不願去細細想。如果今天你死了,我就陪你死!如果我今天死了,你也陪我一起死好不好?如果我們還有明天,那我們每天看那日出日落,花開花謝,夜裏對月相酌,我還會唱歌,你以前就愛聽我唱,以後我每天晚上唱歌給你聽,我們一起過簡簡單單的日子,你說好不好?好不好?”

她的哀傷帶著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牽引在殿中的每一人,本該去阻攔她的太監反而有些無措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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