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快馬輕騎奔馳在衛郡通往京城的大道上,為首的人正是周延庭,他一麵催鞭一麵朝身後的眾將吼道,“注意留心周圍,衛王吩咐,務必找到一輛馬車和一老一少兩名男子,留心車轍印和有無打鬥的痕跡。”
“是!”身後的將士齊聲答道,不過卻為稍減他們的奔策的速度。
周延庭有些心急,他們早已出了衛郡地界,離京城也就有不到兩日的路程了,卻為何還沒有發現卓元燦與齊慷的影子,難道他們一路上又出了什麽意外?
又走了大約一個多時辰的功夫,周延庭忽聽身後有將士叫了一聲,“快看,那是什麽?”此時周延庭已經跑出去了十丈遠,他趕緊勒住馬頭,馬兒抬蹄昂首嘶鳴一聲,被周延庭強行扭轉了方向,周延庭驅馬小跑著倒回來,順著將士所指望過去,如今深秋,官道的兩邊都是荒涼的丘陵,因為風蝕水侵而顯露出道道縱橫溝壑。而在離官道大約百米的一處土溝邊,似乎有一條黑影在蠕動著,隻因身上的衣著和泥土的顏色相近,故而如不仔細看,很容易忽略過去。
“分散兩邊,快過去看看!”周延庭沉聲命令道。
眾將士成扇形散開,朝黑影包圍過去,行至近前,果然是一名滿身血汙的男子趴在土溝邊,看樣子傷得不輕,周延庭跳下馬,徑直朝男子走去,因為對方是麵朝下趴著的,周延庭想看清楚對方的模樣。
“周將軍小心!”一名將士叮囑了一聲,其餘眾人各自進入戒備狀態。
周延庭走到男子跟前,先用靴尖輕輕碰了碰男子的腰眼,男子似乎抽搐了一下,周延庭猛然伸手將他翻過身來,同時自己也退出一步,以防生變,不過他的擔心是多餘的,男子的麵目亦是血汙模糊,奄奄一息,周延庭凝神看了半天,卻辨不出此人是誰。
他再次靠近男子,蹲下身子,用手在男子鼻下試了試,“你們誰過來幫個忙。”周延庭道。
有兩名將士下了馬,來到男子身邊,幫周延庭扶起了男子,另外有人遞上來水囊,周延庭打開水囊的塞子,掰開男子的嘴,給他灌了口清水,男子嗆咳著,吐出一口血沫,微微睜開了雙眼。
“你是誰?是誰傷的你?”周延庭仔細地盯著對方的反應。
“老將乃是藍玉!”男子輕咳著,喘息著,從周延庭的裝束上似乎也辨認出對方出自衛郡軍旅。
“藍玉?”周延庭的眉目挑動了一下,他尚年輕,對於先朝老將多是隻聞其名未見其人,“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誰要害你?”
“你是衛王的人吧?”藍玉吐著血沫嗬嗬冷笑,“你們也在找失勢的皇上麽?”
周延庭心中更驚,“還有誰也在找皇上麽?皇上人呢?”
“嗬嗬”,藍玉依舊冷笑不止,顯然他對周延庭也並不信任,或者可以說懷中看好戲的心理,“皇上他走了,遠走高飛了,哈哈,你們別想傷害到皇上!”
周延庭心知藍玉誤會,難堪的解釋道,“非也,衛王是派我們來迎皇上去衛郡的,藍老將軍你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皇上到哪裏去了?”
“衛王……”藍玉喘息道,“他會有那麽好心?不錯,皇上原是想去衛郡的,但是你們派來的殺手已經讓他不再相信衛王,你走吧,老將是不會告訴你們皇上去向的,你就是再說也無用!”
“殺手?哪裏來的殺手?”周延庭更加詫異,他們奉衛王和聶空之命從衛郡出發,奔策至此一路都沒有停歇過,又怎麽會另外殺出一支衛王的殺手呢。
“藍老將軍,你是不是誤會了,衛王除了我們並沒有另派人手啊,你,你快點告訴我們皇上的去向吧,如今局勢如此混亂,皇上他單人匹馬獨木難支啊,就算還跟了個齊慷,那老先生論韜晦論才識沒話說,可遇到強敵亦是手無縛雞任人宰割啊!”周延庭發現藍玉的喘息越來越急促,內心愈發焦灼起來。
藍玉搖頭,“不用再說了,皇上他很安全,你們別想……別想……”藍玉說著,忽然瞪圓了雙眼,一隻手臂慢慢的抬起,舉向天空,“天下大亂,支離破碎,蒼天呐,你,你開開眼吧!”
