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不想看其他的,哀家就想看軍報!”厲太後一手指著軍報,冷冷地固執道。
椒蘭無奈,抽出軍報,並沒立即遞給厲太後,“太後,您要有心理準備,現在戰事雖然很難樂觀,但也還未到無可救藥的地步。”為了寬慰厲太後,椒蘭說了反話。
“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你又不懂軍情!”厲太後道,“別廢話,快拿來罷!”
片刻之後厲太後“啪”的一下合上奏本,嚇了椒蘭一跳,“太後您,您沒事兒吧?”
“哀家老了!”厲太後長歎一聲道,“怕是管不了孩子們了!”
“太後別這麽說,太後不妨加大對堅守各城池將軍的封賞,他們隻要能守住,叛軍的糧餉得不到及時補充,是堅持不到冬天的”,椒蘭硬著頭皮勸道。
“怎麽沒加封增賞?”厲太後神情黯然,“不但是將軍們,便是守城的士兵,我也許諾過重賞啊,可仍是在繼續丟失城池,早知今日,哀家真應該同意縈妃的建議,讓她先去和吳王談判,用優厚的條件拖住吳王一陣子,形勢也不會這麽直轉急下。”
“可是,縈妃的父親長孫誼和吳王勾結,我們再派縈妃去,不是縱虎歸山引狼入室麽?”椒蘭不明白太後的態度怎麽突然又變了。
“其實哀家對這件事,一直是有疑問的,哀家雖然不喜歡縈妃,也竭力阻止皇上和她同房,是擔心長孫歡縈比甄湄先懷上龍嗣,那麽甄湄不但皇後的地位將不保,依照皇上的性子,以後的太子,也說不定會立縈妃的,那我厲氏一門,可就真的完了,因為長孫誼的態度我們都很清楚,他必然會攛掇他的女兒打壓厲氏一門,哀家很不願看到這一天,也所以時時克製著縈妃對皇上的影響,可論及勾結一事,以哀家對長孫誼的了解,他即使和藩王有聯係,也不應該是吳王。”
“太後是指……”椒蘭彷佛有所醒悟,“衛王?”
厲太後沉吟著,沒有正麵回答椒蘭,卻道,“沒錯,哀家的確是一直想找個借口,除掉長孫誼這個威脅,那麽長孫歡縈一個人在宮中,孤立無援,失去策應,她也就興不起多大的浪來了,偏偏在這個時候,我們得到婁訓的密報,說長孫誼有勾結藩王的跡象,隻是一直沒能拿到實據,跟著我們趁著縈妃不備,秘密把爽兒招來,軟硬兼施,逼她將她知曉的,老爺的一些秘密講出來,結果我們連夜闖入太史令府,果然就搜出了他和吳王的通信……”
“有,有什麽不妥嗎?”椒蘭納悶道,“奴婢沒看出來有哪裏不對啊?”
“看起來,的確是順理成章,可是,這就好比,你想吃肉時,立即就有人將一盤紅燒肉送到你嘴邊,雖然肉美味可口,也沒有下毒,可送肉的人到底是何居心,這就難說了,何況,閏啟十年,衛王和吳王先後離京就國,如果真有聯係,在那前後他們就會有書信往來,但我們查到的,長孫誼和吳王的通信,擬就的時間全是吳王起兵後,這就不太合理,試想,你會冒然向一個你從來不熟悉,也沒什麽聯係的人發出共通謀逆的邀請嗎?”
椒蘭搖搖頭,但轉瞬又再次搖了一下,“不對啊,太後,吳王對長孫誼應該也不會不熟悉,長孫誼閑賦在家之前,是太史令,而且是先帝跟前頗有威望的重臣,滿朝文武,何有不識的?以長孫誼在朝中的威望和擁泵者甚眾來說,吳王在起兵後想起來聯絡他也不足為奇啊?”
