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月色暗淡,俄頃湮沒在黑夜中。天還是那樣的天,可是夜晚卻比白天來得開闊,隻因黑得濃烈,黑得漫無邊際,黑得容易躲藏。

京華樓的前廳氣氛有些壓抑,無賓客酌飲,聚集的都是樓內之人。

大街小巷的百姓貴族官員早在日落前便已撤離,隻剩雀鳥在瓦楞上奔跳歸巢的聲音。

宮廷巨變,邱士高、韓斌攜帶著京城半壁人馬投靠了蕭然,輔臣張昌、等人聽聞皇上被脅持,紛紛表示中立明哲保身。其他官員此刻都一股腦兒遷出了城,走了幹淨。

人人驚恐紛紛逃散,年過古稀的老人唉聲歎氣,直歎換代的撕殺又要開演了。蕭然依靠黃天的財力確是購得了不少軍備,在這個大城裏的撕殺不需要戰馬,卻需要鋒利的戰刀,挖開敵人的巢穴,撕開敵人的胸膛。這裏不需要野戰,而是靈活的巷戰。

胤在地圖上指著京華樓的位置以及皇宮的位置,相隔不過十公裏的距離。

胤道:“你們有何看法?”

三爺道:“我們必須迅速出擊占取先機,此等小規模的戰役何足掛齒!待本王今夜就掃平了他們!”

靜道:“可是皇宮城牆高固,物資豐盛,固若金湯,想要讓他們投降也非易事!”

三爺道:“先截斷皇宮於外界的聯係,現黃天已死,隻要斷了蕭然的左右翼邱士高和韓斌便可勢如破竹!”

胤道:“三爺所言及是,隻是我們的士兵少於他們!”

三爺胸有成竹道:“不怕,韓斌為文官又為蕭然所迫,必定貪生怕死!我等先攻下他,給蕭然一個痛擊!而後再派人潛入邱士高的府邸,將其殺死!隻是那邱士高武功頗為了得,且有些計謀,勢必得尋一個功夫高強隨機應變之人前去!”

胤見鳴一言不發,探詢道:“鳴弟,你的看法如何?”

鳴冷笑道:“不必討論了,彈丸之地無須帷幄!”

三爺一拍腦袋道:“我果真糊塗,雙方兵力加起來都不足萬人,總兵力誰也調不得!”

胤思索了翻道:“也是!三爺行軍打仗慣了!那我們需要主動出擊麽?”

鳴道:“不必!做好準備休息,等他們殺上來便是!今晚我去主道上守夜!”

靜道:“我同你一道去!”

“不可!這是皇家的事情,你沒必要攪和進來!”

“我不是在幫他們!也不是信不過你的能力!隻是多一人有個照應!以防不時之需!”靜正色道。其實他心中何嚐又不矛盾。

鳴遲疑了片刻,堅決道:“不!你留下!這裏需要有人保護!”

靜隻覺得鳴的眼神頗為奇怪,他在擔心什麽?他又在防著誰?保護的又僅僅是這棟沒有生命的樓麽?難道他信不過胤?

靜看向胤,卻發現胤正盯看著鳴的背影,胤飲著茶,微眯著眼睛,從容不迫,他曾經浴血衝殺將他們從宮中放了出來,他的臉上還殘留著猙獰的刀傷,令人生畏。

突然胤猛得放下了杯子,立了起來,一字一頓道:“靜你就別管了,我同鳴弟一道去!這是我們兄弟之間的事!”

靜見胤搭住鳴的肩膀,同鳴一道走入後院,旁若無人,靜隻覺得心中隱隱不快,他一棄衣擺,緩步回去自己的房間,普通朋友畢竟沒有親生來得親,他又何苦自作多情!

雲煞偷偷從靜房間出來,碰上靜滿臉通紅,羞得說不出話來。

靜笑著搖了搖頭道:“雲!你看你,同你說過多少次了,被褥丫鬟會鋪,你老搶了她們的工作,日後她們若是失業,你得負責養她們!”靜說的有力醇和。

雲煞頗為不好意思,道:“雲煞習慣了,怕她們鋪的不夠舒服,靜爺會難以安眠!”

靜忍俊不禁:“我又不是女子,哪有那樣嬌氣!”

雲煞心道,靜定又是嘲笑她了,他總是那樣又對誰都溫文爾雅,關懷備至,唯獨不肯越雷池一步,唯獨不能給她她想要的東西,心中悲涼頓生,淚如泉湧,掩麵奔逃了開去。

靜呆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話,他收住了笑容,眉頭微擰,似乎有些明白過來,他默默推開房門,步履沉重。

夜深人靜,室內瑞腦香浮,燭火篡動。銀絲畫屏下的人影不停地來回晃動著。

疏桐聽了他們的談論,從頭至尾她都未曾吭過一聲,隻是擔心鳴獨自去守主道,那條道頗長,直通西華門,過了西華門便可以從四麵八方的街道圍攻京華樓了。可以說是彈丸之地的要道。

顧清輕敲房門,道:“疏老板?”

疏桐開門,見顧清躊躇的神情問道:“顧掌櫃,有什麽要事?”

顧清搓著手,神色躲閃,許久才道:“疏老板,你莫要怪顧清多管閑事!有些話,我必須要告訴你!”

“顧掌櫃,有什麽話進來說吧!”疏桐將他讓進了屋子,給他沏了杯茶。

顧清坐著十分別扭,又站了起來道:“屬下還是站著說罷,說完即走!”

疏桐靜等著下文。

顧清支吾了半晌,仿佛鼓足了勇氣才道:“他其實是在乎你的!希望你能夠給他機會!”

疏桐驚愕中,平日沉默寡言,呆板不堪的顧清卻來同她說那樣的話,疏桐冷淡道:“你又怎知他在乎我?”

“這……你可知道他早已下了令,除了他誰也不能私自害你?……你可知道你望著靜的房間,他在背後默默狠狠捏碎了薄荷梗?你可知道,當星宿送你香囊的時候,他獨自拿著你的金鏈子傷神?你可知道他為了你天天炒著他最厭惡的雞蛋?你可知道就在方才他去守主道的時候他還在你房前流連?他卻不進來同你說句話!他從來也沒有那樣小心翼翼,從來也沒有那樣遷就過一個人!雖然這事與我無關,但我把事實告訴你。”顧清的聲音很滄桑,卻是一種嚴肅的慈愛,一種疏桐以往沒有見過的慈愛。

顧清見疏桐出神的樣子,提醒道:“你去看看他麽?現在應該還能在門口見到他!”

疏桐平靜地吸了口氣,道:“不必了!小小一個道豈能難得倒他!”其實她又何嚐不想去看看他,隻是見了麵卻又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他不進來怕是隻有她才能了解。

疏桐鼻子酸澀,強忍著道,”你帶些兄弟去南口,燕京與範城界口守著,聽聞丁不一,費琅已經退出燕京,留守範城,雖為中立,卻也不可不防,那樣西華門就不會腹背受敵!”