藍玉突然爆發的嘶聲力竭的哭喉讓周延庭他們全都愣怔住了,還未反應過來怎麽回事,藍玉已經頭一歪,手臂一跌,再也沒了聲氣。
“周將軍,這……”扶著藍玉的將士不知所措的叫道。
周延庭再次伸手一探,藍玉哪裏還有半分鼻息,遂隻得無奈道,“放下他吧,在附近找個地方將他好好掩埋,可憐他為朝廷效命一生,出生入死了也不知多少回,卻喪命於這荒郊野外,若不是讓我們撞見,就要曝屍荒野了。”
眾人紛紛點頭,又有兩名士兵下得馬來,幫忙抬藍玉的屍身,另有人牽了馬匹去附近尋找合適的安葬地。折騰了半天,才將藍玉掩埋了,堆起一座簡陋的小墳丘,另外簡單的豎了塊墓碑,用劍刻上了“藍玉之墓”幾個大字。
對著墓碑,周延庭長歎一聲,“老將軍啊,你先將就將就,在此睡上一陣子,待我回去稟明衛王後,再另選風水寶地將你入棺落土!”
“周將軍,藍玉死也不肯說出皇上的去向,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呢?”一名將士愁悶地問道。
周延庭沒有答話,生冷的風吹過荒野,也難怪藍玉不信任他們,人心難測,尤其亂世,誰又能那麽篤定一個人的真假善惡呢。
“留十個人,換做平民裝束,分別從這裏往除京城和衛郡以外的其他方向找尋查訪,其餘的人跟我返回複命。”
“為何不繼續往京城方向找了?”一名將士問,“萬一是婁訓的人將皇上劫走了呢?”
“婁訓的人用不著劫,就地殺了更省事,何況他們也不用假衛王之名,藍玉說皇上是安全的,那麽皇上就肯定沒落入亂臣賊子之手,或許是暫時找了某個地方藏匿起來了,你們經過村莊和小鎮時,要多留心查訪,另外皇上現在可能已如驚弓之鳥,對誰都不信任,所以你們在找到皇上前,盡量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要引起別人的懷疑”,周延庭又看了一眼藍玉墓,若有所思。
“這可就難辦了,如果是查訪,難免不問人,一問不就引人懷疑了?”那名兵甲皺了皺眉頭。
“隨便編個理由吧,就說是走散的兄弟,皇上他也得隱藏形跡,哪敢曝露身份啊?”
卓瑞桐悶坐在書房,無論如何都猜想不出元燦和齊慷先生究竟碰上了什麽事兒,周延庭說的對,婁訓如果要追殺元燦,完全不用假自己之名,既然已經稱帝,尋找先朝失蹤的皇上乃是名正言順合情合理之事,所以假自己之名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故意想離隙自己和元燦之間的情誼,讓元燦對自己產生懷疑,對來衛郡的計劃也產生猶豫,甚至可能,令藍玉重傷死亡的人,亦想殺元燦以絕後患,並將殺主弑弟的罪名栽贓到自己頭上,用心之險惡,手段之狠辣,都可堪比婁訓啊。
“失去蹤跡的地域這麽大,十個人尋訪焉能夠?”卓瑞桐淡淡的瞧了周延庭一眼,淡淡道:
“再多加派些人手四麵查訪吧!”