“傻丫頭,相識和熟悉一個人是兩碼事兒,長孫誼是先帝重臣不假,頗有威望亦算得上,可先帝重臣和有威望者,也並非僅僅長孫誼一人啊,京城這麽多朝官,吳王單單選了一個在家閑賦的長孫誼,不是奇怪麽,而且長孫誼是文臣,他的故吏門生也多是能文不擅武,除了集結起來宣揚些誹謗本朝的大逆不道之言,還能做什麽,對幫助吳王的逆軍,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厲太後緩了一口氣,將軍報還給椒蘭,並道,“茶還是熱的麽,哀家想喝一口。”
椒蘭趕緊試了下一旁的茶盞,“還是熱的,太後請!”說著雙手端過來奉上。
“然而長孫誼和衛王的關係就不同了,從搜出的書信看,他們雖未提及朝政,可彼此惺惺相惜忘年之誼躍然紙上,每封書信相隔的時間很長,然而跨度卻是三年多,可見他們之間,即使沒有隻言片句,心裏也是牽掛對方的,如果是衛王相邀長孫誼謀逆,那哀家倒覺得更合情合理些。”厲太後喝了一口熱茶,接著道。
“衛王好像並非對帝位有野心之人,直到現在他也沒明裏站出來支持吳王,他當然不會邀長孫誼謀逆了!”椒蘭雖然覺得厲太後分析的有道理,可大前提得是衛王起兵叛亂啊。
“嗬,你以為衛王真的對帝位沒有野心嗎?生在帝王家的人,誰會對帝位沒興趣?即便沒有,那也是沒有機會,一旦時機成熟,你看他是不是當仁不讓?”厲太後又接著喝了一口茶,道:“哀家今天就實話告訴你吧,在吳王起兵之前,哀家最防著的人,其實是衛王,隻不過沒料到吳王這麽沉不住氣。”
“沉不住氣?”椒蘭不解道,“太後為什麽說是沉不住氣,而不說吳王是先下手為強呢?”
厲太後笑笑,“先下手者未必就是最後的勝者,衛王到現在盡管表麵上有傳書,向朝廷表明心跡,可焉知他不是在等坐收漁翁之利?我說吳王心急,是因為他如果準備的有十足把握的話,我們還能和他周旋到現在嗎?或許,我們失守的速度會比現在快一倍呢!”
椒蘭恍然,“奴婢明白了,吳王不能盡快吃掉咱們的軍隊,對吳王來說,也是有腹背受敵的危險。”
“沒錯,誰先動手,誰就得背著這種危險,也所以哀家才沒有敢激怒藩王們,原本想,等元燦的位置坐穩了,再一步步來,現在看來,也是哀家的失算,哀家早該利用先帝駕崩之機,將藩王招回京城,順勢軟禁,也就不會發生今日之禍了!”厲太後的臉皮抽搐了一下,“一步走錯,全盤皆輸啊!”
“可是,奴婢記得當時司禮官向太後請教過這件事情,太後怕藩王回京後鬧事不好控製,所以才不準藩王回京吊喪的。”
“所以說這是哀家的錯,哀家太急於保證元燦的順利登位了,生怕再生枝節,結果,今日卻不得不麵臨更大的危機。”一聲幽歎,珠闕宮內陷入了沉默。
許久之後,椒蘭才開口道,“那太後,我們現在究竟該怎麽辦呢?”
“等!”
“等?”
“對,等時局發生變化,等一個對我們反擊有利的變化。”厲太後道。
“那萬一要是等不到呢?”
厲太後深深的盯著椒蘭,“你說呢?”
椒蘭不敢再吱聲,她已猜出後果,厲太後想必也心知肚明。
“哀家累了,想要睡一會兒,扶哀家躺下吧!”厲太後將茶盞交給椒蘭,作勢便要躺下。
替厲太後掖好被角,放下帳簾,椒蘭低首道,“太後晚安,請靜心安歇!”說完正準備退下。
“明兒跑一趟闌芷宮,替我把燦兒找來吧,也許,這將是我們母子最後一麵了!”厲太後喃喃道。
椒蘭大驚,不知厲太後為何會突然說出最後一麵這樣的話來,本欲問,卻見帳簾中的厲太後似乎已合上了眼簾,隻好應了一聲“喏”,遂退出宮去。
不知是太後的話引起了心中的恐慌,還是自己本身對前景的不飽希望,椒蘭毫無睡意,癡立在珠闕宮殿外,她是得好好想一想,萬一太後不在,她自己的退路了。可是,想來想去,天下之大,卻也並無她椒蘭的可去之處。
正想著,一盞宮燈朝珠闕宮移動而來,凝目一瞧,是甄湄帶著宮人前來探望,椒蘭迎上去,“皇後娘娘請留步,太後她已經歇息了,您還是請回吧!”