顧清初聽還覺得震怒,聽得後半斷話也頓時出了一身冷汗,早有所聞那丁不一,費琅與蕭然關係曖昧,難說不是佯裝中立,他還沒來得及責怪便脫口而出道:“是!屬下這就去!”

顧清前腳剛走,一陣掌聲便隨後響起,分外刺耳。疏桐回頭冷聲道:“是你!”

胤高束著金冠,白衫金邊,褐色氅衣上鐫刻著金絲盤龍,一派雍容華貴的氣象,他用扇子翹起疏桐的下頜,玩味道:“怎麽?哭了?聽起來他對你還真不錯!”

疏桐嫌惡地退後一步,道:“二殿下請自重!”

胤猛得一打扇子,傲然道:“對你這種女人我才沒有興趣!既不嬌媚,也不幹淨!”胤看著疏桐頓時蒼白的臉色,頗為得意。

他厲聲道:“你是你!四弟是四弟,他好歹也是個皇子!他應該有更好的女人與他相配!當然我不會應為你而看輕他,相反,我應該謝謝你,因為你使他成為了一個容易掌握的人!”胤仰天大笑,仿佛這是一件極為好笑的事情。

胤傷前傷後判若兩人,疏桐極為不滿。

末了,胤將羽扇敲敲額頭道:“我忘了告訴你,女人太聰明可不討喜!”

言罷,胤揚長而去。

“疏姐姐,我替你教訓這個王八蛋!”一聲清脆的聲音破空而出,分外尖銳。

她足尖點葉,輕身飛起,如魚躍龍門,一雙玉手飛散出數百支毒針,胤敏捷地揮手舉扇,一個蒼龍擺尾,盡數接了去,反彈回來。

密羅躲避不及,中了數針痛吟一聲跌落在地,她怒斥道:“你這個王八蛋,不守信用,卑鄙無恥!我恨不得毒死你!毒死你!”

疏桐一聽,大感不妙,若是被胤發現曼佗羅王沒有死,他定會冤枉鳴會對他有異心!而且密羅也活不成!還沒等密羅說完,疏桐便急中生智上前打了密羅一巴掌,斥責道:“大膽!你可知道他可是二皇子!若是傷了他,你有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

密羅雙眼淚猛得湧出來,憤恨地看著疏桐道:“連你也凶我!早知我便不管這個閑事!我恨你!”密羅傷心地跑了出去。

胤目光犀利,道:“毒很高明,可是手法卻不高明,像極了一個人!不知道她是誰?”

“二殿下莫要見怪,密羅她老家在河西,生性鹵莽急噪,方才得罪了殿下,疏桐代她致歉!”

胤撇了撇嘴角,盯看著密羅的身影,頗有深意地一個冷哼,讓疏桐好一陣擔心。

胤走了,鳴一定同他一道去了。

疏桐便去看望密羅,密羅閉門不出,堅決不理睬她。疏桐隻好私自闖了進去。

密羅拿劍對著她怒道:“你們都是一夥的,我討厭你!你出去!”

疏桐反倒鎮靜地坐了下來,道:“密羅,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如果你聽完後依然恨我,那你隻管將巴掌往我臉上抽,我決不還手!”

疏桐的脖子在密羅的劍下,她從容道:“有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她非常愛一個人,為了這個人她家破人亡,而那個男人卻還要殺她,但是她卻僥幸活了下了來。”

“那她一定要找那個男人報仇了?”密羅不禁問道。

“不!她沒有報仇,這個女人隻想問那個男人一句話,問他有沒有愛過她!”

“她傻了,那個男人依然會殺她的!”密羅道。

“不錯!那個男人會殺她!他會在她還沒說出話來的時候就殺死她!”

“那後來呢?”

“後來,很不幸,她在還沒有見到那個男人之前,先見到了那個男人的手下,那個男人幾乎認出她來!”

“那後來呢?”

“後來另外一個女人救了她,那個女人將一盆滾燙的熱湯裝著不小心潑到了她的臉上,還誣陷她是個小賊!要將她送進官府的監牢!”

密羅如釋重負道:“幸好,沒有被認出來!”

疏桐笑道:“可是那個女子變得醜了,她一定十分恨那個將她的臉燙傷的女人!”

“可是她救了她的性命呢!”密羅憤憤不平。

“那你還恨我麽?”疏桐調皮地看著密羅。

密羅搔搔腦袋咕噥著:“疏姐姐,你真壞,你居然將我比作那個女人了!”密羅將劍撤了去,喃喃道,“其實我就是那個笨女人,那個二殿下本是要殺我的!我卻一時衝動忘記了在他眼中我本是一個早就已經死掉的人!”

“那你可知道他為何要你死麽?”

密羅搖搖頭道:“大概是因為他想要那曼佗羅之吻,無人能解!可是他卻沒想到我還活著!而且我還研製出了新的方法!密羅拿出了點粉末道:“疏姐姐,你看這種粉末可以解百毒,隻不過太少了,而我每次隻能夠練製一點,等到集滿半小瓶便能解你身上的毒了!”

“好了,你別管我了,你的傷勢?”疏桐解開了她身上的衣服,看那細小的針眼。

密羅滿不在乎道:“不礙事!毒已經解了,疏姐姐你幫我上藥,我還想聽那個故事的結局,告訴我好不好?”

疏桐替她上著藥,思索了片刻道:“後來那個醜姑娘終於見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並且問出了一直以來想問的話!”

密羅緊張道:“那個男人最終還是殺了她麽?”

疏桐笑道:“沒有,那個男人一開始沒有認出她來,後來得知她的來意竟被她感動了,他沒有殺她,還答應今後一直照顧她,同她相伴一生,忘卻恩仇!”

疏桐看著密羅滿足的樣子,也頗為欣慰,她編造了一個王子和公主的美滿結局。她一直照看到密羅直到她熟睡,才悄悄推門出來。

月亮在雲層中時隱時現,空氣中似乎彌漫著血腥,令人一陣頭暈目眩。

遠處一個青色的身影快步向疏桐飄來,急道:“疏妹妹,不好了!西華門那裏激戰我方二千兵員對邱士高三千兵員,他們撕殺萬分辛苦,懇請靜爺的十煞和武林好漢出樓相助!”

“你為何不直接同他說去?三爺呢?”疏桐拉著小青遠離了密羅的房間。

小青扭捏道:“奴家……奴家害怕靜爺嘛!幾次都得罪過他,怎生拉得下臉來!疏妹妹,你去好不好!三爺從一開始就跟著去了。”

疏桐帶小青急忙趕去靜的房間,卻見靜站在空蕩蕩的京華樓大堂內,看著門外,見疏桐趕來隻是不換慌不忙道:“桐兒,莫要慌張,他們已經去了!”

靜真是體察入微,總能事先將事情辦妥,除了感謝她還能說什麽呢?

忽然,寂四撲了進來,滿身鮮血,他一見疏桐便死拉著她的雙腿道:“快快!範城的丁不一,費琅攜人一千餘從南口突襲,顧掌櫃和三百個兄弟們都快挺不住了!”

靜急道:“你且說清楚!按照常理,丁不一,費琅是不可能擁有兵員的!即便是家丁也決計不可能在遷徙後還能湊足一千餘人!”