“可是,末將怕陌生的臉孔出現的太多,也會驚了聖駕啊!”周延庭見卓瑞桐許久都沒有開口,正有些局促,現在忽聽卓瑞桐說要增派人手,忙不迭的商議道,“誤會已經落下,隻怕一時半會兒皇上是不肯輕易再相信我們了,所以末將覺得與其大肆搜羅,還不如明查暗訪,起碼,別再讓皇上加深誤會而躲我們更遠呐。”
“但是如果我們找不到皇弟,他的處境可就危險了!”卓瑞桐亦知周延庭的意見有道理,然而出於對元燦的擔憂,他又生恐他們這樣慢慢的查慢慢的尋,等到他們找到元燦時,什麽都太遲了。
想吃沉默,兩人都有自己的顧慮和堅持,最終卓瑞桐將眼神移向了別處,“好吧,就依你,不過十人還是太少,至少要再加派十人!”周延庭拱手施禮,示意他也讚同。
“另外”,周延庭頓了頓又說,“京城方麵巡查太嚴,我們的人盡管潛進去了,卻一直沒能找到下手的機會,而且他還發現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是什麽?”卓瑞桐問。
“那個寧棠兒住在皇宮中的瑤華殿,主上對瑤華殿附近的環境應該還有印象吧,我們的人剛剛接近瑤華殿便被侍衛們發現了,他迫不得已,隻能硬著頭皮躲藏在瑤華殿後殿的房梁上,而就在他尋找藏身之處時,侍衛們已將瑤華殿團團圍住,宮女們嚇得都從各自的寢間跑出來,聽動靜,寧棠兒亦跑出殿外,且被接走了,緊跟著侍衛們進入了前殿搜查,我們的人本來以為當夜是逃不過去了,因而做好了拚死一搏的準備,但他沒有想到侍衛們搜查前殿後,卻隻是裝模作樣的喊了幾聲威嚇的話,然後來了幾個人在後殿匆匆走了一圈,便出去了,又過了很久,我們的人偷偷躍上梁簷觀察動靜,發現外圍的侍衛們已經撤掉不少,所以他還算比較從容的從巡查的缺口逃出了皇宮,根據他的描述,末將和他都覺得,這次行刺倒好像是宮中侍衛們故意放走他似的。”
“噢?還有這麽奇怪的?”卓瑞桐深思道,“難道是侍衛當中有我們的人?又或者是厭惡婁訓其人者,故意放走了咱們的刺客?”
周延庭搖頭,“末將手下的人潛藏在京城何處,平日都做些什麽,末將全都一清二楚,咱們在皇宮中已經沒有眼線了,至於因為厭惡婁訓而故意作對,末將覺得這點也說不通,經曆了奪宮之變後,皇城原本的戍衛營基本已被婁訓消滅殆盡,新組建的戍衛營,自然都是婁訓的親信和人馬,他們又怎麽可能違逆呢?”
“照你的意思,是婁訓故意放走我們的刺客?但這怎麽可能?”卓瑞桐蹙眉盯著周延庭,愣了片刻,忽而又想到,“除非,除非寧棠兒本身就是個圈套?”
周延庭未答,衛王的思維果然敏捷,這麽快就被他瞧出了蹊蹺。
卓瑞桐站起身來,在屋子內踱來踱去,走了幾個來回後,“婁訓之所以沒有立即圍逼擒拿我們的人,是因為他預料到刺客必不甘束手就擒,搞不好他就隻能落具屍身,而就算能抓到活口,也未必能獲悉到有用的情報,婁訓認定刺客在京城中還有更多同黨,他希望繼續以寧棠兒作誘餌,引得更多的魚兒上鉤,尤其當他敏銳的嗅到這些魚兒是來自何處時……”
“主上的意思是婁訓已然猜測出刺客的身份?”
“寧棠兒接觸的人並不多,先是厲津家的舞姬,隨後便被厲津送給本王,加上她北戎細作的身份,統共也才三方勢力,厲津和寧棠兒早就沒有什麽往來,而且厲家如今破敗,厲仁流落在叫花子當中,自顧不暇,哪還有精神顧及他老爹的一個舞姬?北戎就更不可能,因為婁訓本來就想和北戎勾結解除衛郡對他的威脅,北戎方麵亦是一拍即合,又怎麽會派人去刺殺自己的細作乃至婁訓的新妃呢,三方排除兩者,不就隻剩本王了?”卓瑞桐苦笑,“本王的一時衝動,實在冒失了!”
周延庭大吃一驚,“那我們安置在京城的人,會不會就此有危險了?”
“肯定是了!”卓瑞桐歎息道,“刺殺未成,打草驚蛇!”
