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厲太後轉而又道,“可真有事,他不來找哀家商量,又能找誰商量呢?”
“或許,或許是厲侯的家事吧?”椒蘭發現經過數日的調養,厲太後雙腳的浮腫並未減輕。
“傻丫頭,王侯將相府哪有什麽家事啊,家事會影響國事,國事亦會影響家事,要不怎麽古人雲修身齊家治國呢?”厲太後停了停又道,“這樣吧,你再派些可靠的人,喬裝改扮悄悄出宮,去打聽打聽厲侯家到底出了什麽事兒,他如果不跟哀家說,就一定有他的隱情,那哀家問也是白問,還不如私下裏打聽了,再找個機會旁敲側擊。”
“太後英明!”椒蘭替厲太後擦幹腳,“還有件事兒,皇上今日搬回瑤華殿了,可是,奴婢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皇上搬回瑤華殿不正是甄湄希望的麽,何況……”厲太後斜睨一眼椒蘭,“你不是也希望皇上撇下爽兒,讓她獨自一人留在闌芷宮,怎麽又改主意了?”
“不是,奴婢奇怪的不是皇上而是爽兒,照爽兒的性子,怎麽可能主動讓皇上離開闌芷宮呢,她本來就不是個懂得體恤的人啊!”
“你是說,皇上回瑤華殿,是爽兒勸他回的?”厲太後的臉色沉了下來。
“嗯,負責侍奉闌芷宮的人當中,有幾個和奴婢是熟識,以前爽兒和皇上常吵吵鬧鬧咱們也是知道的,不過這次,奴婢私下問過她們,確實是爽兒主動幫皇上收拾東西,勸皇上回瑤華殿的,不然,皇上還不肯呢。”
“哼,怎麽?”厲太後冷笑道,“最近都很流行一反常性麽?椒蘭啊,你既然有人,就叫她們把爽兒給哀家盯緊點,如果發現了什麽趕緊來報,哀家重重有賞!”
數日後,厲侯厲府內,厲津顯得很平靜,他早上吃了不少東西,還喝了一大壺熱茶,往日喧囂熱鬧的厲府,如今已是冷冷清清,除了自己的結發夫人,連姬妾舞娘等,厲津全都一一發放了一筆銀子,讓她們離開厲府自尋生路,而剩下的兩個仆役,一個是夫人的貼身丫鬟,一個則是一直跟隨自己的小廝,整個厲府,隻有這兩個人死活也不肯離去,也幸好還剩兩個人,厲津和夫人才沒有餓肚子。
就在厲津覺得茶水已淡,準備叫小廝新換一壺的時候,小廝來稟有客人登門造訪。
來者是個二十八、九歲的高個兒男子,麵白眼細,唇上一溜短須為他平添了幾分儒雅之氣,頭戴嵌珠紫冠,身上亦是紫袍玉帶,連短靴上都嵌了碩大的珍珠,按說穿成這樣的人身份必定非富即貴,但不知為何,他眉眼的氣質卻總讓人覺得帶著一絲陰毒和狠辣。
厲津在堂中坐著沒動,冷冷的看著來者穿過庭院,來到門前,並擠出一絲諂媚的笑容拱手道,“厲侯啊,考慮的怎麽樣了?婁某可是按約定而來了啊!”
厲津將視線移開,越過來人的肩頭,望向庭院中的一棵老桐樹,並未正麵回答來人的話,而是道:“忠信侯覺得厲某的宅院布置的如何啊?”
婁訓笑笑,“厲侯的宅院還能有差?整個京城怕就是厲府最大布置的最奢華了!如果婁某能有這麽一座宅子,怕是晚上做夢都會笑醒呐。”
厲津鄙夷的嗤笑,“忠信侯就別謙虛了,你的宅子雖然沒本侯的大,可你暗中置下的宅子卻比本侯多吧,還有你蓄養的那些死客,是不是已經滲透進京城的各個角落?”
“哈哈!”婁訓大笑,不免有些得意,“厲侯啊,你是個明白人,明白人麵前不說假話,如果我不是十拿九穩,是不會找你厲侯的,其實有沒有這枚虎符,對我婁訓的影響並不大,朝中文武大臣,他們就是有心效忠朝廷,噢,不對,是效忠你厲侯的親妹妹厲太後,但他們總不能不顧自己的家眷吧?當然,虎符的作用並不僅僅是調動京城兵馬,還包括地方,不過厲侯比婁某更清楚,地方軍營隨時都是可能嘩變的,若真是倒向吳王,又豈是區區虎符能製約的住的?加上京城一失,群龍無首,還能有幾個願意為你們厲家陪葬?”
厲津輕蔑道,“就算你說的有道理,我厲家已經到了自身難保的時刻,然而吳王到底還是皇室血親,你呢?你以為奪了京城威脅了人家的家眷,朝中文武大臣就會甘心擁立你麽?”
“這個嘛,就不用厲侯擔心了,婁某雖然握人性命於掌中,可並非不講義氣之人,他們到底得了婁某多少好處,他們自己心裏清楚,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自古以來都是一個利字驅使天下人,隻要婁某讓他們得到的利益比從你那位厲太後那裏得到的多,今天他們可以恭恭敬敬稱你一聲厲侯,明日卻人人都恨不得在你身上踏上一腳呢!”
厲津沉吟良久,長歎道,“這麽說厲某是毫無選擇了?”
