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老樣子,恐怕這一輩子都是半瘋半傻的了,行為表現就像個七、八歲的孩子,不過他很聽我的話,也對我極為依賴,所以我們現在的生活很是恬淡平靜,無風亦無浪!”慧鏡答道。

“你真的準備就這樣守他一生?不想再回京城了?皇上還讓我帶話給你,說你要是什麽時候想回了,可以在京城為你單獨置備一套宅子,哪怕你隻是回去看看,短暫的小住一陣也好,或者你若是想通了,皇上也願意為你另尋一位配得上你的好男人,至於婁訓,咱們亦可以再想法子,反正他……”

“歡縈,別說了,皇上的心意我領了,回去之後,替我謝謝他,我現在跟婁訓生活得挺好,雖然他盡不到丈夫之責,可我早已心若止水,而且當初帶著婁訓遠離京城,也是為了避見故人,他樹敵那麽多,便是瘋了,怕也不會被痛恨他的人放過,隻有邊陲之地,信息滯塞,交通不便,我們在此生活,沒有人知道景明寺中負責灑掃的傻子就是婁訓,所以此生,我們大概永不會離開景明寺了!”

“寧棠兒,你還年輕,婁訓負你,你卻為了他空誤你的大好年華,值得嗎?”

“不是值得不值得的問題,歡縈,我和他都曾嚐盡世間冷暖飽受欺淩,他變成那樣,自有他的可悲之處,我不恨他,便是我自己,不是亦有不堪的過去嗎,現在的婁訓半瘋半傻,完全不記得前塵往事,隻把我當作他的親人一般,我和他相伴,同樣不用再想起過去,對我們而言,在陌生的地方,開始嶄新的生活,還有什麽是比這個更好的結局?”

歡縈張了張嘴,還欲說什麽,卻見慧鏡朝她的身後招了招手,“憶空,快過來,快來見過這位施主!”

歡縈回頭一瞧,卻見青衫布履頭皮剃得溜青的婁訓,嗬嗬的笑著,屁顛屁顛的跑過來,腋下還緊緊挾著一根掃帚,婁訓朝歡縈合什施禮,眉開眼笑,“見過姐姐,姐姐好漂亮!”

“憶空不得無禮!”慧鏡輕聲嗬斥道,同時對歡縈歉然,“他是見到年輕女子就叫姐姐,就說人家漂亮,你別見怪噯!”

歡縈哭笑不得,嘀咕道,“他倒是真瘋還是假瘋啊!”

“是!”婁訓依舊笑嘻嘻的繞到桌子對麵,在慧鏡的身旁放了掃帚蹲下,拉了慧鏡的衣袖道,“姐姐,憶空餓了,要吃包子嘛,憶空好餓好餓!”

“好好好,我這就給你熱去!”慧鏡拗不過他,抱歉的對歡縈笑,“真不好意思,你看……”

歡縈站起身,不無欣慰道,“見到你們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既然你忙,恕我就不再多擾,寧棠兒,你們自己多多珍重,我且告辭了!”

景明寺外,兩人三馬,施風見歡縈一個走出來,忙迎上去問道,“怎麽樣,見到人了?”

“見到了!”歡縈走到自己的坐騎跟前,解下拴在樹上的馬韁。

“婁訓呢,還是瘋瘋癲癲的?寧棠兒真的出家了?”施風滿心好奇的追問著。

歡縈笑而不答,翻身上馬,“走,咱們回京!”

三人快馬輕騎,漸去漸遠,身影最終消融在青山碧水間的萬道霞光中。

兩年之後,頡倉山春。

“走快點啊,皇上!日日忙於朝政,我瞧你的身子是該好好鍛煉鍛煉了!”歡縈笑嘻嘻道,“明顯趕不上從前利落!”

“哪有!”卓瑞桐耳紅脖子粗的強自爭辯道,“朕可是天天三更起床練劍,從未耽誤過,怎麽就叫不利落了?不過……”

卓瑞桐喘著粗氣,一屁股歪坐在路邊的一塊大石上,“朕還真的是沒法跟你比,兩年的時間,你馬不停蹄的跑遍了大江南北,甚至連卓元樂的南國也去看過,都不曉得你哪來的精神頭!”

歡縈笑,“皇上的新政推行的過急了些,並不是所有的地方官吏都能接受,即便是接受,推行起來也未必盡心盡力,甚至還會引發其他一些矛盾,包括新政所存在的弊端,這些都需要實地了解才行,皇上留在朝廷,我自然就隻好替皇上在民間跑腿咯!”

“是啊,你總是比朕想得周到,所幸通過兩年多的努力,國政已基本穩定,縈兒,真是辛苦你了!”卓瑞桐此時喘得已沒那麽急了,遂起身,揮手道,“走,接著走!”

“嗯,咱們是得加快點速度了,不然天黑之前找不到落腳地兒,皇上如此金貴的身軀怎可受那風餐露宿?”歡縈依舊調侃不止。

“你,你就取笑朕吧,哼!”卓瑞桐不滿的甩了歡縈一對白眼,“朕可從未忘記和你的約定,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喬裝改扮溜出宮,陪你頡倉山春遊,你不謝朕倒罷了,還隻管一個勁兒的挪揄朕,朕到底哪裏作錯得罪你了?”