寂四道:“流民,都是流民,無家可歸之人,丁不一,費琅以銀錢誘使他們前來,異常凶猛!”

靜道:“流民不難對付,隻需殺幾人嚇唬他們一下便可讓他們退卻!”

“靜爺說得極是!寂四,你且別慌!”疏桐突然靈機一動,”我們何不以其人之身還製其人之道?我們可將上次皇上賞賜的那銀拿去丟給那些流民,擾亂他們,然後再慫恿他們殺了丁不一,費琅,也算是用皇上的錢財替他除了逆臣賊子!” 疏桐的聲音在沉寂中顯得格外清晰有力。

西華門巷戰可謂異常慘烈,敵我五千人馬,殺得烏煙瘴氣,血肉橫飛,街角、壁上,隨處可見發黑的血漬和新鮮的斷肢,每個人殺的異常疲憊,身上染滿了鮮紅,他們回來了,站成幾排回來了,南口的狀況反到是越殺越遠直殺入了範城。

疏桐隻見三爺攙扶著胤回來唯獨不見鳴,便上去詢問道:“三爺,鳴呢?他怎麽沒有同你一道回來?”

三爺粗聲道:“你一個女人瞎攪和什麽,沒見到人傷得重麽?快請大夫!真是多事!”

疏桐心中怒氣橫生,她拽住了三爺的臂膀逼問道:“我問你鳴在哪裏?你說!”疏桐幾乎是吼叫了起來。

三爺一時也被疏桐的氣勢和震住了,隨後惱怒地推開了她,怒道:“婦道人家盡會添亂!滾!”他拿劍著疏桐道:“再來糾纏本王一劍殺了你!”

“住手!”靜捏住了三爺的劍峰,隻稍一用力,三爺的劍便會折成三斷,靜看著三爺道,“看在靜某薄麵,莫要再生什麽事端!”

三爺橫眉怒對道:“靜觴魂,你竟然為一個女人同我作對!本王看不下去了!”

三爺一個踉蹌,靜奪劍在手正色道:“丁不一,費琅率千餘流民在南口突襲,若不是這個女人替你們想辦法扛著,你還能有命回來麽!”

靜將劍丟還給三爺,放著他在那裏回味。

靜重重捏住疏桐的手腕,將她從地上拉起,道:“走!我帶你去找鳴!”

疏桐看著靜,感受著他手上的力道,千言萬語難以言表,隻是回握著靜的手,緊緊地。

靜看著她的眼睛,赤誠如火,他不後悔帶著她去找鳴。他始終相信,如果沒有回來的是他,她一樣也會去找。鳴也同樣會帶著她去找。

大街上空空蕩蕩滿是死屍,每見到一具,疏桐便會膽戰心驚一翻,鳴的一手幾近殘廢,他還能戰殺那麽多人麽?一天一夜的激戰,疏桐仔仔細細找遍了沒個角落,也沒有什麽收獲,既擔心又安心,靜隻是默默跟在她的身後,看著她左轉右轉,提心吊膽,時而提醒她哪條道上找過了莫要重複找尋。

靜很鎮定地抬頭向上方尋找,最終,他的視線停在一處不動了,隨後等疏桐轉身的時候,靜不見了,她一人立在屍體縱橫的街道上,再加上天色暗了下來,冷風吹動,心中不免害怕,她抱緊了雙臂,還是不死心。

直到後麵跟隨良久的那個人實在忍不住,一搭她的肩膀,冷聲道:“怎麽,沒找到屍體很失望不是?”他明顯地感覺到了她被嚇了一跳,因為她渾身戰栗了一下。

她回頭見是鳴頓時不覺欣喜了,因為他那副樣子實在讓她欣喜不起來,連衣裳都沒破一片,血跡也沒有,絲毫沒有戰鬥的疲倦,而他現在才出現在她麵前,還用那樣揶揄的語調說話,倒惹得她一肚子火。

疏桐沒好氣道:“靜呢?”

鳴一仰頭示意疏桐向屋頂看!

靜支著把劍在屋頂值勤?

鳴道:“扶我一把,我很累!靜他代我放哨片刻!”

疏桐打量著他,怎麽看都不像是很累,也隻得攙著他,確實是重!看來要殺人不沾血確實是要消耗許多內力。

鳴輕道:“邱士高同韓斌已死,首級已經送往宮中,宮外的兵員已不成氣候!”

“那還要攻打皇宮麽?”疏桐看著他的傷手的紗布已經浸透了鮮血,著實焦急,恨不得馬上能夠飛回京華樓。

“不必,他們自會出來找我們!”鳴說完這句便沒有再出聲,他將他所有的力量都支在了疏桐肩上。

一個人扛著長刀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他立在那裏仿佛一棵蒼鬆,偶有落葉隨風卷過,碰觸了刀刃便裂為碎屑。

疏桐不自覺擋在了鳴得跟前道:“落葉鬆,你想乘人之危不成?”

落葉鬆扯了嘴角,聲音冷漠而又傲慢:“不,我是來幫他的!女娃,讓到一邊去!”

“你休想害他!”疏桐緊緊扶著鳴。

落葉鬆長刀一揮,便到了疏桐的脖子根上,道:“走開!別妨礙我為他治傷!”

他走進了些,一把奪過鳴,將長刀丟給疏桐道:“看好我的刀!”

疏桐抱著長刀連連退卻好幾步才站穩,活像那長刀上站著個人一般,沉重無比。

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落葉鬆收功,對疏桐道:“你告訴他,雖然他的一手廢了,但是我落葉鬆還是欣賞他,願意與他一戰!”

鳴轉醒,冷笑道:“你不配!我東風鳴從來不欠任何人!”言罷,當著落葉鬆的麵,便將方才落葉鬆為他輸送的真氣盡數散去。

落葉鬆微紅的臉變得鐵青,他道:“好!我喜歡你的傲氣!不過我想知道,為什麽我不配與你比試!”

“沒有為什麽!”鳴向疏桐招了招手。

疏桐將刀還於落葉鬆道:“丁不一,費琅也已經死了,你回去讓蕭然盡快放棄抵抗吧!”

“一定帶到!”落葉鬆扛起刀,挺直了腰杆才走,“但是我絕對不會放棄同東風鳴的比試!”

京華樓高高的台階已在眼前,但是一想到裏麵住著一些厭惡的人總覺得被占了自己的家園,渾身都長了刺般不痛快。疏桐扶著鳴涉階而上,顧清同小青前來幫助,卻神色怪異,仿佛樓裏發生了什麽大事。

一見麵便衝著他們兩個道:“一心挾持了瀲灩小姐!就在大堂內!”

鳴疲倦地抬起一臂道:“上去會會她!”

顧清扶上他道:“可是!您內力消耗太大,靜爺此刻又不在,怕是沒人製得住她!”

鳴道:“靜在天閣樓的屋頂,你去讓他回來,讓小青望風!”