婁訓笑得更得意,“到底是自己的妹妹重要還是兒子重要,或許是個很難的選擇,可與其守著一個即將土崩瓦解的朝廷,還不如全身而退,扶妻攜子歸養田園頤老善終,這個不難選擇吧,厲侯通達明智,心中一定比婁某更有數。”
“可我怎麽知道你是否守信?本侯現在既沒見到仁兒的人,也沒有得到你任何有誠意的保證,要本侯就這樣將虎符憑空交給你,何異於全家引項待割?”
“嗬嗬!”婁訓冷笑道,“難道厲侯以為自己現在還有和婁某講條件的資本麽?婁某知道這幾日,你已遣散所有門下,其實已經做好了以防萬一的準備,婁某之所以沒有催逼厲侯,乃是敬重厲侯即便是在最危急之時,仍有一份仁義之心,不願累及無辜,就衝著厲侯的這份仁義,婁某也願和厲侯做一個君子之交,隻要厲侯交出虎符,婁某立即便派人將貴公子送回,非但如此,婁某還會安排死士,護送厲侯全家離京,厲侯需要做的,隻是選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重新安家落戶,這樣說,足見婁某的誠意了吧?”
厲津搖搖頭,“非也,忠信侯可曾聽說過困獸猶鬥一詞?隻要虎符一日在厲某手上,無論你的死士有多麽可怕,京城各大營的那些將軍還有朝中的文武大臣們,他們就算因為駭懼而聽命於你,可你終究名不正言不順,試想一個竊國賊,哪怕用金山銀山,又能換得幾分忠誠和臣服?厲某猜測,忠信侯手下的幕僚也一定告訴過侯爺,一個虎符,一個國璽,欲奪天下,二者不可缺一,所以厲某當然是有資本講條件的,厲某的條件也很簡單,侯爺必須將仁兒完好無損的帶來,當著厲某的麵釋放,否則,厲某寧肯玉碎不求瓦全!”
婁訓白淨的麵皮抽搐了幾下,幹笑道,“好說,厲侯爺平日威風八麵慣了,倒也不完全是虛張聲勢,婁某佩服!這樣吧,婁某這就去接令郎,不過可能要耽誤些時辰,為了保險起見,請侯爺今日就不要出門了,安心在家中等待婁某的消息如何?”
“放心!”厲津冷冷道,“本侯不見到仁兒,哪兒也不會去!”
婁訓轉身拂袖而走,厲津呆呆的枯坐了老半天,伸手碰到茶壺,欲給自己再倒一杯時,發現茶水早就涼了,遂想起喚小廝再換一壺新沏的熱茶來,從始至終,他故意既不喊婁訓入座也不給婁訓端茶,在他多年的待人接物中,這還是頭一遭,天下沒有比拿別人親眷的性命相要挾更可惡的了,婁訓便是這可惡之最。
不久小廝端來熱茶時,滿臉的憂戚,“侯爺,剛剛夫人想說出門買點今日的食物,誰知卻被門外幾個忠信侯的爪牙攔下,硬是給堵了回來,咱們,咱們是不是已經沒有行動的自由了?”
厲津心中一酸,這些年,他勢大財大,養了無數的姬妾舞娘,招待過無數的朝廷命官商賈富紳,可如今,卻落得如此淒清冷落人單力孤,都怪自己看走了眼,竟沒防著婁訓這個小人,可憐結發妻,已不知有多少年,都沒享過他一分關心和溫存,甚至連話都似乎沒多說過幾句,然而當他要她趕緊帶上銀票細軟回娘家時,她卻平靜的拒絕了,“侯爺和仁兒在的地方就是臣妾的家,如今仁兒未歸侯爺不走,那臣妾也哪兒也不去!”厲侯妻如是道。
半生榮華富貴榮辱興衰,其實還能剩下最初共枕的那個人陪自己走到最後,應該足以欣慰了,但厲津後悔的是,他給她的太少,而她付出的則太多,或許隻有期待來世,蒼天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來慢慢還欠她的債吧。
“告訴夫人,本侯沒什麽胃口,不想吃了,讓她隨便將就家裏還剩下的什麽,你們三個一起煮來吃吧!”厲侯淡淡道,“府庫裏原來不是堆放了不少別人送的禮麽?看看什麽能吃,盡管煮了。”
“唉,侯爺!”小廝的臉色更加難看,“侯爺是不知,府宅裏那些下人們走的時候,能拿的都拿了,能搬的也搬起走了,為這個,小人稟過侯爺啊,可侯爺說,隨他們的便吧,結果現在府庫裏光剩下些早腐黴變質的東西,還有些死沉死沉搬不走的破銅爛鐵。”
“噢?”厲津深深歎氣,“這麽厲害?竟能將府庫搬空?看來是本侯低估人的貪念了!”
“要不,小的將自己房裏存的一些肉幹醃菜之類的拿出,幸好廚房裏米麵這些倒是齊的,隨便弄幾樣,侯爺也吃一點?”
“不用啦,對了,夫人身體一向不好,別讓她累著了!”厲津難得的,語氣中多了一絲對結發妻的溫存。
過了許久,厲夫人過來,親自替厲津添了熱水,還是如以往一樣,厲夫人並不多言,添好水便準備默默退下,厲津看著夫人的背影,忽然叫住了她,“仁兒,仁兒或許今天就能回來了,也許這將是我最後一次能為你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