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刀盡夕陽(下)
有名的人通常都很有脾氣。
有脾氣的意思就是很講排場。
講排場的意思就是喜歡讓你等。
就好像女人喜歡讓男人等一樣。
如果是很有名的女人,那你就慢慢等罷。
蕭東樓現在就在等。
已經等了很久。
一壺龍井已經衝得快沒了顏色。
終於,薛家的三小姐薛無憂出來了。
她慢吞吞地走過來:“蕭公子久等了。”
蕭東樓忙道:“哪裏哪裏,是蕭某叨擾了薛姑娘才是。”
薛無憂打量了四周一下:“蕭公子是一個人來的嗎?”
蕭東樓答道:“正是一個人來的。”
薛無憂臉上掠過掩飾不住的失望:“蕭公子過來是有何需要薛家效勞的呢?”
蕭東樓忍著笑道:“不敢,隻是有件事想要姑娘請教。”
薛無憂顯然是精心打扮了出來的,不知道衣服都換了多少件才定下心來,不料出來所見的並不是自己想見的人,不免有衣錦夜行之感。
蕭東樓從懷中拿出那塊綢緞:“蕭某隻是想請姑娘辨認一下這塊綢緞是何人向貴府所購。”
薛無憂心不在焉的拿過來,懶懶地看了兩眼:“這個可能我要安排人查一下。”
蕭東樓不免暗暗著急:“不知道姑娘能否為在下盡快安排。”
薛無憂皺了皺眉頭:“我們的生意做得這麽大,做什麽事都是有規矩的。”
??她說完後站起身來:“小女子身體不適,就不留蕭公子了。”言下竟要逐客。
蕭東樓無奈長歎了口氣:“看來我的兄弟隻好失望了。”
說完轉身就走。
薛無憂果然出聲道:“蕭公子留步。”
蕭東樓停下腳步。
他轉過身,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可是心裏幾乎笑破了肚皮。
薛無憂一臉關切地問:“蕭公子剛才所言何意?”
蕭東樓歎氣道:“可憐我的兄弟跟別人打賭說此綢緞必是神針薛家所出,現在卻拿不出證據,被別人扣在那裏。”
“他無非也是想維護薛家聲譽,想維護姑娘的技藝……”
薛無憂大大的眼睛裏充滿了感動:“蕭公子你放心,明天日落之前我必定將你所需送至你的住處。”
蕭東樓道:“我就在醉凡塵的天字號房。”
從薛家走出來的時候,蕭東樓的心情愉快極了。
可是心裏有隱隱覺得有些不安,似乎這樣利用一個人的感情不是很殘忍?
不過,他立刻告訴自己,既然是溫柔惹的麻煩,就讓她自己解決去吧。
路過西子湖畔時,已是彩霞滿天,夕陽西下。
蕭東樓忍不住停下了腳步,遠遠看著斷橋,心下不免又是一陣悵然。
人約黃昏後。
可惜,夕陽雖然無限好,卻有人已不想讓他再看到了。
兩把喪門劍,一條鏈子槍,還有三柄雁翎刀,分別從三個方向封住了蕭東樓的退路。
蕭東樓方才心神大亂,居然毫無防備。
再向後退,隻有西湖了。
夕陽照在湖水上,泛起金黃色的漣漪。
如果是血灑進去,又會是什麽樣子的呢?
退已再無可退。
血灑進西湖的時候,濺在那些金黃色的漣漪上,竟是說不出的詭異和淒美。
三聲慘呼幾乎同時響起,同時三顆頭顱就像是三個被一腳踢出去的球,衝天飛了起來。
刀鋒仍然青碧如水,看不見一點血漬。
刀在一個青衣人的手上。
蕭東樓得到喘息,立刻揮刀反擊,鮮血從麵前持鏈子槍的人胸前濺出。
青衣人刀仍未停。
青色的刀光和淡藍色的刀光交替劃過,在夕陽下閃爍奪目。
刀光停。刀鋒倍冷。
青衣人又斬倒兩人。
青衣人沉聲道:“這幾個人都是‘溫柔鄉’的一流殺手。”
蕭東樓的心不覺一沉。看來溫柔鄉的行動依然在加緊。
青衣人忽又笑了笑,道:“東花幫過我的忙,我一直想找機會回報。”
蕭東樓點點頭,道:“多謝。”
話音未落,蕭東樓手裏的彎刀揮出,刀光如匹練般向青衣人的脖子上纏了過去。
蕭東樓隻要出手,就絕不會給對方任何抵擋閃避的機會。
但這次他錯了,一次錯誤可能就足以致命。
被青衣人斬倒的兩人又從地上躍起。
袖筒中激射出兩蓬銀針,準確無誤地射向蕭東樓。
青衣人已淩空翻身,退出三丈外。
暮色中又有三人箭一般竄過來。
這三人一現身,青衣人恢複了鎮定,忽然對蕭東樓笑了笑,說道:“你何以得知那幾人全是幌子,我才是真正來殺你的?”
蕭東樓並不回答,卻反問道:“你們都是‘溫柔鄉’的人?”
“我們都是溫柔鄉的人,而且是從未失過手的人。”
“你身上中的銀針就是‘九天十地滅絕針’。”
蕭東樓已漸漸感覺到死亡降臨的滋味.
他知道他們絕不會放過他。
蕭東樓聽著,看著。他的神情雖然還很鎮定,連一點表情也沒有,但那隻不過因為他臉上的肌肉已僵硬。
他們說這些話隻不過是想分散蕭東樓的注意力,令他緊張。
心情緊張不但令人肌肉僵硬反應遲鈍,也能令一個人軟弱。
更何況,還有令人肌肉會僵硬的毒針。
西湖邊人影瞳幢,刀光閃動。
眼下這四人個個均是一等一的高手,他們就是溫柔鄉的“落日”。
蕭東樓心下一陣淒然。
銳利的刀鋒刺入蕭東樓的胸膛時仿佛魚滑入水,平滑而順利。
他甚至完全沒有感到痛苦。
鮮血自刀尖滴落,刀鋒又瑩如秋水。
越燦爛的光芒消逝得越快。
越激烈的戰役,也一定結束得越快。
蕭東樓感覺自己的鮮血在一點一點流失,眼前的夕陽在慢慢變得模糊。
在他意識即將模糊的時候,他又想起了斷橋,想起了那把傘,想起了淡紫色的身影,想起了那朵鬱金香,想起了鳳夕舞。
想起了微風,想起了細雨。
雨似乎真的下了起來,他覺得冰冷的雨滴打在了臉頰上,像死神的手在撫摸著他。
他忽然覺得很疲倦,很冷,疲倦得隻要一閉起眼睛就會睡。
冷得隻要一睡著就會凍死。
他不敢閉起眼睛卻又無力再睜開。
創口還在往外流血,血已流得太多,他生命的力量大多都在隨著血液流出。
落日殺手雖然已有一死一傷,但剩下兩人手下的刀鋒似乎倍加寒冷。
雨下得大了起來。
蕭東樓格出最後一刀,眼中殘留著那一抹魂縈夢牽的淡紫色,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