“是!”顧清匆忙領命而去。

大堂內,一心猙獰著麵龐,揪著瀲灩,用劍指著她的脖子,對著鳴道:“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用東風胤的命來換你的親妹妹的命!二是用疏桐的命來換她的命!”

一心笑得咬牙切齒,她看著鳴卻用手狠狠指著疏桐,那一指仿佛一支尖銳的鑿針將她從頭頂一直穿刺到腳底,瑟縮讓她悄悄握緊了十指。

瀲灩沒有哭,一如她曾經親眼看著她哥哥在她麵前殺死了人一般鎮定,一個小姑娘很鎮定地看著他的哥哥。沒有任何恐懼。

“瀲灩……瀲灩……”疏桐心中默默念著她的名字,“可憐的孩子,老天到底要她怎麽做才好!”她握緊了拳頭,隻覺得脖子如卡殼般的難受,仿佛有一種無形的繩索驟然勒緊,陡然流竄出一種窒息的膽戰。

她沒有看向鳴,卻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她腦海中的鳴還是那樣,如同第一次見他,一種神秘沉重的壓迫感。

鳴無力地靠在疏桐的身上,一個是他哥哥,一個是他親妹妹,一個是他喜歡的女人,可是卻要他去抉擇讓誰死。他手中沒有劍,卻殺氣騰騰。

瀲灩的手被一心製住了,她無法用手勢表達出自己的意思,這個小丫頭抬起頭看著一心,朝她輕蔑地一笑,毅然將脖子抹到了劍上,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瀲灩倒在地上,還沒有死透,她沾著自己脖子上流出的鮮血寫了幾個字,她的袖子中掉出了一張紙。

鳴顫抖著閉上了雙眼,雙指猛得射出一道劍氣,犀利無比,在所有人恍惚的刹那間,穿透了一心的心髒。

一心難以致信地倒了下去,道:“你騙了我,原來你還有功力!可惡!”

一心死的時候,臉上痛苦地扭曲著,她過了很久才死去。

她的笑容深深刻在疏桐腦海中,垂死的笑容,憎恨的笑容,勝利的笑容!

靜匆忙趕來,見得鳴,一個箭步便將他身子扶正,封住了他的氣穴,責怪道:“怎能如此冒失,這樣強行打開保住一口氣的氣穴無疑拿自己性命在賭!”隨後他見到了死了的一心與瀲灩,便不作聲了。隻是悄悄將真氣輸些入內,卻不讓他察覺。

疏桐跪坐在瀲灩的身邊,看著她寫的幾個字:哥哥,妹妹永遠不會成為你的負擔。想著那日她與鳴一高一低寂落的背影,她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疏桐拈起血泊中的那張紙,上麵是她寫給她的太平洋,瀲灩這丫頭還在上麵畫上了她想象中的大海,和活蹦亂跳的鱈魚,她畫的鱈魚像泥鰍。

疏桐將紙緊緊地蒙在臉上,她這一輩子都無法再實現瀲灩的願望了,她隻不過想看看大海,想吃鱈魚。簡單的願望,硬朗的傲氣,可她明明還那樣小,花樣的年紀,天真的臉龐,她卻毫不猶豫將脖子湊向了劍,令人心痛,卻更令人羞愧難當。

瀲灩死的那刻,疏桐沒有流一顆眼淚,她隻是肅然起敬,眼淚配不上瀲灩的驕傲!

鳴有了知覺後隻是一再叮囑:“你們誰也別碰她,我要親自為她下葬!”他調息了片刻,起身蹣跚著抱起瀲灩,突然一個跟頭栽倒在地。

靜正想要去攙扶他,卻被密羅打了手,道:“別碰他!他中了毒,那個惡毒女人在瀲灩的衣服上放了毒!我來解!”

胤一聽頗為懷疑,世上能如此敏銳的覺察到毒的人為數可是不多的,而能解此毒的人更少。胤細細打量著密羅,那舉止似曾相似。

藍苑冷冷清清,幾片殘葉在草地上打著轉,起風了。

瀲灩的骨灰被擺放在她母親的身邊,鳴冷看著這一大一小的靈位,獨自在那裏待了許久,一身的黑衣讓他看起來更為肅穆,更為寂落。

母親沒有了,瀲灩也沒有了,他還剩下什麽?除了未了的心願他還剩下些什麽?他看著自己的手,白淨卻染滿了鮮血,他不愛說話,但是可以牽著妹妹的小手,他不覺得孤單,因為瀲灩的眼神便如他自己的眼神,他們時常一高一矮走在一起,麵對殺戮,麵對一切困難。如今卻獨剩下他!

他從來沒有給過她什麽,他唯一可以做到的便是同她在一起。瀲灩也從來沒有要求過什麽,她一直在做的也就是和哥哥在一起。心照不宣,理所當然。如今瀲灩在他麵前狠狠自盡,沒有懼色,沒有哭,沒有求饒,甚至沒有給哥哥救她的機會,她死了!獨自一個人!

鳴側著腦袋,淚倔強地埋入眼眶,他微眯了會雙眼,他要將濕潤盡數收回去。

當他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他的眼睛鍍上了另一種令人更為恐懼的深邃。

疏桐靜靜走近他,此刻也隻有她才能那樣肆無忌憚地走近他!她扳開鳴僵硬的手指,將自己的手放了進去,緊緊和他握在一起。

鳴迷惑地看著她,沒有回應,他道:“你以為你可以代替她麽?”

疏桐毫不理會他的尖刻,道:“我從來也沒有要代替誰,我是我,另外一個人而已,除了她們以外的另外一個人!”疏桐鬆手。

鳴拉住了她,沒有歉意,隻道:“沒有人能代替她,同樣也沒有人能夠代替你!”鳴的眼中滿是疲憊,他道:“我想靠著你睡上片刻,可以麽?”

疏桐攙扶著他的臂彎同他一道坐在亭中,她一身素白的衣衫靠著亭柱,鳴枕著她的雙腿,合上了眼睛,道:“若是再也不用醒來那有多好?”

疏桐感受他的重量,此刻他就在身邊,那樣近,分明能夠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陣陣體溫!疏桐整理著他的頭發道:“醒著有什麽不好?可以看巍峨的樓台,爛漫的山花,可以遍走四海,廣交摯友。”

“是麽?”鳴翹著嘴角不置可否地反問,”你還依然這樣認為麽?你還認為我們走得出去麽?”

“為什麽不能?蕭然如今大勢已去,猶如強弩之末,還能有什麽建樹?!”

“你別忘記了,皇上還在她的手中!隻要皇上一道聖旨,便可以勝過兵符,千軍萬馬可以踏平這裏,可以追到天涯!”鳴睜開眼觀察著疏桐的神色,”而我們沒有任何籌碼!”

“如果皇上不受她威脅呢?如果我們找到了另外半塊玉璽呢?”

“沒有如果!人的命隻有絕對!”鳴猛得坐起了身,看著疏桐,語氣決斷。

但是疏桐比他更決斷:“如果東風裂死了!這個如果可以實現!”