“歇息了?”甄湄納悶道,“現在才剛亥時啊,太後這麽早就休歇了麽?”
“是啊,太後她老人家的身子還未痊愈,還是容易疲倦,所以早早就睡下了”,椒蘭答道。
甄湄回臉看了一眼宮人,宮人識趣地退走,甄湄一把拉了椒蘭道,“椒蘭姐姐,你跟我說實話,太後的身體到底怎樣了,為何我來了幾次,她不是睡下了,就是在養神,一直都沒時間見我?”
“太後的身體真的是正在恢複中,皇後娘娘你想多了,太醫吩咐過,太後大病初愈,得安靜調養才行,所以不單是你,太後幾乎誰也不見呢!”
“可……”甄湄有些不甘心,她希望能得到厲太後的指點,讓她擊敗爽兒重新拉回皇上。
“皇後娘娘,太後是真的不能見你,你還是回吧!”椒蘭再次勸阻道。
“那椒蘭姐姐,我有點事兒想請教,不知椒蘭姐姐可有空暇?”甄湄轉念一想,既然見不上太後,問椒蘭,椒蘭應該能幫出點主意吧。
椒蘭看看身後的珠闕宮,“皇後娘娘有什麽事兒就長話短說吧,奴婢怕萬一太後醒了喊不到人,那奴婢可吃罪不起!”
於是甄湄便跟椒蘭低語了一陣,椒蘭聽完,歎口氣道,“就為這個啊,奴婢倒是可以教娘娘一個法子,但不知管用不管用!”
“椒蘭姐姐快請說!”甄湄急道。
椒蘭看了看甄湄的肚子,一字一頓道,“假懷龍嗣!”
“什麽?”甄湄大驚失色,“假懷龍嗣,被發現了是要被殺頭的啊!”
“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發現?”椒蘭忽然想起太後昏迷不醒那天,爽兒來珠闕宮,詢問過懷上龍嗣是否能冊封的事兒,當時厲太後以等爽兒真懷上再說為由,委婉的避過話題,椒蘭從那一刻起,便懷疑爽兒是想在龍嗣問題上打主意,隻是還沒來得及問厲太後,便經曆了厲太後的命懸一線,等厲太後清醒,她整天忙於照顧厲太後,以及幫厲太後挑選奏章,所以就將爽兒的事兒給忘了,方才甄湄的求教,倒提醒了她,與其讓爽兒占盡先機,還不如先讓甄湄借此拉皇上回瑤華殿,這樣,到了太後所說的萬一之時,解決掉獨自待在闌芷宮的爽兒,也容易下手些。
“這,這”,甄湄心中慌亂不已,“那在太後麵前如何交待呢,宮裏這麽多人,萬一要瞞不住怎麽辦?就算可以買通太醫,皇上得知消息後,也一定會來問我,到時我該如何回答,而且,而且到時候我什麽也生不出那可怎麽辦?”
“太後跟前可以緩緩,太後現在病體未愈,還顧不上你呢,就算萬一太後知曉了,她至多是請太醫來替你號脈安胎,你知道該怎麽辦的。皇上來問你,豈不是正好?能不能就此將皇上留在瑤華殿,就看你的本事了!最後,十月懷胎,這不離生還早呢嗎?十個月誰知道會發生什麽意外呢?尤其是跟一個爭寵未遂的美人在一起?”椒蘭意味深長的眼神,在昏暗的宮燈燈光中,顯得異常可怖,令甄湄不寒而栗。
“好,就如姐姐所說,這些都不是問題,可我若能將皇上留下,我和他朝夕相處,怎麽可能不被發現呢?”甄湄咽了口唾沫,語音發澀道。
“你現在有了身孕,自然是要小心謹慎一點的,拒絕皇上某些要求也是合情合理,你越緊張,皇上就越會以為它是真的!”椒蘭說完,淡淡一笑,“方法我是教給皇後娘娘了,做不做在你,椒蘭言盡於此,請皇後娘娘回去三思!”