“皇上沒有錯,唉!”歡縈忽然收斂了笑容,低聲嘟囔了一句,“可你畢竟是皇上了,不帶侍從冒然進山,萬一出了什麽意外,叫我哪裏擔當去!”

“歎什麽氣啊?”由於隔著丈餘遠的距離,卓瑞桐並沒有聽清歡縈的嘟囔,“說朕沒錯,可看你表情,就知道一定又在腹謗朕什麽!朕啥時候有你那麽自由自在就好了!”

歡縈含笑不語,轉首看看四周道,“瑞桐,我們是不是就快要到上回迷路的地方了?怎麽看上去不大像呢?”

“我們上回是在冬日進山,此時已春半,何況隔了這麽多年,自然會有不少變化,但走得應該就是這條路沒錯!”卓瑞桐上行的時候並沒忘了看一眼掉在後麵的霍山,相比之下,背著幹糧的霍山似乎攀爬的更吃力些。

兩年過去,在薊餘廣的精心調理下,霍山的臉傷和喉傷早已治好,大概是由於刮骨剔肉治療的原因,霍山複原後的臉頰變得十分瘦削,下巴也是尖尖的,加上輕潤透白的皮膚,卓瑞桐心裏總不免笑他,若是畫了眉眼,塗了脂粉,絕對是個比女子還女子的絕代佳人,最令卓瑞桐嫉妒的是,霍山雖每日忙著種花,風吹日曬的,卻不知為何,一點都不見曬黑,“薊餘廣這個老不死的,也不曉得給霍山弄了張什麽臉皮!”卓瑞桐每每看見霍山,都會如此暗暗嘀咕上一句。

不止卓瑞桐,歡縈亦會笑霍山清俊秀氣得比她自己還好看,後來歡縈幹脆就改口,聲聲叫起“俏霍山”來,玩笑歸玩笑,可整個皇宮,也隻有歡縈口無遮攔,霍山才不會計較,換了別人,任是皇上還是宮人,誰若敢說“俏霍山”三個字,霍山那絕對是要逮誰跟誰急。

所以歡縈大喊大叫的時候,大家除了暗自偷笑之外,倒無一人敢隨聲附和。

“霍山,你的體力應該比朕好嘛,怎麽也掉得老遠?要不,把你身上的食物,分一半給朕背?”卓瑞桐不無關心地詢問著霍山。

一直悶頭行路的霍山,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在更高處等他們的歡縈,卻並不答話,並接著埋頭上行。

霍山的嗓子盡管好了,可通常你十問他能有一答就不錯,除了歡縈,霍山與別人交流起來,總顯得笨嘴笨舌,且十分不願意提及自己的身世,他的仇家是誰,他是如何受傷,他怎麽有那些奇異的花種,這些疑問,就連歡縈也從霍山口中套不出任何信息,時日一長,歡縈和卓瑞桐都放棄了探究霍山身世的努力,好在霍山似乎很滿足於現在的生活,每天都是開心的樣子,忙來忙去。

“灰兔兒,快看,有灰兔兒!”一個時辰後,三人在莽林中穿行,歡縈忽然驚喜的叫起來。

“哪裏?”卓瑞桐循聲望過去,果然見一條灰色的影子,從林子中倏然而過。

“縈兒你等著,朕今天一定要活逮一對兒,送給你!”卓瑞桐說罷取下肩上的弓弩,又從背囊中取出一枝特製的箭簇,搭在弓上,尋著灰兔的影子就要追去。

“誒,別啊!”歡縈追著卓瑞桐跑了幾步,拽住了他的腰帶,“別追了,再是活物,抱回宮中也沒了自由,瑞桐,不要!”

卓瑞桐回身看著歡縈,臉上不免有失望之色,“朕怕你寂寞,琢磨了好久想給你逮一對兒,這不,還研究出這種特別的箭鏃,不是射兔子的,隻要射在兔子身邊,就會蓬出一張小網,將兔子網住,一點都不會傷害到它們。”

“那也不要!”歡縈拉了卓瑞桐往回走,“我知你舍不得傷它們,可是就讓它們生活在林間自由自在的,不是更好,你的心意我領了,瑞桐!”

“是啊,自由自在!”卓瑞桐心裏忽生傷感,“宮中最缺的,就是自由自在,也難怪你一年到頭,肯回宮陪朕的時間,還不到兩個月,若除開年節團聚,隻怕才一個來月呢!縈兒,咱們不可能總如此聚少離多吧,你知道朕雖表麵沒事人一般,心下卻難受得緊呢!”

“對不起!”歡縈攬著卓瑞桐的胳膊肘,滿心歉然道,“我知是委屈你了,不過咱們不是說好了麽,五年為期,你可不許反悔哦,這才過了兩年,怎麽,就對我忍無可忍了?