鳴目光一動,思忖東風裂一死,蕭然必定萬念俱灰,東風裂一死,即使父親受了威脅,斷然也沒有理由殺唯一的繼承人胤了,如此一來即便是蕭然依然不放過胤,我等也能名正言順討伐她。隻是蕭然連月來並沒有出宮一決生死的跡象,怕是一直在等裂拿到玉璽了!他也得來逼她一逼,就如當初她如此殘忍地逼靜一樣!鳴想至此便匆忙離開,他要替靜出一口惡氣。

疏桐對他莫名其妙離開頗為不順暢,她隨手拿起供台上的蘋果,扔向鳴的後背,鳴轉身接住蘋果,一臉莫名看了眼蘋果,她拿蘋果打他?鳴將蘋果在手中轉了幾圈,當著她的麵咬了一口!

疏桐道:“一路小心!”

疏桐看著鳴離開,隻覺得一陣目眩,本以為是坐久了站得太快,可此翻卻惡心起來,她靠著亭柱邊直嘔吐,最終吐得隻剩酸水了,她疲憊地靠著,左等右等也不見得有人進來,隻得小心地挪出去。

見得圓拱門了,沒料到反而跌倒在地,渾身無力。靜慌忙找尋到此地,見疏桐倒在藍苑的門口,心中又疼又憤怒,他扶起疏桐怒道:“這個鳴也太不像話了,他又欺負你是不?!我找他算帳去!”

疏桐趕忙扯柱了靜的袖子道:“不是這樣的,靜,快找大夫!”

靜見得疏桐麵色蒼白,才覺得嚴重起來,他將疏桐帶回她的房間,煞是擔心。此刻城中百姓都已經逃出城去,如果要請大夫勢必要出城去,可是他又怎能放心離開呢?綠痕又是死腦筋,靜想到了密羅。

夜色暗了下來,靜敲了敲密羅的房門,沒人應,便輕輕推門進去,床上無人,被子還好好得疊著,靜納悶,這丫頭又跑去哪裏了?便退了出去,趕去煉藥地方,卻也不在,少量白色的粉末烘幹了還未裝入罐中。爐子冒著嫋嫋的白氣,顯然剛剛人還在這裏!

靜又急急去別處找她,後腳剛踩出門檻,房梁上滴答落下一大顆粘稠的**,落在爐灰上,灰翻滾著同那**凝成了一顆攢動的珠兒。

靜又折了回來,推門,眼中失望難掩,便將爐火熄滅了,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嗒地一聲落下來,卻被掩門的咯吱聲給淹沒了!月光透進窗戶照在一滴鮮紅上。

靜敲響了阿珠的房門,阿珠略顯驚訝,道:“莊主……”

“噓!”靜拉起阿珠就走。

阿珠看著疏桐頗覺為難,但看著靜焦急的神情隻好勉為其難地替疏桐把了把脈,還一再強調道:“記住,我隻把脈,不負責看病!”

阿珠捏著疏桐的手腕片刻,臉上滿是驚喜,道:“我當是什麽呢,如此一來我醫治她也是理所當然了!”

阿珠笑著拿出大藥箱子,開始精心挑選起草藥來,邊道:“幸好遇到我阿珠,否則那孩子就保不住了!還沒見過跌了一跤還安然無恙的!”

疏桐和靜麵麵相覷。

靜急切道:“阿珠,桐兒到底是怎麽了?”

阿珠咯咯笑起來:“要當爹了,還那樣傻!靜家有後了!”

靜大驚,他看著疏桐,難以置信,他很激動,不,是有些憤怒。她怎麽可能有了別人的孩子?不可能!靜退後了幾步,他看著疏桐,又看著阿珠,多麽希望是診錯了。

可是阿珠確信無疑!

疏桐看著靜,頗覺尷尬,她一時間不知道將手放在哪裏才好,本是應該欣喜的,可是在此刻,在靜的麵前,她覺得分外慚愧,也分外丟臉。疏桐緊張得按著腹部,結巴地對阿珠道:“阿珠,不是的!”

阿珠笑道:“什麽不是?難道我還會診錯不成?莫非你說那不是靜爺的孩子?”阿珠的臉色難看起來,她盯著疏桐,停止了草藥的篩選,疑惑地打量著她!

靜的胸口激烈地起伏著,他深深吸了口氣走到疏桐身邊坐好,握著她的小手道:“桐兒,我們有孩子了!應該高興才對!你一定是太高興是不是?”靜輕輕撫著她的臉頰,將她揉入懷中,在她耳根輕輕道:“想要保住孩子,就別戳穿!”

疏桐的淚止不住落了下來,她猛得抱住靜嚎啕大哭起來,她從來也沒有哭得那樣凶猛過。

阿珠實在看不下去,塞起耳朵,出門熬藥去了:“真沒見過,有喜還哭得驚天動地的人!”

靜輕輕推開疏桐,起身站了起來,語氣依然淳厚,隻是有一點冷意,他道:“孩子是誰的?”

疏桐低著頭,仿佛做錯了事情的小孩,道:“是……鳴的!”她的聲音越說越輕。

靜怒道:“是他逼你的麽?”

“不是!”疏桐此刻覺得自己是在受審。

“是你自願的?”靜的語氣更加寒冷,疏桐從來也沒有見他發怒的樣子,而今她卻不敢看他的眼睛。他一定非常恨她了。

“我……他為了救我!”疏桐閉上了眼睛,她知道靜根本就不會相信這個荒唐的理由。

果然,靜憤怒地甩門而去。

她將自己埋在被子裏,她沒有說謊,她說的都是真的。

可是她再也沒有臉麵見靜,她害怕從靜眼中看到鄙視,他沒有因為她被□□而瞧不起她,他尊重她,愛護她,還一門心思想娶她,可是如今,他一再嗬護的女人卻有了別人的孩子,這叫他怎麽抬得起頭來,他一定認為她是一個下賤的女人,人盡可夫!

疏桐從來沒有像現在那樣自卑過,她的自尊都在靜甩門而去的刹那崩潰。疏桐的眼睛睜得很大,她看著一個方向,沒有目標,突然她笑了起來,如此一來,讓靜死心了倒也是件好事。

許久,門開了,她身體一僵,笑容一僵,靜端著藥站在那裏,麵色憔悴,他若無其事地走進來,若無其事地叫她:“桐兒,喝藥了!”

他站在她的麵前,他的手中捧著藥,他關切地看著她,仿佛在哄她喝藥。

疏桐看著他的表情,恨不得殺了自己,他……為什麽他還要這樣忍氣吞聲地對她好?但是靜沒有來攙扶她,隻是看著她爬起來,疏桐顫抖地去接藥。

靜卻將藥拿了開去,他問道:“你想要保住這個孩子?你確定?”

疏桐沒有料到靜會這樣問她,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現在她必須得想,孩子就是一個抉擇,在靜和鳴之間的抉擇!她迷惑地看著靜,反問道:“你覺得我應該留下它麽?”

靜一時沉默。

疏桐反怒:“為什麽非要逼著我拿決定?為什麽你們都那樣討厭?為什麽你們都要對我好?好不容易有一個自作主張的人替我做了決定,為什麽又要讓我動搖?”疏桐近乎聲嘶力竭。

靜慌忙放下藥,將疏桐按入懷中,以防她太激動,靜道:“對不起,如果我做錯什麽了,你盡管衝著我來,千萬別傷害自己,好麽?”