甄湄愣愣的站了許久才轉身回宮,一路上也不顧宮人是否跟得上,隻管碎步疾走,像是要逃避什麽一樣,進了瑤華殿,她的身子都還在暗暗戰栗個不停。
第二日,椒蘭來到闌芷宮,元燦正在臨台喂魚,聽了太後召見,沉默了半天不置一詞,倒是爽兒很興奮,連拖帶拉,要元燦趕緊去換衣服,太後大病初愈誰也不召,偏要見元燦,這其中可是耐人尋味啊。
元燦甩開爽兒的手道,“去也可以,換什麽衣服,朕現在是去見自己的母後,又不是上朝,整那麽繁瑣作甚!”
“是啊,太後想必是想念皇上了,自家人穿什麽都無妨的!”椒蘭其實也覺得元燦一身布衣實在有點失禮,叫下人們看見像什麽話!可她生怕元燦因此鬧起別扭來不肯去,那可就因小失大了。
元燦不再說話,負手從椒蘭身邊走過,麵無表情,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麽。爽兒急急忙忙要跟上,卻被椒蘭伸臂攔住,“太後有令,隻想見皇上一人,望爽美人見諒!”
爽兒臉色一變,悻悻退後。
快到珠闕宮時,椒蘭拉住卓元燦,“皇上,我實話跟你說吧,太後她老人家的身體很不好,前幾日差點就不行了,連太醫們都束手無策打算放棄了,幸虧老天垂憐,讓太後又清醒過來,可是她的身體究竟還能支撐多久,這誰也說不好,太醫告訴奴婢,多則一年半載,少則十餘天,所以不管皇上以前和太後有多麽深的罅隙,看在太後時日無多,你們母子一場的情分上,今兒進去了,就多說幾句好話,或者她說什麽,你隻管點頭先答應下來,讓她安安心也成,可以麽,皇上,奴婢求求你了!”
“朕還不夠聽話麽?”卓元燦目不轉睛地盯著椒蘭,聲音依舊是毫無感情的平淡,“她讓朕毒死自己的皇妃,朕就毒死了,她讓朕交出虎符朕也交出了,她讓朕納爽兒,爽兒不也納了?還要朕怎麽做才算聽話?”
“奴婢不是那個意思,皇上,奴婢隻是覺得皇上和太後現在的關係有些冷淡,可你們畢竟母子連心啊!”椒蘭耐心勸道,“而且太後的身體不宜生氣動怒,皇上就委屈就全一次,討她老人家歡心不行麽?”
“能委曲求全的,朕都委曲求全了!”卓元燦不為所動,“太後自從奪走了虎符以後,就再也沒主動召見過朕,朕這個兒子在她老人家心目中的位置,可想而知,不過,你放心,朕不會說什麽過激的話,因為,天曉得我那位能幹的母後,又會生出些什麽事端來!”卓元燦說完,頭也不回的走向珠闕宮,倒令椒蘭悶怔了好一陣。
元燦在珠闕宮外停住,等椒蘭進去通報,椒蘭深歎一口氣,側身進了內宮,皇上的態度比預想的還冷漠,會不會又是爽兒那個賤人,在皇上麵前搬弄了什麽是非?
厲太後瞧著跪在麵前的卓元燦,一股說不出的絕望彌漫心間,一個皇上,受了些許打擊,便自暴自棄若此,她還能有什麽指望?朝廷還能有什麽希望?可是,元燦畢竟是她含辛茹苦十幾年養大的孩子,作為母親,她盡管恨元燦的不爭氣,怒元燦不理解她的苦心,然而,她又怎麽可能真的說放手就放手,棄元燦的命運於不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