周延庭倒吸一口涼氣,“屬下來之前還給他們下令,讓他們蟄伏待機,另覓良機再作行動,這,這可怎麽辦?”
“那你還不趕緊補書一封,讓他們暫時按兵不動,各自尋好藏身之所?”卓瑞桐沉聲道,“都是本王之過,快去,快去送信!”
周延庭應諾著,慌慌張張退了出去,卓瑞桐一揮衣袖,將桌案上的茶盞打落在地,憤然道,“好狡猾的婁訓,你這惡賊不除,天下何安!”
“王爺又在發什麽脾氣啊?”一個聲音在門外想起,原來是聶空回來了。
本來聶空歸來之後,卓瑞桐是想讓聶空重新負責周延庭他們的行動的,但一來考慮周延庭現在基本能獨擋一麵,正是可堪擢拔的年輕一代上將,還不如借此機會讓他多得到些鍛煉,二則卓瑞桐將吳王的細作潛入衛郡,對兩名衛將威逼利誘的事兒告訴聶空後,聶空立即斷定出吳王必還有其他手段來對付衛王,現在已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時候,他們得馬上出兵乾山關,昭示世人他們討剿逆賊婁訓的決心,讓吳王無法公然與衛軍為敵,而私下裏的小動作,也必須防患於未然,故而聶空要做的事兒還很多,他回來之前,就是去摸查各軍營將領的情況去了。
卓瑞桐聽到聶空相問,憤然之情頓時消減不少,“聶空?你可回來了,快,快進來坐!”卓瑞桐忙不迭的喊道,“枚爭,枚爭,快去給聶總管泡壺熱茶來!”
枚爭從外麵匆匆跑進來應了一句,又匆匆跑走去沏茶去了。
聶空笑笑,“主上,又出什麽事兒了嗎?”
卓瑞桐拉了聶空坐下,將沒能找到元燦,隻發現了身受重傷的藍玉,以及藍玉不治身亡,還有京城中刺殺寧棠兒未果之事,一一向聶空詳述了一番。
聽完卓瑞桐的話,聶空半哭半笑道,“怎麽,屬下和影夫人不在主上身邊,主上竟就做了這麽一個糊塗決定?”
卓瑞桐尷尬且懊喪道,“本王一時……”
“好啦好啦”,聶空收正神色,打斷卓瑞桐的解釋道,“事情已出,主上就不必再自責了,好在及時察覺,尚未出什麽大亂子,我們以後的行動要更加小心謹慎些就是了。”
頓了頓,聶空又道,“屬下這趟去連機營,秘密抽調營中各將帥的背景資料查看了一遍,除了譚弘和張毅,暫時倒沒發現別的什麽異常,不過屬下在回來的路上稍作歇息時,聽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兒。”
“又是奇怪的事兒?”卓瑞桐哀歎,“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啊。”
“嗯!”聶空正色道,“主上曾提,當夜寧棠兒可能是帶著畏兒一起離開衛王宮的,此事沒有人親見,所以隻能當作猜測,但屬下今日在路邊碰到一個賣柿餅準備歸家的老漢兒,閑聊時那老漢提及他的家就在附近不遠,距離官道亦很近,有一天半夜裏他起來小解,發現路邊停了輛馬車,深更半夜,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路邊很少停馬車,所以老漢當時就覺得有些奇怪,故而回屋後沒有馬上睡下,而是隔窗窺探了半天,因為當時夜色晴朗,老漢的眼神又一直很好,年輕時,亦能做到在黑暗中用石頭打滅十丈之外的燭頭,所以官道上的一切,他看了個清清楚楚,大概是四分之一個時辰之後,從衛郡城的方向走來一位年輕後生,後生經過馬車時,一直沒動靜的馬車中卻突然跳下來個小姑娘,不知怎麽搞的,那後生就被拖進了馬車中,接著小姑娘就駕著馬車走遠了。”
“什麽意思?本王怎麽聽的雲裏霧裏啊?”卓瑞桐懵懂地望著聶空。
“老漢目睹這件怪事發生的那個夜晚,正是主上說的,寧棠兒離開衛王宮的那一夜。”聶空意味深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