“我要喝藥!把藥拿來!”疏桐擦了眼淚,恢複了鎮定。

她接過藥,咕咚咕咚喝了精光,一抹嘴,將碗遞還給靜。

靜木訥地拿著碗,離開,他將碗狠狠砸碎了!他獨自坐在湖邊,他的腦袋中有片刻的混亂。他卻是失態了,他有什麽資格去指責她呢?她根本就屬於她自己,沒有人能夠掌握她。他將自己的麵龐埋在手掌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靜看著碧水出神,人人隻道柔情如水,清透纏綿,斬不斷,理還亂,卻不道再寬廣的水塘也終有承載不了的水。他捂著心口,卻不知道此刻為誰而痛?

(44)

深宮,一片頹敗之色,昔日的繁華頓成空,一夜愁白頭!

宮外兵災不斷,節節敗退,黃天被殺,邱士高,韓斌等人的頭顱擱在眼前,鮮血淋漓。內宮躺滿了宮女和侍衛的屍體,蕭然屹立在死氣沉沉的大殿上,坐在皇帝的寶座上,滿頭白發,神智有些失去常態。

那毛骨悚然的尖笑聲響徹整個皇宮,一幕幕紅牆宮瓦巍峨嶙峋,高聳的雁羚塔排山倒海般坍塌下來,她在東風浩的麵前將藍婷的靈位劈成了碎末,讓他癱臥在床,讓他看著他的兒子一個個在他麵前死去。

她輕靠在他的胸前,道:“快了,浩,等他們都死了,你就沒有牽掛了!我不會讓你死的,就算做鬼也不能讓你同她在一起!”她將耳朵貼在浩的心口,看著自己修長美麗的手指少了一截,皺了粥眉頭,憤怒,都是敗他所賜!!

她猛地離開了浩,仿佛離開一個了一個魔鬼!

她大幅度的甩起了身後的衣擺,像一隻驕傲的孔雀,犀利的雙眸仿佛能透過宮牆直指京華!

悠長的盡頭一隊人馬直趕皇宮,帶著氣盛無知的東風裂的屍體和那珍貴的玉璽!

近了……更近了……她迎了上去,雙手觸及玉璽的片刻,她居然落淚了!淚水滴在東風裂青黑的臉上,她將玉璽高高舉過頭頂,笑了起來:“我終於得到了,終於得到了!傳國玉璽!”

蕭然刺耳的笑聲似瘟疫一般蔓延在浩的心頭,他微微睜開了雙眼,還是那般璀璨,他仿佛在等什麽!

四周涼風瑟瑟,蕭然高舉著玉璽,笑若暗夜凋零的榆葉,淚似冰峰剔透的雪晶。

濃妝叢中兩波積澱滄桑的眼眸由一個淒美的弧度漸漸圓潤了起來,她緩緩放下手臂,顫抖著揭開玉璽上覆蓋的天蠶絲,幾次都沒能夠翻下來,她漸漸將玉璽放了下來。

她終於開始留意到東風裂了,她伸出斷了一指的那隻手,輕輕碰了他的臉頰,猛然縮了回來,她驚恐地盯著斷指,皮肉猙獰得扭曲著,慌忙將手藏進了衣袖,她又試著伸出另一隻完好的手,摩挲著裂的發稍。

淚眼婆娑,她喃喃地發出囈語,摻和著痛徹心肺的嘶啞:“裂兒……裂兒……二十年……二十年啊!”她再也不能夠自製地嚎啕大哭起來,”裂兒……”

那一聲呼喊久久蕩漾在宮中,她猛烈地搖晃著東風裂耷拉的腦袋,淚水如拍岸的浪花般凶猛,她對著東風裂的臉叫道:“母後讓你醒過來,你聽到沒有!醒過來!母後還要收到你偷偷給的香料,母後還要你深更半夜偷偷來拉好被子,母後還要喝你自己熬的高麗參湯!你聽到沒有!醒過來!”

蕭然渾身都在不由自主地抖動著,”你怎麽那樣傻,對娘親好,還要這般藏頭藏尾麽?你說,你為什麽要偷偷摸摸,你為什麽不能正大光明的對娘親好!你說啊!”她緊揪著裂的胸口,仿佛要將他的靈魂從地獄深處給挖出來!

剩下宮女和侍衛都戰戰兢兢立在一邊,誰也沒有插嘴,誰也沒有勸慰,他們不敢。誰都知道那個偷偷摸摸的人並不是三殿下,當蕭然在深宮寂寞的時候,孤枕難眠的時候,她的裂兒還沉浸在溫柔鄉中,怎能記得她?隻不過那是她一相情願地幻想是她的裂兒罷了!

浩側過身子,癱在床上的手腳微微動彈了幾下,他蒼勁消瘦的臉頰雖顯病態可是他的眼睛依然矍鑠如虎,他冷冷地哼了一聲,道:“裂兒死了!你還要那玉璽做什麽?今天我不是以一個皇帝的身份來命令你,而是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來勸你!停手!不要再胡鬧了!”

蕭然咯咯地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了一件極為好笑的事情,她忿忿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麽?當初是誰對我說會愛我一輩子?當初又是誰對我說即使有了藍婷她也不及我十分之一,當初又是誰溫情款款地喂我毒酒?我還會相信你?將我的脖子伸到你無情又肮髒的手下?”

蕭然衝到浩的麵前指著他的鼻子惡狠狠地道:“天下所有的人都可以笑我,都可以罵我,唯獨你沒有資格!”

“啪!”她給了浩響一個響亮的巴掌!

很清脆!所有的人都戰栗了一下!

蕭然咬牙切齒地道:“即便是裂兒死了,我也要滅你的國!事到如今也不防坦白告訴你,東風裂不是我們的兒子,他死了我一點也不難過!”

“哦!”浩一點也沒有驚訝,他隻是聽話地躺好,”你的戲演完了麽?朕很累,想要歇息了!”

蕭然憤怒的吼了一聲,搖散了美麗的發髻猛撲了上去,死死掐住了浩的脖子,尖聲叫道:“我要掐死你,掐死你!”

她氣喘籲籲地停手了,看著浩對她不理不睬,她很震驚,他為什麽不來安慰她?他為什麽不向她求饒?隻要他肯向她認錯,向她發誓,今後好好在一起,她會給他機會的,她一定會給的!可是他居然……

她目中流出凶光,厲聲道:“把他給我吊起來!你就吊著歇息吧!明日便去做個了斷!”

浩閉著雙眼,淺淺地笑著!

胤的房間守衛格外嚴密,除了林公公,誰進去都得通報。

而此刻胤正來回踱在紅毯上算計著什麽,林公公在旁亦步亦趨,不敢出聲。

胤幾日來觀著京華樓裏發生的一切,有些事情辦妥了讓他沒了後顧之憂,他拿捏著手中的半塊玉璽,那玉璽是他全部的籌碼,隻要找到另外半塊,那麽即使父皇沒有下旨,那麽他也能登基為王!

他想著一件事情,另他十分不安,那日是他的大婚之日,鳴深更半夜曾經來找他……

那日鳴將疏桐送上雁翎塔後,四下探看了翻,便徑自去找了胤,碰巧胤也沒有歇息,新娘獨自坐在那裏。

鳴敲敲了門。胤見得是他,看了看端坐在床的新娘,示意鳴借一步說話。

鳴隨同胤一道來到偏殿,胤道:“你怎麽來了呢?今日可是我的大婚之日呢!”

鳴頗為抱歉道:“打擾二哥了,隻是平日見得二哥也不容易,今日隻得打攪!”

胤道:“有什麽要緊事麽?”

鳴開門見山道:“問二哥討要一件東西!”

“什麽東西?”胤一時間猜不到。

“曼陀羅之吻的解藥!”鳴打量著胤的神情。

胤身體一僵,含糊道:“這……”

“怎麽?二哥不願意給?”鳴目光銳利。

胤不禁打了個寒戰,打哈哈道:“不是!鳴你別誤會!隻是目前這個禁宮裏蕭然的勢力很大,宮中藥殿已經不是我所能進去了!”

“二哥將解藥放在了那裏?”

“不錯!隻是沒有料到現在事態會發展成這樣,你可千萬別私自去,那裏的重兵可是要了命的!”胤忐忑地扯了些話,看鳴的反應。

鳴道:“如此那便不打擾了!告辭!”

鳴頭也不回地走了,胤心中暗暗擔心,若是他真去了那裏發現解藥並不在那裏,豈不是讓他生疑?於是趁機助疏桐出宮,一來解除他的顧慮,二來做個順水人情。

隻是密羅這個女人讓他始終覺得像曼陀羅王,他是決計不能冒這個險讓她製出解藥來的!更何況她若真的是沒有死,那麽鳴私自讓她活著這分明是留了一手!

胤臉色陰霾,目光狠辣起來。聽得鳴來謁見,回複了和顏悅色。

鳴風塵仆仆,進來便道:“二哥,都辦妥了,不出明日,蕭然自會出來!”

胤大悅,與鳴同坐,兄弟兩人痛飲。

胤道:“鳴弟,此番多虧你相助,怕是明日自有一番惡戰,二哥在此敬你一杯,願你早日大仇得報!”

“多謝二哥!”鳴一飲而盡。

胤又替他滿上,看鳴似乎有心事,道:“鳴弟可是在為兒女私情煩惱?”

鳴猛喝了口酒道:“沒什麽,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二哥不必憂心!”

胤端詳著酒杯,慢條斯理道:“不瞞你說,我早看出來了,隻是你好歹也是個皇子,不能要那樣不幹淨的女人!”

鳴的臉色驟然黑了下來。

胤笑了笑繼續道:“等到大功告成,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二哥可以封你為王,你想有多少人相伴都不成問題!何苦為她勞神?她是一個遲早要死的人!”

“你想怎麽處置她?”鳴冷冷地問道。

胤悠然地放下酒杯,語氣平緩道:“你那樣緊張她什麽?”胤又替鳴滿上了酒,”她怎麽處置,二哥豈會獨斷?自然會征求你的意見!一來她的毒未必能解,倘若蕭然毀了藥殿,那她也得死,倘若僥幸有了解藥,她知道得太多,宣揚出去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鳴看著胤道:“二哥,她的事情,我想請你不要插手!我不會讓她死,就算藥殿毀了她也未必會死!待你登基後,我自會與她退隱江湖,不再涉世!”

胤心道,你就那樣信得過一個密羅?一個死人而已!

胤的笑容從容不迫,他道:“好!我不管就是了!二哥隻不過也是為你好,這樣不守婦道的女人還讓我的四弟那樣袒護她,實在是她三身修來的福氣!”

鳴將酒杯重重放下,猛得立起身子,強壓著怒氣道:“夠了,她失身於人已經是莫大的羞辱!又何苦舊事重提!那無異在羞辱我!”

胤見鳴的反應如此之大,慌忙打住道:“四弟,息怒!二哥不是有意的,隻是沒有想到你那樣在乎她,甚至將她和自己聯係在了一起,令人始料不及!隻是你別怪二哥多嘴,你問問你自己,當真就不在乎麽?她失身黃天在先,又在靜水山莊被當眾揭穿,被視為棄婦!你若真不在乎又豈會忌諱別人提到此事呢?”

鳴握緊了拳頭,踱到了窗前咬牙道:“那又怎樣?我承認我在乎那又怎樣?難道所有的事情都能挽回麽?既然不能挽回,忘卻又有什麽不對,她有什麽樣的過去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鳴的臉因為聲嘶力竭地爭辯而通紅,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維護她,他隻知道如果自己不維護那麽世界上便不會再有人為她擋風遮雨。

胤仿佛故意要激他,步步深入道:“越是把不在乎叫得響亮,越是在乎!自欺欺人!”胤輕輕笑了起來。

鳴拔劍,指著胤,安靜了下來。

胤詫異地看著他道:“莫非你會因為方才那些話殺了二哥?你沒有因為皇位殺二哥,卻應為一個女人?”胤還是慢條斯理地斟酒,喝下。

鳴一劍劈倒了胤放酒的案,酒壺杯子掉了一地,胤支撐的手肘子也瞬間落了空!林公公戰戰兢兢觀望著。

鳴冷聲道:“你說得沒錯!逼著我麵對了一直以來沒有好好麵對的問題,我決定正視這個問題,過去不能忘記,但是可以有新的開始,今後如果有誰膽敢在她麵前談及此事,有誰膽敢羞辱她便如此案!”

一聲寶劍入鞘的尖嘯聲,久久縈繞在耳際。

胤鼓掌,道:“好兄弟,男兒便當如此!見你對她一片真心,有件事情二哥不可不說,怕你被蒙在鼓裏!”

“何事?”

“最近二哥聽靜水山莊的阿珠姑娘說,疏桐有了靜的骨肉。”胤看著鳴震驚的樣子,繼續道,”不知道是否是真的……”

鳴怒不可遏,奪門而去,再也無心聽後半句廢話。

胤仰天大笑,他的笑聲也如劍嘯,刺耳而充滿殺氣。笑罷,他從懷中拿出一顆黑色的藥丸,捏在手中,將它碾成了粉末,他打開窗,一揚手,粉末在風的吹動下四散飄去。

疏桐撫著身體裏兩個月的小東西,心中的煩惱道不清說不明。這些天虧了靜的照顧和阿珠的靈藥才得以穩住孩子。她在自己房門口的亭子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第一次有了孩子讓她有些恐慌,身上的毒素沒有清,怕是會累及孩子。

她也去找過密羅,卻見不到她的蹤影,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心下著急,總是在一處左轉轉右轉轉,鳴這一去也沒有消息,她這幾天的憂愁甚過以往千倍萬倍,以往她都能解決,可是這回她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正焦急時,卻見鳴遠遠走了過來,她的心跳得極快,麵露喜色。可是她的喜悅並沒有堅持多久,鳴一臉怒氣向她走來,越走越近,他手中拿著劍,殺氣騰騰。

還沒走近她,鳴一把抽出劍擱在疏桐脖子上,一句話也沒有。

疏桐見慣了那樣的情景,反而鎮定下來,道:“你這是為何?”

“你太讓我失望了!今日我必須親手殺了你和你肚子裏的孽種!”鳴的劍刃劃破了疏桐的皮肉。

疏桐心中又驚又怒,她急中生智向後一退,脖子上拉出一道血痕,血流如注。

鳴一個遲疑,疏桐怒道:“你真是個瘋子!你連你的孩子都不放過!算我看錯你了!”

鳴愣在原地,他徹底糊塗了!”你說什麽?”他迷惑地看著她。

疏桐受了點驚嚇,脖子上橫溢的鮮血讓她暈倒在地。

靜拿著藥向這邊走來,他手中的碗跌落在地,疏桐的脖子上都是鮮血,鳴的劍上也有鮮血,靜的腦袋一陣嗡嗡響,隨後便再也難以壓抑心頭的憤怒和悲傷,他勃然大怒:“你這個畜生!實在太過狠毒!”

靜飛身出掌,迎著鳴的麵,他一個猶豫,鳴不還手也不躲,硬生生挨了這一掌,他的口中吐出鮮血。

靜詫異地停了手。

鳴木訥地問道:“孩子可是你的?”

靜氣道:“是又怎樣?”

鳴將劍指著靜道:“那麽你必須死!方才那一掌權當是斷了你我的情分!”

靜道:“好!我早就想和你打上一架了,如今她既然已死,我便也無顧慮了!動手吧!”

靜將所有的悲傷和妒忌都轉化成了憤怒,他要傾盡全力和鳴一戰。

鳴丟開了劍。如蒼龍出海,氣勢凜人。

靜如猛虎下山,咆哮九天。

兩人拳腳相對,每一次撞擊便激蕩出強大的勁氣,摧花折木,裂柱碎瓦。

損木,碎石在功力的帶動下,不安分地滾動著,到處飛沙走石,兩人誰也不肯相讓,招招精致奪命。

疏桐趴在地上漸漸轉醒,見此情景,瞠目結舌,猛得想起竹翁的警告,心中大為驚恐,生怕來個靈驗,她當即站了起來,見他二人目中無人,便從腳上脫下一個鞋子,覺得隻丟一個人不公平,便又脫了一隻,她瞅準了,朝他們的腦袋上一人丟了一個。

靜被砸到了側臉,鳴被砸到了額頭,兩人仿佛都被燙了手紛紛撤開,維持一段距離。

疏桐這才有時間說話:“都給我住手!”

鳴手中拿著她的繡花鞋,她這回拿鞋子丟他??

靜則全然不顧鞋子,走近疏桐端詳了片刻,道:“你還沒死?”

疏桐白了靜一眼道:“你這什麽話!你們都巴不得我死麽?早知道就不向閻王告假出來了!”

靜將信將疑道:“這也能告假?”

鳴老大不客氣將疏桐拉回到自己身邊,道:“到底怎麽回事?”

“告假的事?”

“不是,我才沒靜那樣蠢!脖子擦破皮又死不了!我問的是孩子的事!”

“你的!”疏桐回答。

“多久了?”

“兩個月!”

“那為什麽說是靜的?”

“那樣阿珠才會想辦法保住我們的孩子!”

“靜他同意?”

“你這回卻是錯怪他了,他為了能夠讓阿珠醫治我,自己承認是他的孩子!”

鳴緊緊抱住了疏桐,沒有說一句抱歉的話。

疏桐卻推開了他道:“你必須向靜道歉!”

鳴道:“好!”

他轉身找靜。

靜道:“不必道歉!”

“我不是向你道歉!”

“那你做什麽?”

“道謝!謝謝你!”鳴道。

“不客氣!”

鳴拉著疏桐離開,卻被靜打開了手。

鳴道:“你還想打架?”

“不是!”

“那你是為何?”

“隻是想告訴你,她有了你的孩子,並不代表是你的,她依然是她,她現在還有選擇的權利!”

“那你慢慢努力!”鳴說這話頗具挑釁。

靜再次打開了鳴的手。

“你又想怎樣?”鳴道。

疏桐見他二人糾纏不清實在疲累,便自行走開了。

靜搭了搭鳴的肩膀笑道:“走!咱喝酒去!”

他二人在眾圍觀夥計驚愕的目光中,相互搭著肩膀逍遙走過人群。方才還打地你死我活,才片刻地功夫。。。

待坐定。

寂四道:“二位喝什麽?”

“新豐陵蘭!”二人異口同聲。

寂四搔了搔腦袋頗覺兩人奇怪,兩人叫同樣的酒,又相互看著對方,說敵非敵,似友非友。

寂四上了一壇酒,放在中央,兩個杯子放在他二人的麵前。

他們同時拿著酒口,誰也不讓誰。

忽聽他二人同時道:“寂四,再來一壇酒!”

寂四膽戰心驚又拿一壇,生怕他們在此處大打出手。

兩人一人一壇,以壇代杯。

一壇下肚,酣暢淋漓。

靜笑了笑,從容優雅。

鳴同樣笑了笑,慵懶閑散。

“我知道她為什麽會喜歡你了!”兩人異口同聲。

鳴道:“你先說!”

靜道:“因為你非常在乎她同我在一起。該你了!”

鳴道:“因為你也非常在乎她同我在一起。”

兩人相視而笑,彼此心照不宣。

靜道:“沒想到我們如此有默契!”

“可不是?我早就發現了!”鳴用自己的壇子替靜的杯子滿上了酒。

靜拿起杯子一飲而盡,用自己的壇子替鳴的杯子滿上酒,道:“從哪一次開始的?”

鳴一飲而盡道:“饅頭大餐那次,你我都出了兩千萬兩銀票替疏桐解圍!”

靜斟酒道:“我們同時在皇塚傾力伸手相救!”

鳴飲,斟酒道:“我們同時出手攻擊黃天。”

靜飲,斟酒道:“我們同時想到挖雁翎塔的屋頂。”

鳴道:“我們同時從皇宮中逃了出來。”

靜道:“我們都向胤討要過解藥。”

鳴道:“我們同時都不分青紅皂白地打架!”

“我們同時被繡花鞋砸中!”

……

酒喝空了一壇又一壇,桌麵上隻剩下一壇酒了,他們你抓過來喝幾口,我抓過來喝幾口,不亦樂乎。

……

靜打著嗝道:“我們同時喝一壇酒!”

鳴喃喃道:“我們還是同一個母親生的呢!”

靜迷糊地笑著,道:“你……說笑話,豬還會飛呢!……怎麽樣?還想打架麽?”

鳴也打了個酒嗝,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兄弟,別著急,明日有得你打!”

“哦 !我忘記了!……明日若是死了怎麽打?”靜含糊不清地趴在桌子上沒了聲響。

“咱們……向閻王告假,出來打!”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